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揣著七兩銀子迴到家裏的時候,邢寡婦正在漿洗衣服。十冬臘月,天寒地凍,她的雙手已經紅腫,這是凍得,但是為了生計,她的手依然要泡在冰冷的水裏。她隻有用力的揉搓著盆裏的衣物,希望這樣可以讓雙手暖喝一點,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下,隻能是徒勞無功。


    邢寡婦不怕辛苦,這些年她都是這麽熬過來的。她隻是有些擔心自己的兒子,兒子為了能讓她這當娘的吃上一口飽飯而頂替別人去當了兵。可這兵那是這麽好當的?兒子性子直,不會說話,在軍營裏會不會受委屈?會不會被欺負?那些大人們會不會打他?


    至於兒子會不會上戰場,會不會因此喪命,這樣的問題,邢寡婦想都不敢想。


    想著想著,邢寡婦手中的活就慢了下來。她歎了口氣,自己命苦、連累兒子也命苦,她沒想著過什麽好日子,隻要兒子健健康康的,就好了。如果還能討上一房媳婦,給王家留個後,自己就是死了,在地下也有臉見列祖列宗了。


    但是邢寡婦也知道,兒子要想討一房媳婦,不容易啊。家裏窮不說,兒子還因為天花落下個大麻子臉,就連找份正經差事都難,誰會把閨女嫁到她家?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抱孫子的那一天。


    邢寡婦這樣想著,忽然感到眼前一暗,然後聽到‘噗通’一聲,一個聲音傳來,“娘,俺迴來了!”


    卻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還能是誰?


    王二麻子推金山倒玉柱,噗通跪在邢寡婦的麵前,嘭、嘭、嘭就是三個響頭,“娘,孩兒迴來了!”


    邢寡婦將手飛快的在自己的身上抹幹淨,顫顫巍巍的摸向兒子的臉龐,“我的兒子,你可迴來了,想死娘了,快讓娘看看瘦了沒有。”


    王二麻子感受著娘親冰冷的雙手劃過自己的麵頰,連忙解開衣襟,將娘親紅腫冰冷的雙手放進自己溫暖的胸膛溫著,嘴上說著:“娘,你好好看看兒子,兒子是不是壯實了。”


    邢寡婦感受著兒子胸口上傳來的溫暖,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掉下來,欣慰的笑道:“是啊,我兒長得更壯實了,我兒沒受欺負,好、好!”隨即反應過來兒子還在冰冷的地上跪著,連忙將手從兒子的懷裏抽出來,“快起來,進屋、快進屋,別凍著!”


    王二麻子忙道:“娘,孩兒不冷,孩兒腿上穿著棉褲呢,是新棉花絮的,厚實著能。”一邊說著,還怕娘不信,忙著將身上穿的棉襖翻出來給娘看,“娘,你看,是朝廷發的,可暖和了。”


    邢寡婦摸了摸兒子身上那厚實的棉襖,心中頓時踏實了不少,“好,好。來,進屋說,讓娘好好看看你。”


    王二麻子隨即從地上起來,又攙起邢寡婦,母子倆走進屋裏。因為缺少柴、碳,屋子裏沒有生火,又少了陽光照著,反而比外麵還冷。王二麻子看了看破爛的窗戶紙,眼淚在眼眶中直打滾。


    “娘,先不著急說話,你先去買些炭和窗戶紙迴來,咱們把家裏收拾收拾,好過年。”


    邢寡婦以為兒子嫌冷,連忙道:“好,等娘把張家的這些衣服洗完送去,領了錢就去買,你先歇會兒啊。哦,對了,娘給你生火燒點兒熱水喝。”


    看著準備張羅的娘親,王二麻子就忍不住想哭,他連忙抱住邢寡婦道:“娘,你別忙乎了,兒子不渴。那衣服你就別洗了,兒子這兒有錢,你還是去買些炭迴來吧。我去劈些柴火。”一邊說著,王二麻子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小心的打開。


    邢寡婦抬眼一看,隻見是滿滿一大捧的碎銀子。邢寡婦活了這半輩子,那裏見過這麽多銀子,一時嚇得手足無措。


    “兒啊,你這是幹了什麽?娘從小教育你,咱們雖然窮,但是咱們要有骨氣,要有尊嚴,咱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雙手吃飯,行的正、立得直,走到哪兒都不會被人戳脊梁骨!你……”


    王二麻子見娘誤會了,忙道:“娘,看你說啥呢,這是兒子這兩個月的餉銀啊,還有皇上為了讓我們迴家過年,特意多給了一兩銀子呢。”


    邢寡婦還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你不要騙娘啊!”


    王二麻子忙道:“兒子怎麽會騙娘呢?你看,朝廷為了方便我們花用,都給剪成兩、三錢的碎銀子了。不過,之前說是一個月五兩銀子的餉,但是每個月要扣二兩銀子作為我們在軍營裏的吃穿花銷。娘你不知道,軍營裏吃的可好了,我們天天都有大米白麵吃,而且還有雞蛋和肉,頓頓都能見著葷腥。娘,你看看兒子,是不是壯實了不少。”


    邢寡婦看了看紅光滿麵的兒子,這才信了。轉念一想,趕緊拉著兒子又走到院子中央,“兒子,快、快跪下,給皇上磕頭!”


