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等人好容易將李鴻章的話消化了下去,這才輕聲詢問:“那這麽說,皇上也是主和了?”


    李鴻章一笑,“皇上真是沒說錯,我們的格局的確太小,被戰、和兩個字給束縛住了。老夫臨走之前,皇上專門對我說了一句話‘不要為了和而和,也不要為了戰而戰。’這一路上,老夫一直在思考這句話,終於有些明白了,為什麽皇上會一邊把李鳳苞調開,換上曾紀澤,一邊又催促劉永福反擊,起用馮子材。皇上的意思是,既不能將法國人逼上絕路,和我們死磕到底,又要以戰逼和,讓法國人主動做到談判桌前。皇上下的棋,分寸比我們難把握多了!”


    周馥又問:“那現在怎麽辦,法國那邊怎麽聯係?怎麽迴複?”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英國人已經開始給我們和法國人共同施壓了,我臨離京前,赫德發電報給我,金登幹已經和法國達成了協議,現在法國方麵已經將賠款主動從八千萬兩白銀減少到五十萬兩了。”


    之前曾國荃曾經說過朝廷最多拿五十萬兩白銀撫恤一下,意思意思,看來,法人這是準備接受了。不過對於一個大國,對於一場死傷上萬人的大戰來說,五十萬兩銀子的賠償真好比打發叫花子一般,法國人連這都能接受,看來是迫不及待的坐上談判桌了。


    “哦?這真是太好了!那大人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可以準備跟法國人簽約了?”


    李鴻章微皺一下眉頭,道:“你們以後也要注意,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說了,不著急,先接觸著,在等上幾天看,讓曾紀澤密切注意法國內閣的變動。皇上預測這幾日就會有費裏內閣倒台的消息,等費裏一下台,才是我們真正確定和談的時機”


    周馥點點頭,“的確,法國現在施行的是所謂的議會製,現在越南戰局對他們不利,的確有可能危及到中樞。那麽皇上有沒有定什麽方向?具體怎麽談?”


    “皇上在主權方麵毫不放鬆,要比我們堅持得多。但在經貿通商方麵,卻又比我們放的更開。皇上說了,如果條件允許,不但可以讓法國人在北圻通商,甚至在恰當的時候,還可以允許他們進入雲貴、gx皇上甚至準備同意法國人到內地建鋼鐵廠。”


    “什麽?允許法國人進入內地?還允許建廠?中堂,這、這先不說其他列強群起效仿該如何應對,就算是朝野清流的口誅筆伐,也足夠把我們淹死。這事兒可萬萬不可啊!”


    看到幾個核心幕僚表現出和自己當初一模一樣的表情,李鴻章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其他西洋國家是否會效仿,這是一定的,但皇上已經預料到,並作好了預案,隻要我們利用好這次和法國人談判的機會,把章程定好,將來的主動權,一定會在我們手上。至於清流,你以為春天的時候皇上動的那些人僅僅是因為北寧的失敗麽?”


    李鴻章提到的是春天的‘甲申易樞’,當時以清軍北寧慘敗、主將不戰而逃為契機,將京中清流重臣如李鴻薻等,全部從軍機處、總理衙門等核心機構移出,而且李鴻章也受到了一些牽連。


    “那這麽說,就連張之洞滯留sx也是皇上另有用意了?”


    李鴻章點點頭:“老夫之前一直奇怪,皇上隻不過交給了張之洞一個辦‘銀號’的差事,怎麽看也不像是比督兩廣還重要,現在看來,也許皇上的‘銀號’的確有深意,這個我們之後再議,但也肯定有壓製清流的目的在。恐怕就是為了將來的和談做準備。現在除了左蠻子的兩江,兩湖的張樹聲雖然曾有些別樣心思,但畢竟還是淮係出身;而兩廣的曾國荃,也和我們關係親厚,再加上即將督閩浙的譚鍾麟,皇上其實是在給我們鋪路啊!”


    “閩浙總督何璟因為馬江戰事被革職抄家,總督一位始終空缺,原來朝廷是準備調陝甘總督譚鍾麟去。可學生聽說譚督眼疾甚重,已經托病迴鄉了啊。”


    “皇上早已安排禦醫前去給他治病了,相信最遲明年開春,就可到任。此人雖然不讚同洋務,但官場圓滑,也是一名幹臣,皇上有意重建馬尾船廠,讓他過去,也是想用他的能力。”


    周馥等人都歎息道:“想不到皇上小小年紀,竟然深謀遠慮至斯!”


    李鴻章連忙止之,道:“這話就說一次便好,現在是咱們私下閑聊,切末將這樣的言語傳出,被別人知道。以後也切不可再說類似的話!”


