悠長的牛角號吹響,震天的擂鼓聲從漢軍中軍陣後傳來。


    漢軍的牛角號,多選用河西牛角,也就是西夏、吐蕃附近的黃牛、犛牛角,聲音最是悠長,蒼涼中帶著一股大氣。


    衝殺在前的各部中,諸司號官聽出了這是皇帝陛下下達的衝鋒令,於是迅速地將情報上報給各自的主將。


    漢軍中最忙碌的兵種,永遠都是傳令兵,不論戰時還是非戰時,在衝鋒令後,針對戰場情況的各種調度安排,王倫下達命令,跟隨的秘書局秘書們奮筆疾書,交給宗澤核對,然後王倫的首席秘書崔彥之用印,命令文件就被塞進一支竹筒,以牛油紅蠟密封,便由馬麟指派傳令兵負責向戰場各處奔去。


    當聽聞韓世忠的大軍出現在饒樂水北岸不足十五裏時,完顏吳乞買便知道自己安排的背水一戰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用,他瞪著一雙睡眠不足的赤紅色眼珠子,不甘地怒吼:“何以至此?”


    “陛下,退到河北岸吧!”不少金國文武官員紛紛勸諫,等到韓世忠領兵殺至時,再撤退就沒有機會了。


    吳乞買真的不甘心,為了阻止漢軍北進的步伐,他這一個多月來可謂是費盡了心血,為的就是將漢軍推進之勢遏製下來,從節節敗退轉為兩軍對峙。


    但漢軍的攻勢太猛烈了,戰事進行到眼下這個階段,金國已經不是能夠靠戰術就能贏得戰爭了,這是國力的巨大差距,非人力可以彌補。


    眼看正麵戰場上到處亂糟糟的,楊誌已經從左翼領騎兵衝到了金軍中軍前麵,被金兵射了一番亂箭,便在遠處集結,準備再發起一次衝鋒。


    楊誌的出現徹底斷絕了吳乞買仍舊想要負隅頑抗的決心,因為這意味著漢軍已經將正麵戰場派出的金軍包圍切割,再不退就真的走不掉了!


    金兵開始撤退,雖然嘴上說要背水一戰,但吳乞買還是在饒樂水上留了兩座浮橋,理由是要從臨潢府向前線運輸糧草,但這兩座浮橋卻被金兵們認為,這是皇帝給自己留的後路。


    既然皇帝都無心死戰,那憑什麽要我們送死?


    戰場上再次出現了成建製投降的金軍,二千餘名原遼國中京道守軍、阿骨打攻中京道時投降的契丹士兵臨陣投降,其中還混雜了百餘名渤海士兵。


    吳乞買又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他讓三千鐵浮屠率先過河,意圖防備隨時可能殺奔而來的韓世忠部,但卻忘記了在漢軍右翼一直沒有全麵投入戰場的唿延灼部。


    漢軍的具裝騎兵配備的重甲不如鐵浮屠,按照朝廷的標準,屬於中型騎兵,但按照金國的標準,那也是重型騎兵,這樣的騎兵在合適的距離發起衝鋒後,除非用同樣的重騎兵來攔截,或者派重裝步兵阻擋,否則就是冷兵器時代戰場的大殺器,屬於妥妥的人型馬匹驅動坦克。


    郝思文負責指揮右翼騎兵,他的戰術看似簡單,就是通過諸部輕騎的配合,不斷壓縮對麵金兵的活動範圍和空間,給後麵的唿延灼部創造入場時機。


    這個戰術對將領的素質、參與諸部騎兵們的素質要求很高,必須有默契的配合、嫻熟的戰術唿應,才能夠在大片的戰場上製造出對漢軍有利的局麵。


    郝思文或許運氣差了些,但能力還是有的,他以極高的戰術素養和臨戰指揮手段,非常穩妥地達成了戰術目標。


    於是仍舊欒廷玉揮舞雙頭鐵棒在前衝鋒,唿延灼在後發起第二波次的進攻,向著不斷後撤的金軍殺了過去。


    欒廷玉一棒擊飛了一名阻攔的金國騎兵砸來的鐵骨朵,大唿:“陷陣!”便向著吳乞買身後那麵移動的大旗追了過去。


    金國士兵所用的製式武器普遍偏重,比如河東應州之戰結束後,王稟曾派人稱量繳獲的金兵武器,鐵骨朵平均重達五斤左右,便是箭矢也比漢軍所用的更重。


    但大定府被占據後,城中吳乞買來不及銷毀的金國武器庫中,王倫派人稱量武器重量,發現鐵骨朵的平均重量已經不足四斤。


    這足以表明,河東、河北兩個戰場的數次慘烈的廝殺,金國折損了大量的精銳老兵,而新的士兵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


    這裏又體現出王倫對漢軍改造的諸多優勢,按照漢軍製度,天下各行省的民兵,與朝廷的禁軍選拔標準是一致的,訓練方式也是一樣的,所以漢軍在戰場也有損失,但漢軍新兵隻是缺乏足夠的大戰場經驗,單兵素質、集體配合都能夠得到最基本的保證。


    被欒廷玉一棒擊飛武器的金兵頓時愣在了原地,他雖是新兵,但也是靠著捉捕生女真而以勇力聞名的,居然一合就被砸飛了武器!


    跟在欒廷玉身後的一名騎兵都頭注意到了這個戰場發呆的金兵,於是策馬奔前時順手一鐵鞭,便將那個金兵打落馬下。


    郝思文部下諸將,護衛著漢軍的具裝騎兵,從兩側和後方領兵跟著衝進來不及撤退的金兵陣中,為了加大進攻力度,王倫又把從京師帶來的南北衙禁軍騎兵交給了鄧飛與劉贇,繼續從右翼發起衝鋒。


    這四千騎兵多是河南、湖北二行省的士兵,河南在前宋時與山東一樣,都是趙宋朝廷推行新馬政的主要地區,湖北兵則主要來自長江以北諸府,事實上新漢的騎兵,基本都來自長江以北。


    這與任何地域歧視都無關,純粹是長江以南少有合適的養馬地,地勢不夠開闊,民間百姓少有養馬、騎馬、操練馬術的傳統。


    這一次王倫從長江以南諸行省也抽調了萬餘士兵北上,幾乎都是弓弩手和槍兵、刀盾兵,主要在中軍為步兵出戰。


    得益於右翼率先突破,步兵方陣也隨之不斷前突,連帶著左翼也徹底打開局麵,漢軍全盤壓上前去。


    完顏宗幹氣喘籲籲地持刀立在那裏,他身邊隻有不到三百名女真士兵了,眼看著遠處被漢軍逼得慌不擇路、紛紛跳河逃走的金兵,完顏宗幹已經沒有任何痛罵的心情了。


    他是自請為大軍殿後、然後就被漢軍纏住的,眼看不能逃走,完顏宗幹幹脆將兩座浮橋以及大小船隻全部燒毀。


    他抬頭仰望晴朗的天空,想不明白為何父親阿骨打在世時,金國縱橫無敵,明明叔父吳乞買沒有犯任何大錯,怎麽就落得如此下場呢?


    他大吼一聲,想要提振部下最後廝殺的勇氣,迎麵而來的卻是一隊湖南兵射來的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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