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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德昭、薛思安等人聞詔不敢怠慢,急忙趕到太液池畔的水閣。


    此時陸載禥已經平複下來,見麵沒有直奔主題,而是東拉西扯一陣子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問道:“驕陽似火,麻衣勝雪,眼看又到了秋闈的時節。你們幾個都在京城頗有名望,想來登門投拜的士子不在少數吧?不知有沒有見到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俊才?”


    田笑我躲在眾人身後,靜靜觀察他們三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並在心裏暗暗揣度。


    按照慣例,這個問題應該由左相孫德昭首先迴答。孫德昭可謂白馬王朝的政壇常青樹,早在先帝朝他就官至吏部侍郎、工部尚書,今上即位後不僅沒有遭到貶斥,反而一路青雲直上,做到了位極人臣的左相。不過話說迴來,此公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雖然已經年近七旬,依然長身戌削,疏眉朗目,聲如洪鍾,再配上洗得發白的官服、濃密斑白的胡髯,廉潔奉公、堅貞不二的忠臣形象簡直唿之欲出。田笑我卻知道,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假象。比如說廉潔,別看他官服漿洗得發白,其實他賣官鬻爵、收受賄賂,家資巨億,官服一天換一件、一年365天不重樣都沒問題!再比如奉公,其實朝野之間幾乎半數以上都是他的子弟門生,被坊間稱為“孫黨”,而且他與各大世家關係非常密切。


    隻見孫德昭清咳一聲,滿臉肅穆畢恭畢敬地答道:“迴稟陛下,臣廁身宰輔,待罪台省,公事之餘不敢交接私人。但有四方士子來見,臣亦不敢崖岸自高,唯有黽勉彼輩努力攻讀,萬不可辜負聖朝。至於讓人眼前一亮的俊才,今值聖明在上,大治於下,豪傑俊彥譬如雨後春草,不擇地而生,惟待陛下采用而已,臣安敢妄言!”


    田笑我暗笑:果然不愧是“油浸枇杷核”,短短幾句話不僅把自己摘了出來,還把皇上、各位士子捧了一遍,迴答得滴水不漏。難怪能在政壇屹立不倒!


    陸載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豪傑俊彥譬如雨後春草,不擇地而生?那白馬王朝還真是欣欣向榮啊!”


    孫德昭正色道:“正是如此!人參雪蓮,固然是天地英氣所鍾;然而即便牛溲馬勃,在良醫手中也有神奇之用!”


    陸載禥看向被稱為“萬事小心”的薛思安。


    薛思安卻有些拿不定主意。皇上急吼吼把他們招來,先是說了番閑話,才拋出這個問題,這問話裏究竟藏著什麽玄機呢?自己雖然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靠的無非是皇上倚重,誰不知道君寵與春寒、秋暖、老健並稱四大不可靠?稍不留神忤了聖意,說不定明天就被罷職迴家養老釣魚去了!自己才五十出頭,身骨強健,正是做宰輔的黃金年齡,再為白馬王朝辛勞二十年都沒問題,可不能功虧一簣!


    他正躊躇間,馬得功卻有些按捺不住,搶著答道:“啟稟陛下,哪有什麽俊才?無非就是些拽酸文、冒酸水的秀才罷了!微臣倒是聽說有個濟州士子,寫的詩特別爽利,挺合俺老馬口味的!”


    馬得功原是陸載禥的侍衛,在奪嫡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陸載禥即位後,他便被擢拔為帝京守衛師團的都統。馬得功這個人忠心第一、武功第二,至於統軍能力——這麽說吧,一百隻豬都能打敗他帶領的一百個兵,盡管他一個人就能殺五十頭豬。不過帝京守衛師團都統貌似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忠心吧?所以,盡管一直以來百官對馬得功的彈劾抨擊不斷,但他的位子卻穩如泰山。


    就在大家以為陸載禥會像往常一樣罵他“夯貨”的時候,陸載禥的反應卻令眾人大跌眼鏡。隻見他滿麵春風地問道:“哦?難得你這個夯貨還會對一個士子有如此高的評價,簡直令朕刮目相看!話說那個士子叫什麽名字?”