    眾人聽了,心中一緊,連忙起身行禮稱‘是’。


    在受了李鴻章的一番叮囑後,盛宣懷又牽起個話頭:“中堂剛才言及sx銀號’之事,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李鴻章道:“嗯,便你不說,我本來也是要找你的。日前我和皇上談及向西洋商行借貸一事。皇上曾說,現在中法戰事正緊,若此時向洋商借貸,必然被其勒索重息,不如向sx銀號’借貸為妥。這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皇上已經明確表示要大力興辦工業,恐怕既要用錢,也要用人。這才是當今重視‘銀號’的原因之一。”


    盛宣懷聞言大喜,“哦?皇上準備興辦工業了?不知大人如何判斷?”


    “之前我們申辦津滬電報局,朝廷非常痛快就同意了,隨後又提出可以試辦鐵路,這已經是一個明確的信號了。前日我麵見聖上,聖上曾專門詢問關於江南製造局和sh織造局的事情,再加上計劃允許法國人辦廠一事,故老夫認為,今後恐怕你們幾個就有的忙了。”


    說著,李鴻章指了指盛宣懷、鄭觀應和唐廷樞等人。


    盛宣懷道:“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就怕朝廷不放心我等,將產業所托非人,途耗錢銀。”


    “杏蓀多慮了。皇上在洋務一事上比老夫清醒地多,雖然此次皇上沒有明確人選,但以老夫之見,必然會重用於你。若是放在以前,老夫可能還需要保薦方能使你等上位,現在聖天子在朝,這方麵卻不用老夫操心了。若是真有那麽一天,你們一定要切記,心裏一定要想著朝廷大局,切不可拘泥於淮係或者北洋一派之見!”


    盛宣懷等人立即道:“學生受教!”


    於是話題又談到在gd轉運援越物資的事項和鄭觀應開平礦務局的建設等問題上。李鴻章作為洋務運動的大佬,又是北洋、淮係的頂梁柱,此時即使再疲憊,也得將各項事物安排妥當,方能休息。


    不知不覺已是掌燈時分。李鴻章看看天色,說道:“吩咐廚房準備晚宴,你們也不是外人,就留下和老夫一起用餐吧。剩下的事情還有沒說完的,咱們吃完繼續聊。”


    周馥立即起身,出門吩咐下人備飯。


    廚下早已做好了準備,得了書房傳來的吩咐,不多時,一桌飯菜便擺上了桌。


    食不言、寢不語。考慮到飯後還要公幹,李鴻章也沒吩咐備酒,幾人略略用了一些飯菜,便讓仆役草草收了。


    迴到書房,早有仆役送上備好的茶,幾人繼續之前的話題。


    周馥遞上一份電報,“南邊發來消息,提到這次黑旗軍突襲西貢,似乎是劉少卿所為。”


    李鴻章愣了愣,想想自己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印象實在不深,於是一邊看著電報,一邊問:“這個劉少卿是什麽人?”


    丁汝昌接口道:“之前接待從越南迴來的李季雲時,曾聽他提起過這個名字,應該是黑旗軍劉永福的公子。據李季雲說,此子天縱奇才,能文能武,黑旗軍之所以戰鬥力驚人,全賴此子自創的練兵之法,故而黑旗軍上下都對他尊敬非常。”


    “哦?你是說李季雲帶迴來的黑旗軍練兵的法子,是劉永福的兒子發明的?這個劉少卿確有其人?”


    “迴大人,正是如此。”


    李鴻章把手中的電報放到一旁,笑笑道:“老夫聽說張之洞月前曾經上書朝廷,建議派兵借道緬甸、老撾抄襲西貢,但被皇上否了,沒想到這劉永福的公子倒是用上了這一招。這個小孩子不簡單呐,竟能有如此膽略見識!”


    隨後對周馥道:“你立即將這封電報轉發給李鳳苞和曾紀澤,讓他們了解詳細情況並密切關注法國國內動態。同時發報給赫德,請他轉告金登幹,就說我們堅持不做任何賠償,並堅持法軍立即從我國全麵撤軍方可談判,看看法國那邊怎麽說。”


    周馥知道這是要試探法國的動向,立即轉身去辦了。


    李鴻章隨即又對伍廷芳說道:“文爵,你也準備準備,先擬個和談的章程出來,若是近期法國人有答複,我們好積極應對。”


    伍廷芳曾在英國攻讀過法學專業,所以李鴻章但凡有什麽章程、議案要和洋人簽訂的,都是交給他來辦理。


    得了李鴻章的指示,伍廷芳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起身離去。省下的盛宣懷和丁汝昌等人也就不好再留,盛宣懷說去聯係洋員諮詢辦鐵廠和電報的事兒,丁汝昌說迴去準備支援台灣的事兒,也就紛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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