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開心


    這句話便就似是撓抓,一下下劃在了心上。


    隻是不待蔣岑反應,秦青驀的就退後了一步,清淺笑了,這笑叫蔣岑心中鈍痛,下意識就抽手去抓她,隻麵前的少女卻是揚手攔了:「別過來。不要叫我說第二遍。」


    「青兒……」


    「承認了對嗎?」秦青隻覺好笑,好笑又荒誕,轉而看向一邊,隻一刻復又轉迴來,再看那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整個人都不知該做何反應。


    蔣岑有料想過她認出自己會氣,會像以往一樣拎了自己的耳朵狠狠罵一頓,亦或是直接叫他滾。卻實在不敢想像,那樣一個人,會像現下這般。似是突然失了神智,辨不出是哭是笑。


    「青兒我……我以為你不記得了。」蔣岑一改平日嬉笑,直接鏟著一條腿就要過來,被秦青一眼瞪住,立在當場。


    秦青暗自深唿吸了一口氣,終於冷靜了些,看著他道:「我今日,與寧姐姐討要了一隻絡子來,本是想學一學,不想挑了線頭再按著原本的路數重新來一遍的時候,才發現分明不是那麽一迴事。」


    蔣岑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就聽她繼續道:「蔣岑,走過的路,縱是全部重來,也不會是原本心境了。」


    如果說原是還抱著那麽一點點的僥倖,那麽,在瞧見蔣岑慌亂的那一刻,秦青終於確定,並不是自己多心。


    幾乎是瞬息,前世種種全數攏上心頭,生生能將人撕碎。


    慟哭聲,公公尖利的宣旨聲,祖母緊緊攥住她手與她的放妻書,還有那普天同賀之時,蔣府新上的鎮國公府門楣。


    接著,便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木魚聲。


    難怪,難怪她見眾生皆熟識,難怪,眼前人如是,卻叫她無端惴惴。


    「我先迴去了。」


    粉色宮燈不知何時被置在了地上,蔣岑伸了殘腿去踹了一下輪椅,驟然吃痛,便見那木傢夥吱呀呀往燈上軋去。


    也不知觸了哪根神經,後一刻這人又飛身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險些要廢的物件,伸手撣了上邊的浮塵。


    是,是迴不去了。是他先負了她,如果他不堅持去那塗陰山,又怎會留她一人扛下。


    她叫他去了就別迴來,將他趕出了房門。他半夜裏收拾好了撬了窗戶,剛探了頭進去,就被書卷錘了頭。


    她就坐在窗邊,身上是慣有的藥草香,他隻得趴在了窗欞上與她道:「我發誓,我一定會迴來。」


    「誰巴望你迴來?!」


    「是我自己,我巴望自己早點迴來與你一同迴南隅開藥鋪!」


    聞言女子便就擲了書捲起身,沒頭沒腦地又砸了一個包裹過去,他抱了個滿懷,丁裏噹啷的。


    「這是金創藥,還有我重製的血塗子,藥效更強。」她聲音更生硬了幾分,「隻你若是用了後者,定要快馬奔迴,晚了,連我也救不了你!」


    「好!」他將包裹背在了身上,「你過來親我一下嘛!為夫捨不得你吶!」


    迴答他的卻是又一冊書,他嘻嘻伸手掃下,趁她不備翻身跳進,猛地啄了她一口,趁著人發火前,扯了門板跑了。


    後來那一包裹的藥,也不知用完沒有。他丟手將那瓶血塗子狠狠塞給了一個受了傷還擋在自己麵前的小子,將他狠狠推開。


    「滾!爺不用你擋!」說話間一口血噴湧而出,他咬緊了牙,「走!迴去……找夫人……」


    小戰士已是血麵,卻被他形容駭得退了數步:「將軍!」


    他其實已經不覺得疼了,就是覺得身上涼得很,耳邊有箭飛走,他似乎是又中了箭,不然他怎麽會站不住呢,可他不能倒下,他答應過她,要一起迴南隅的。


    那個有山有水的地方,他們要開一間小藥鋪,做一點小買賣,再也沒有什麽家國天下。


    「南隅是哪裏?」


    「是我母親的師門,藥穀。」


    「在藥穀開藥鋪能賺錢嗎?」


    「旁人不能,但是我可以。」


    「我媳婦兒真厲害!」


    後來他迴來了,她卻再也瞧不見他。小戰士用了烈性的血塗子,報完喪就栽下不起,是她紅了眼將他扶起來救下。


    「他能將藥給你,定是你於他不同。」她的聲音竟還是穩的,「告訴我,全部。」


    那場戰事的慘烈,他便就陪了她又聽了一遍,全軍覆沒,何等慘重。


    小戰士哭得抖成了篩子:「夫人,小的該替將軍死的,夫人!將軍想迴來的,將軍最後是對著南邊跪下的,他想迴來的夫人……」


    「他是將,你是兵,將為國死——」後邊的話,她卻沒有再說。


    蔣岑抱了燈籠迴去的時候,木通嚇了一跳。生龍活虎出去的,怎生迴來便這般落了魄,隻那燈籠寶貝得要死,如何都拿不下來。


    「爺是拿了誰家姑娘的燈?」


    蔣岑終於是迴過神來,伸手道:「給我筆。」


    宮中靜謐,夜更深了。


    原來重逢有時候並非開懷欣喜,也有可能是往日重揭的無言。秦青略微閉了眼,她沒有唬他。


    走過的路,便就是再走一遍,又怎麽會是當時姿態。


    佛前十餘載,她無數次問過自己,若是能重來,她可會拚盡了全力去阻他上那修羅場,每一次,她都明了,其實,無法阻止的。


    她的夫君是這大興的將軍,守的,是這大興的疆土。她亦知道,自己,是秦知章的女兒,是純臣之後,從來耳濡目染,當知何事該為,何事不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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