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紫禁大內,無數的小宦官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身上都裹著一條麻繩,臉上帶著戚容,不苟言笑。


    左宗棠病逝,光緒皇帝大悲,詔令天下三品以下官員均需戴孝七天,就是皇帝自己,也是在胸前別了一朵白色絹花以示哀悼。


    連皇上都做出這樣的姿態,何況那些官員?滿朝上下,不管是以前於左宗棠交好的,還是有仇的,自然不能落後,皇宮大內也不例外,各個小太監們也被勒令披麻。現在是滿朝一片戚容,但就像是宮裏的這些個宦官一樣,有幾個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光緒下旨,各國使節對左宗棠的逝世也紛紛表示哀悼。在大清,可能西方有人不認識皇帝,但奕、李鴻章、左宗棠三人,絕對是無人不知。


    這位著名的湘軍將領、洋務派首領,因為平發、平撚、平迴和收複伊犁而逐漸官至東閣大學士、兩江總督,封二等恪靖侯;也同時為歐洲各列強所認知。1884年,本該迴京任軍機大臣的左宗棠因為中法戰爭的爆發而滯留兩江,之後因為福建戰局糜爛而親赴前線,督辦閩海軍務,挽救戰局。卻不幸病死在兩江任上。


    18日,經過諸位王大臣、軍機大臣多方計議,對左宗棠的諡號定了下來。


    ‘文襄’!


    道德博聞曰文,慈惠愛民曰文,甲胄有勞曰襄。


    ‘文襄’二字,既代表了左宗棠的學識、政績,也褒獎了他在鎮壓發、撚和平定新疆的戰功。


    皇帝更是下旨,追封左宗棠二等恪靖侯,命翰林院立傳以記。


    “皇上,左大人既已逝去,這兩江由誰督,還請皇上早作決斷。”


    左宗棠去世,大清少了一個弘股之臣,但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卻是一條青雲路鋪在眼前。左宗棠生前貴為兩江總督、軍機大臣、南洋大臣,可謂權傾天下,朝中僅有寥寥數人堪於比肩,他這一去,空出的位置怎能不讓人覬覦?更何況還有清流、帝黨、淮派、湘派諸多勢力要借這顆大樹抬頭,這時候如果處理不好,東南恐怕就要亂了。


    以載湉本來的意思,左宗棠一去,江督不再設,南洋大臣也不再設。兩江的事就由巡撫主抓民政,杭州將軍抓軍備,各省臬台、轉運使負責司法、財政。南洋大臣的職司一部分交給總理衙門,一部分交給海軍衙門。


    但朝中各層勢力卻不肯妥協,各個盯著兩江這塊中國最肥的肥肉。為此事,他已經幾天睡不好覺。


    “調曾國荃任兩江總督,張之洞任兩廣總督。撤銷南洋大臣衙門,對外事物由總理衙門一致協調,水師則交海軍衙門辦理。”


    這是多方博弈的結果,既照顧了湘係,又提拔了清流,同時也讓帝黨的了利益。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更何況是平步青雲路的政治生命?哪怕載湉是皇帝,此時麵對這個結果也隻能接受。


    “海軍衙門的事情怎麽樣了?”


    朝廷籌備成立海軍衙門不是一天兩天了。中法戰事尚未結束時,大清的水師就反映出來指揮不統一,信息蔽塞,各自為戰甚至相互拆台的問題。但成立一個衙門簡單,如何保證其有效運作卻不容易,因此雖然皇帝一體支持,且有醇親王親自領銜,但時至今日,仍未能成形。


    如今南洋大臣空出,朝廷正好趁此機會,敲定海軍衙門的建設問題。


    聽皇上問詢,新任海軍大臣奕譞出列奏道:“迴皇上,海軍衙門已經初步擬出方案。”說著,從袖袋中取出折子,呈了上去。


    “海軍擬成立三支艦隊,北海艦隊以原北洋水師為根基,新加入鎮遠、致遠兩艦均交付北海艦隊,由丁日昌提督;原南洋水師、福建水師合並,改稱東海艦隊,新購鐵甲快船兩艘,擬由江南廠建造,由原北洋水師管帶鄧世昌提督;南海艦隊由廣東水師改建,新購快船四艘,兩艘由德意誌造船廠建造,另外兩艘將由新建的馬尾船廠建造,提督是現任廣東水師提督方耀。”


    在光緒帝看折子的同時,奕譞快速的將海軍衙門這段時間的工作大體上說了一下,畢竟這裏麵還涉及到各個黨派的利益。比如讓鄧世昌提督東海,就是給李鴻章個台階下。


    不光是水師的任命,其實之前對於鄭觀應、盛宣懷等人的使用,一方麵是他們本身有這個能力,或者說是在現有中國官員裏他們是最適合的,但另一方麵也未嚐不是和李鴻章的利益交換。


    載湉大體上瀏覽了一下折子,其實裏麵的內容奕譞都和他在之前溝通過,否則也不可能就這麽冒冒然在朝會上說出來。隻不過目前海軍衙門裏的各個官員多是原北洋水師的人,這倒不是迫於李鴻章的麵子,而是現在大清實在缺少相應的人才,隻有北洋水師還有些能用的人。


