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10月17日夜,大清總理衙門緊急召見荷蘭駐華公使,對其發出了正式外交照會:鑒於貴國已經派遣軍事力量介入英、布戰爭這一事實,出於和英國的盟友關係以及對大清自身印度洋、爪哇海的航行安全考慮,帝國決定派遣武裝部隊前往東印度群島。同時,大清帝國並不希望和荷蘭王國發生武裝衝突,因此希望荷蘭王國能夠電告貴國駐東印度群島總督,不要采取武力抵抗。


    能冠冕堂皇的說出這麽無恥的一番話來,看來清政府已經具備躋身列強的資本了。起碼臉皮是夠用了。


    10月18日,大清龍旗艦隊按照既定方案,分別從海防、蘇比克灣和坤甸三個臨時駐錨地出發。


    巴達維亞,荷蘭東印度群島總督署,幾名白人高級官員似乎正在商討著什麽,不過每個人手中的高腳杯和不遠處穿梭著的女傭,似乎這又是一個小型的酒會。


    “清國的一支艦隊已經從海防出發了,看樣子,他們的目標是蘇門答臘。坤甸的那支艦隊還沒有動靜,如果清國人直接從坤甸出發的話,今天,也許明天,他們就能到達邦加。我們是否需要派艦隊前去攔截?”說話的人是海軍少將範巴斯。也許這的確是一個酒會,但是話題卻離不開已經‘風滿樓’的當前局勢,而且和其它幾位比起來,這位海軍將領顯得格外憂心忡忡。


    “你可知道清軍的這支艦隊的具體情況麽?”巴達維亞總督斯特魯伊問道。


    範巴斯道:“情報顯示,這支艦隊的核心是兩艘二等裝甲巡洋艦,排水量大約在九千噸左右,有四門八寸主炮,裝甲達到180毫米厚。除此之外,還有一艘二等防護巡洋艦和五艘三等巡洋艦——哦,清國人把它們稱作驅逐艦或者護衛艦。”


    斯特魯伊聽了後並沒有什麽表示,隻是淡淡的問道:“將軍閣下,就您的判斷,我們當下的艦隊是否具備阻攔清國艦隊的能力?”


    範巴斯豪不猶豫的道:“這不可能,我們的艦隊僅有兩艘二等防護巡洋艦,根本不可能是清國艦隊的對手。”


    斯特魯伊笑笑:“所以,要麽,我們就祈禱清國人隻是虛張聲勢,要麽,我們就任由他們登陸,然後在陸地上消滅他們。至於當下的艦隊,您也說了,我們不具備和清國艦隊交戰的能力,倒不如保留實力,等待王國的援助。”


    不知因為什麽,總督閣下似乎和海軍司令官的關係不怎麽和睦,從這幾句對話來看,似乎矛盾不淺的樣子。


    一旁的陸軍指揮官克魯伊此時笑道:“我讚同總督大人的意見。與其派遣艦隊去打一場不可能獲勝的戰鬥,倒不如保留有生力量,等待東山再起的一天。”


    每個國家的陸軍和海軍似乎都不怎麽和睦,這可能是有限的政府預算造成的吧。所以當看到總督閣下對海軍嘲諷了兩句,克魯伊連忙上來再補上一刀。


    範巴斯冷冷的看了這位隻知道享樂的總督一眼,根本提不起和他生氣的興趣。不過既然連總督大人都認為沒有必要派遣艦隊,範巴斯也樂的放假。於是他起身道:“既然這樣,那麽我的艦隊便暫時駐泊巴達維亞,直到總督閣下認為我們需要前往蘇門答臘的時候。”說完這句話,範巴斯便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斯特魯伊看著轉身離去的範巴斯,聳聳肩對克魯伊道:“你認為這一次中國人是來真的麽?”


    克魯伊搖搖頭道:“我不這麽認為,尊敬的總督閣下。我曾經在廣州和這些留著豬尾巴的黃皮膚猴子打過交道,他們是一群諂媚、卑劣、懦弱的人,雖然很勤勞,但也很狡猾。他們應該知道,曾經縱橫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的荷蘭王國不是他們可以挑戰的。他們以為自己可以依靠英國人耀武揚威,可惜他們錯了。勇敢的荷蘭戰士連英國人都不怕,又怎麽會畏懼這些曾經的手下敗將。我相信隻要我們表現的強硬一些,這些黃皮膚猴子就會知難而退的。”