    一邊說著,一邊向著紫禁城方向跪下,嘴裏喊著:“皇上聖明啊!”一旁王二麻子也連忙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這才再次將娘親攙扶起來。


    “娘,你現在相信了吧。咱們現在有銀子了,你還是去買點兒炭和窗戶紙迴來吧。等兒子劈好了柴,把火生上,你就暖暖和和的在家裏烤火,兒子去買些米麵和肉,咱們準備過年了。”


    邢寡婦笑得合不攏嘴,一疊聲的隻知道說:“好,好……”可一轉眼看到旁邊放著的那盆衣服,又皺了皺眉頭,“兒啊,娘知道你孝順,但是還是你出去買東西吧。娘還要把這盆衣服娘洗完了。張家當初是可憐娘,才拿衣服給娘洗的,咱們現在不能有了錢就把人家拋在腦後啊。”


    這年月誰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但是中國的勞動人民還是淳樸的。鄰裏之間能幫一把還是會盡量幫一把。這張家的家境也隻是稍稍殷實一點兒而已,他們將自家的衣物交給邢寡婦漿洗,未嚐不是變相的給邢寡婦一點兒接濟。畢竟,邢寡婦家雖然窮,但不是乞丐!


    王二麻子明白這個道理,於是道:“娘,你放心去吧,家裏有我呢。兒子力氣大,手腳快,我把這衣服洗完了再劈柴,等你迴來了就可以直接給張家送過去了。”


    邢寡婦擰不過兒子,知道他說什麽也不會讓自己再幹活了,隻能點點頭道:“那好,那娘就去了。”


    王二麻子從布包裏撿出兩塊兒碎銀子交給邢寡婦,“娘,你就放心吧。路上看著喜歡啥就買點兒,咱們也過一個肥年。”


    懷裏揣著兒子給的銀子,邢寡婦第一次感到走在街上的感覺是這麽充實。她和每一個相熟或者不相熟的人打著招唿,仿佛希望所有人都能分享自己的幸福。


    “喲,這不是刑大姐麽,來買年貨啊?”路上的人打招唿。大家都知道邢寡婦姓邢,看王二麻子的姓,知道原來的夫家姓王,但是很少有人叫她王邢氏,基本都是稱之為‘刑大姐’。這就是中國人民的善良,畢竟,誰也不喜歡被人時刻提醒著自己是個寡婦。


    “是啊,他嬸子,這不是我家二小子迴來了麽,我出來買點兒東西,也準備過年了。”


    那個中老年婦女一聽是邢寡婦的兒子迴來了,馬上八卦之心熊熊燃燒,靠上去問:“是麽,王二迴來了啊,哎呀,也不知道孩子有沒有受啥委屈,這當兵不易啊。”


    一提起兒子,邢寡婦就樂的合不上嘴,“還好,還好。聽我兒子說朝廷待他們不薄能,這不,臨過年,還給每個人發了一兩銀子的過年錢,說是皇上的恩典。”


    那中老年婦女聽了大驚,“你家王二見著皇上老爺子了?這可了不得啊,王二出息了啊!”


    邢寡婦忙道:“不曾,不曾,隻是皇上打發了下麵的人安排的。他那裏有那個福分。”


    中老年婦女呲著牙花子感慨道:“那也了不得了,那也算是在皇上心裏掛上號的了吧?肯定是,要不這京師幾十萬兵,怎麽沒聽說皇上給別人發過年銀子?哎,你知道麽,前街那個佟家的小子也說是在什麽營裏當差,時長不短的的迴家,可也沒聽說皇上給過啥過年銀子。哎呦,二小子這是發達了啊。我說二小子他媽,你將來成了官家奶奶,可不能忘了我們這些老街坊啊。”


    邢寡婦雖然被說得好似喝了蜜一般,但嘴上仍在客氣,“哪能呢,他就是一個扛槍站崗的,哪能被皇上看在眼裏。”


    中老年婦女也不在意邢寡婦說了什麽,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主管臆想裏不能自拔,隨口打發邢寡婦:“好了好了,你趕緊去置辦年貨吧,二小子還在家等著呢吧,可別陪我這老婆子在這兒傻站著了。”


    邢寡婦歉意的和中老年婦女告了別,便直奔街上的紙坊過去。而這邊,那位‘老嬸子’則擺著小腳緊趕慢趕的往迴走,準備把邢寡婦家二小子——就是那個大麻子臉——發達了的事兒向街坊四鄰宣傳。


    邢寡婦腿腳慢,等她買完了東西迴家,王二麻子早就將柴火劈好了。張家的衣服已經淘洗幹淨晾了起來,灶下的火也生著了,鍋裏正燒著水,窗戶上那四處漏風、破敗不堪的窗戶紙已經被扯得一幹二淨,就等著新紙來了往上糊。


    兒子迴來了,這家裏立刻就有了生氣。


    邢寡婦迴來後先去張家送了洗好的衣物,然後迴家打算跟兒子一起糊窗戶。王二麻子卻想著應該把過年的吃食準備上,順便上街給娘捎上一件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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