    一想到這裏,載湉就直搓牙花子。


    中國受了兩千年封建禮教的束縛,儒家理法已經禁錮了絕大多數人的思維,導致洋務運動已經開始二十多年了,竟然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軍事指揮官也沒培養出來。各洋海軍所謂的將才,大多是舊時水師統帶長龍、舢板之人,連海上操船的經驗都很缺乏,更不要說懂得輪機、羅經、測量學。


    管駕不得其人,則有船與無船同。朝廷每年大把的銀子砸下去,最後得到的還是些道學先生,或者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好在現在新的教育法案已經公布,新式學堂在朝廷的強壓下逐漸設立,再加上近幾年的公派留學生,讓光緒多少看到點兒希望。


    這些都是種子,播了下去,還要細心嗬護,才有可能在將來長成蒼天大樹,無盡草原。


    想到這裏,載湉隨口又問道:“武備學堂和水師學堂籌備的如何了?”


    這兩個學堂是他心目中真正的現代軍事人才培養基地。武備學堂本來是李鴻章提出想要在天津興建的,被自己強奪了來。為此,小皇帝許諾李鴻章的淮係官兵可以免試入學180人。相對於總人數500人的第一期招生名額,這個條件不可謂不優厚。


    兵部尚書彭玉麟立即迴奏:“武備學堂使用神機營在西苑的營房,翻新改建已經完成,現各省選拔人才已經陸續到京,定於下月初三開始考核入院;水師學堂原有福建船政一校,現已完成改組,專司培養輪船操作、航修、製造人才,天津水師學堂仍在選址籌建中,現已選定漢沽一地,不日即可開工,隻是……”


    彭玉麟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


    彭玉麟看了看光緒臉色,輕聲道:”隻是建校所需銀兩三十七萬,現在還無著落。”


    載湉皺了皺眉頭。


    “關於經費籌措,在海防討論時早有計議,通過裁減兵勇、開煤鐵、創鐵路、興商政等形式,開源節流,撙節經費,建設海軍。怎麽現在到了開工建設的時候,又說沒有銀子?”


    戶部尚書閆敬銘連忙出來道:“迴皇上,戶部今年上繳庫銀早在半年前就已用完,往年都有上海海關道、粵海關、津海關等地稅銀用作開銷,但去年、今年兩年,因為戰事導致海關稅收銳減,根本入不敷出,雖後又收繳津海關稅銀一百三十萬兩,但交付教育部開支七十三萬兩,架電報線路開支三十萬兩,已經花的差不多了。開煤鐵、創鐵路、興商政等並非一蹴而就,而且需要大筆的銀兩做投資,就是各地建廠,還是向山西銀戶舉得債,這,皇上應該清楚。”


    “那不是還有二十萬兩麽。”


    閆敬銘抬眼看了看四周,沒有說話,一旁奕譞、世擇等王爺卻說了:“皇上,剩餘的二十餘萬兩,是為了預備皇上大婚,用來修繕儲秀宮的。”


    一提這茬,載湉就一腦門子官司。


    今年一開始,這些個滿漢大臣們就不知道抽了什麽風,陸續的上折子,都是再說大婚的事,左三番右三番的進言,要求皇上抓緊選秀,好在來年——也就是皇帝十六歲的時候大婚。


    對於載湉來說,這個年紀結婚,還不如直接殺了他來的痛快。一個小屁孩兒,毛還沒長齊呢,就計劃開始‘交稅’了?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但各大臣都振振有詞,“皇上已經親政,怎能不大婚?沒有後宮,怎麽母儀天下?”“聖祖爺就是十六大婚,然後親政的,今上因為兩宮太後相繼賓天,既已親政,就當盡快大婚,方和祖製。”


    載湉真算是領教了封建禮教的強大,你隻要說個不字,絕對是群起而攻之,那口水,絕對能淹死你。迫於無奈,隻得屈服,同意明年開始全國選秀。


    既然要選秀,那新秀肯定要有地方住,於是修繕宮殿的問題就提上了議事日程,這才有幾位王爺剛才一說。


    載湉正琢磨怎麽把選秀這事兒攪合黃了才好,這時一聽,立刻佯怒道:“中法交戰,路上節節勝利,海上卻被殺的片甲不留,若不是黑旗軍突出奇兵,攻克西貢,庫爾貝就要再臨天津,差點兒就逼的朕逃離京師。現在朝廷痛定思痛,力求發展水師,鞏固海防,興辦學堂,培養人才,你們做為大清的弘股之臣,不思如何為朝廷分憂,卻還在想著修繕宮殿?難道你們忘了庚申之恥了麽?沒有海防,建宮殿有什麽用?建好了讓人家來燒麽?”


    1860年英法練軍從天津登陸,進犯北京,逼迫鹹豐帝北狩,後又火燒圓明園,甚至間接導致鹹豐帝駕崩。此時皇上舊事重提,這些個大臣那個敢接話?


    皇上這話已經上綱上線了,你此時再跳出來,難道想要庚申重演,逼死皇上?


    載湉見鎮住了諸臣,連忙趁熱打鐵:“此事無需再議,著令戶部即刻如數開撥銀兩交付使用,缺口部分,由內務府從皇族日常費用中支出十五萬兩,不得有誤。令兵部在年底前建好水師學堂。這筆銀子要是有人敢上下其手,定斬不赦!”


    說完一拍扶手,扭頭退朝走了。剩下諸位大臣在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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