    馬得功憨笑著撓撓頭:“迴陛下,那個士子好像叫洪楊、洪楊什麽的。”


    “馬都統,是不是叫洪楊全?”薛思安在邊上提示道。


    馬得功連連點頭:“對對對,就叫洪楊全!”


    “洪楊全?全字怎麽寫?”


    “應該是上麵一個人字,下麵一個王字。”


    “洪楊(紅羊)人王?”


    “紅羊人王?”這下不僅孫德昭、薛思安、田笑我等人聽出了端倪,連馬得功都迴過味來,因為“紅羊”二字在白馬王朝實在太犯忌諱,想不知道都難!所以馬得功聞言馬上就蹦了起來:“我說這廝怎麽近來在京城突然爆得大名,原來是包藏禍心,想要圖謀不軌!陛下,待臣去殺了這狗賊,把他的人頭獻上!”


    陸載禥卻不理會馬得功的叫囂,而是轉過頭問孫德昭道:“左相,此事你怎麽看?”


    孫德昭立即躬身答道:“正如馬都統所言。此子包藏禍心,圖謀不軌,必須嚴加查辦,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薛思安忍不住刺了孫德昭一句:“莫非這就也是左相所說的不擇地而生的豪傑俊彥?”


    孫德昭亢聲答道:“莠草生於田間,固然有害稼穡,然生於路側道旁,未嚐不可以飼馬牛,究其根源,在於所生的時間與地點是否合適。——眼下我等當戮力同心,右相何必吹毛求疵,尋老夫的不是?”


    薛思安臉色微變,田笑我則暗暗點頭:薑果然是老的辣!輕輕一句連消帶打,便讓薛思安變成了不擇手段攻訐同僚的小人,說不定還會影響到皇上對他的觀感。


    陸載禥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是問道:“右相,你對此事又怎麽看?”


    薛思安連忙答道:“臣也認為此子心懷鬼胎,大逆不道,應當明正典刑!”看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即便是針鋒相對的政敵,也難得保持了高度一致。


    陸載禥再問田笑我道:“狂生,你的意見呢?”


    雖然當年田笑我與陸載禥關係莫逆,但自陸載禥榮登大寶之後,田笑我一直注意保持足夠的恭敬和適當的距離,從不敢稍有逾越,更不敢恃寵而驕。反倒是陸載禥對他親近如舊,賞賜不斷,每次見麵都稱唿他的字號。


    田笑我不敢怠慢,行禮如儀後答道:“啟稟陛下,初聞此事,臣的第一反應也是此人死有餘辜、死不足惜,應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但轉念一想,如果殺了洪楊全,那麽洪楊皇、洪楊王之流是不是也該殺呢?還有全洪楊、黃洪楊、王洪楊……如此一來,則天下之人殺不勝殺。當然,如果殺了那些人可以保證國祚延綿萬年,消弭天下刀兵,避免生靈塗炭,那麽殺了也就殺了,畢竟這是為行大善而施小惡的權宜之計。關鍵是殺了這些人有用麽?在臣看來,此舉不僅沒用,反倒一旦傳揚開來,隻會讓天下人心浮動,給那些心懷不軌者一個舉兵謀反的由頭。到那時候,隻怕天下會遍地洪楊、個個人王!”


    陸載禥想想也覺得在理:“那你覺得該怎麽處置?”


    田笑我道:“臣的拙見是不如陛下法外施恩,賞他一個九品或八品的小京官,把他拴在眼皮底下。以後有錯就嚴懲不貸,沒錯就三五年轉一次,不算快也不算慢,但不外放出京。耗到五六十歲時,就算他再有什麽雄心壯誌,也該全都消散了!”


    “什麽?還要賞那個狗賊一個官做?田相你就不怕夜長夢多!”馬得功再次蹦了起來:“陛下,我覺得根本不用那麽麻煩。既然田相覺著明著殺不好,那不如由老馬我偷偷出手,保證讓他死得無聲無息,從此銷聲匿跡、一了百了!”


    夜長夢多?一了百了?田笑我不用想就能猜到陸載禥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一個天天忙著救災、時時擔心亡國的皇帝,怎麽可能會有那麽好的耐心來玩逆賊馴服cp?


    果不其然,陸載禥略略沉吟便下令道:“馬得功留下,左相、右相、狂生,你們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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