    斯特魯伊點點頭:“我的看法和您一樣,司令官閣下。另外,我擔心在巴達維亞、三寶壟和泗水的華人會借機鬧事,所以希望你能把他們看緊一些。”


    克魯伊道:“這一點您盡可放心。我已經重新征召了兩萬名當地警察,並給他們分發了武器。有這些土著人看著他們,諒那些華人也不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相反,這些土著人似乎在盼著華人們觸怒我們,好讓他們有機會可以去搶奪哪些華人的財富。您知道,在您的有意安排下,土著人早就對這些掠奪他們財富的華人不滿了。相信有哪怕一點兒風吹草動,華人的血就會再次將溪水染紅。當然,這一次,我們可是置身事外的。哈哈哈……”


    說完,這位陸軍的指揮官放肆的笑了起來。


    這些年來,隨著清朝國門漸開。爪哇上華人數目驟增。特別在幾十年前洪楊之亂擾亂南方的時候,大量華人遷徙南洋。


    人口增加,就需要有更多的工作機會。這些勤勞的人們在稻田、在種植園、在橡膠林、在小工廠裏拚命工作,在和氣的做著買賣。他們拚命的節省家產的同時,也在為當地的經濟繁榮做出著卓越的貢獻。


    然而當地土著卻認為是華人擠占了他們的地位,剝奪了他們的財富。激進的土著居民漸漸的組織起來,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不斷的襲擊華人商鋪、學校。毆打學生老師,焚燒校舍。零零星星就未曾斷絕。而白人為了牽製華人,有意無意的在鼓動這一點。


    在他們心中,華人已經這麽聰明能幹了,再抱團組織起來,那還得了?!


    斯特魯伊也笑了起來,他隨即拿起手邊桌子上的那份剛剛由清國駐巴達維亞領事送來的‘最後通牒’,漫不盡心的道:“那麽,這份文件就可以撕掉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小心,畢竟,十五年前法國人曾經在他們麵前吃過虧。”


    克魯伊站起身來將帽子戴上,整了整軍裝道:“請您放心。我們不是愚蠢的法國人。”


    同一時間,李謙急匆匆的迴到了他在泗水的家。


    這是一個坐落在城市中的三進院落的大宅子。門口兩個石獅子和房簷上巨大的牌匾,顯現出這所宅子在當地顯赫的地位。


    李家,南洋三大家族之一,其生意遍布航運、製糖、煙草和香料。和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和西班牙人都有生意上的往來,當然,更少不了荷蘭人和中國人了。


    李謙便是為了家族的生意,而穿梭往來於蘭芳、新加坡等地。這一次,他剛從婆羅洲迴來。


    馬車停到大門口,早有門房上來迎接。李謙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牌匾上那熟悉的兩個大字,心中卻沒有往常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抬腳進了大門,李謙快步向後宅走去。不多時,就進了第二進院子。


    一名年輕的丫鬟迎了上來:“二少爺迴來了!老太太在側院兒看著孩子們念書,二少爺要見老太太的話,請隨奴婢來。”


    李謙自然認識這名老太太身邊的貼身丫鬟,當下也不言語,便跟著她向跨院走去。


    “堯之土,舜之壤,禹之封,其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在稚嫩而又琅琅的讀書聲中,李謙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孩兒見過母親大人。”李謙上前跪下,給老太太行禮。


    李謙的父親中年早逝,當時李謙的大哥正在歐洲學習,兩個姐姐已經出嫁,而李謙還小。這個大家族全靠他母親一個人在操持。李家家大業大,旁係支流多不勝數,這些年來,李謙看著母親將一個個企圖謀奪家產的叔伯長輩攆走,看著母親一點一點將家業做大。在李謙的心中,母親不但是最親近的人,還是自己最敬佩的人。


    這一點,李謙的大哥李儒就不一樣。


    大哥李儒因為十幾歲就離開家到歐洲學習,所以相對更加獨立一些,而且在母親一個人操持家務的時候,大哥也沒在身邊,自然也感受不到李謙的哪些心思。所以這幾年雖然大哥早已經結束了學業,但卻長期在巴達維亞那邊,並不常常在家。


    李氏微笑著看著自己疼愛的兒子,連忙道:“起來起來,累了吧?吃了飯沒有?”


    李謙微笑道:“不勞母親掛念,孩兒已經吃過了。對了,吳大人也到了。”簡單和母親寒暄兩句,李謙便將話題提到了正事兒上。


    李氏麵色一變,立刻從一個和藹的老太太,變身不讓須眉的‘佘太君’。“來意如何?”


    李謙道:“他沒和孩兒說。隻是說要拜見母親。另外,孩兒在坤甸看到,朝廷的軍隊這兩天已經沒有再出現在街道上了。”


    李氏眼中閃過幾道光華,“這麽說,看來是要打仗了!”


    李謙道:“也可能是朝廷的軍隊迴去了呢?”


    李氏微微一笑,“如果朝廷的軍隊迴去了,那麽這位吳大人就不會來我們這裏了。哪些碼頭上的工人也得少一半兒。”隨即她又歎了口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一次,對我們來說,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算了,多說無益,總不好讓人家久等,走,去見見。”


    李家大宅的客廳,一名穿著青布長衫,帶著瓜皮帽的年輕男子正在這裏喝茶,正是隨李謙一起過來的吳元澤。


    看到李老太太進來,吳元澤連忙站起身來給老太太行禮:“晚輩吳元澤,見過老太太。”


    李氏連忙道:“不敢當、不敢當,吳大人太客氣了,折殺老身了。”


    吳元澤微微一笑道:“哪裏,您老人家是泗水華僑的領袖人物,又是前輩,咱們國家是禮儀之邦,見了您行禮是理所當然的。”


    李氏也不再堅持,給吳元澤迴了一禮,三人分賓主坐下,李氏便開口道:“吳大人這一次來,可是為了籌餉?亦或是有人要安排?”


    在中法、中日兩場戰事中,南洋的華僑都向清廷貢獻了大量的‘防捐’。這兩年聽說朝廷先是在菲律賓用兵,今年又要去打布爾人,想必又是要用錢的。


    對於南洋的華人來說,用錢能做到的事情,都是小事情。中國人幾千年來就是這樣,隻要能過得去,拿點兒錢出來算什麽?不過另一件事就讓李氏比較頭疼了。


    大概在半年前,這位頂著‘爪哇宣撫使’頭銜的清朝官員第一次來到李家的時候,曾經提出讓李家幫個忙。事兒也不大,就是在廣南、蘭芳等地有一些朋友過得不太好,想要來爪哇某個出路。也不需要特別安排什麽活,看家護院、做個小工,哪怕在碼頭上搬搬扛扛都行。


    對於李家這樣的大族來說,安排幾十個人工作那還不是小事一樁。至於這些人到底是因為什麽要來爪哇,他們也沒多問——大清朝每年往南洋走的人不要太多好吧,甚至聽說朝廷還曾經鼓勵那些在老家沒房子沒地的人來闖南洋呢,甚至提供路費。


    很快,吳元澤就領著一幫子人來了泗水。李謙自然沒二話,按照吳元澤的意思,給安排到了碼頭工作。


    本來這件事兒就這麽過去了。但是沒過多久,吳元澤又找上門來了,這一次還是為了安排人的事兒。於是一次、兩次、三次,不光是李家,陳家、黃家等望族都有拜托。沒過一個月,裏外裏有兩百來人被安排到了泗水。


    要說泗水這麽大一個城市,增加個幾百勞工根本不顯,至少荷蘭殖民當局就沒看出來。但是安排人這幾家卻留了個心眼。畢竟,這兩百來人可都是一個人送來的。


    這細心一觀察,果然,這幫人有問題。不是他們幹活不好。恰恰相反,這些人工作極為認真,而且為人也都很隨和,和誰都能聊到一起去。唯一和其它華人不同的是,就是這幫人太抱團,而且一個個的都身手極好。


    前文說過,當地的土著因為仇富的心理,經常性的仗著人多欺負華人,而白人殖民當局對這樣的事情從來不管。要是放在過去,善良的華人們也許就忍氣吞聲兒了。但是這幫人來了以後可不慣著,對哪些土著絕對是‘爺不欺負人,但是想欺負爺,不行!’


    在碼頭上和當地人打了兩架後,這些人就出了名,一些原本土生土長的青年華僑子弟原本就血氣方剛,這一下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得,立刻就團結在了這幫人周圍。


    荷蘭殖民當局原本就對華人不放心,這樣一來更加不放心了,這不,這個月又增加了警力。這些拿著硬木棍甚至巴冷刀的警察全都是當地土著,這針對性還不一目了然麽。


    當然,精明的李氏則從朝廷在坤甸不斷增加兵力一點,判斷出來這些人可能是朝廷有意派來的,甚至有可能就是脫下軍服的士兵。但是誰也不相信清廷真的想要動兵。


    畢竟,這一百來年淨是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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