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雅量城外緩緩走來一隊行腳的漢子。隊伍大約五六十人,其中十來個手中還拿著洋槍。四個健壯的漢子分別抬著兩停涼轎,上麵明明白白坐著兩個金發碧眼的洋大人。


    很明顯,那些拿槍的是洋大人的保鏢。


    黎筍擦了擦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對著隊伍中的洋人點頭哈腰的打招唿,不過洋大人看都沒看他一眼。黎筍正尷尬著,還好旁邊走來一個像是翻譯的人。


    年輕的翻譯同樣的趾高氣昂,“洋大人出來四處觀光,走到你們這個小地方,想要歇歇腳,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購買帶迴去的山貨。你們縣令呢?”


    黎筍連忙d縣尊大老爺在縣衙呢,要不要小的給您通傳一聲?”


    翻譯不耐煩的擺擺手:“前麵帶路!”


    黎筍趕緊貓著腰往前快走了幾步,嘴裏還喊著道:“麻子,你趕緊上縣衙通傳一聲,有洋人來了,好叫縣尊老爺得知。”


    被稱為‘麻子’的士兵立馬把手中的梭鏢往牆根兒一靠,飛也似的跑了。


    南圻從二十年前就被法國人占了,交趾支那總督也設立了十來年,官員的任免、薪餉,全是法國人包辦,在這兒,法國人就是太上皇,見官高一級,見人高三等!


    雅量城不大,一行人施施然走到衙門口,正撞見雅量令匆忙從衙門裏出來,抬眼兒一看果然是洋人老爺,雅量令趕緊一個揖垂在地上,“小令範興偉,見過洋大人。不知洋大人所來為何?”


    兩個躺在涼轎上的洋人抬腿下了轎,一邊打量著眼前這所衙門和麵前的範興偉,一麵嘰裏呱啦的說了一通。


    一旁的通譯聽完之後點點頭,隨後走到雅量令身前抱拳d縣令大人,我家老爺是出來遊玩,順便收一些山貨。來到貴地,打算住上兩天,還請貴縣行個方便。”


    範興偉立刻笑道:“方便,方便。好說,好說。”隨後打量了一眼洋人身邊這些伴當,隨後道:“這樣,前麵不遠就有家旅店,不如請這些下人們暫且在旅店安歇。兩位洋大人若是不嫌棄,小衙尚且還有幾間空房,雖然不大,但也還清淨。”


    那通譯點了點頭,拱手道:“如此就多謝貴縣了。不過我們還有一件事想要讓貴縣幫個忙。”


    範興偉忙道:“請講。”


    通譯道:“我們沿途已經收了一些貨物,另外還為我家老爺的船上招了一些幫工。這些人不少,需要一個大一點兒的地方安身,不知城中可有空地?”


    範興偉想了想,問道:“有多少人?”


    “有六百多人。”


    範興偉麵露難色,“這麽多人,城中可沒有這麽大的地方啊。”


    通譯道:“不妨,都是些鄉下土人,沒那麽精貴,隻要有個空地休息兩天便可,若是城內不方便,城外可有?”


    範興偉琢磨了一下,隨後道:“要是這樣,倒是真有一個地方。城西原本有個小校場,是阮朝當年屯兵用的,能容千人。隻是荒廢已久,無法安居,但要是臨時歇腳,倒是可以擋頓一下。本縣尋思,左右是些土人,而且近日雨水已經少了許多,也不妨事。”


    通譯立刻笑道:“隻要有歇腳的地方就好,其他不妨事。如此有勞貴縣了。哦,我們想要雇一些大車,不知何處可以啊?”


    部隊雖然可以打著洋人的幌子堂而皇之的進城,但是那些步槍可沒法兒堂而皇之的背在肩上。否則幾百士兵扛著槍進城,這縣令得有多傻才能看不出問題?所以他們需要一些大車來裝載武器,這也是為什麽之前會隱約提到‘已經收了一些貨物’,無非是找個幌子。


    範興偉抬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裏就是大車店,多了不敢說,十輛八輛還是沒問題。不知可是夠用?”之後範興偉還專門安排了師爺和幾個衙役幫忙雇車、訂房,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這才套好了大車,在自己人的引導下出了城,去接城外的那些士兵。臨到傍晚,總算是順順當當的安頓了下來。


    當晚,f縣令擺酒給兩位洋大人接風不提。


    次日,劉少卿依葫蘆畫瓢,照樣派出兩隊人化裝成山民、行商,前往西貢城打探消息。


    幾日後,西貢城外。


    “西貢不比雅量,城高且厚,城中駐軍至少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一半兒是法軍。城中還有不少火炮和速射武器,火力強大。若是無法出其不意的拿下城門和總督府,逼迫法人投降,我們必敗無疑。所以我們隻有一次機會!”


    楊著恩爽朗地笑道:“小公子盡管放心,兒郎們這兩天已經休息好了,體力都已恢複,再加上有洋鬼子當咱們的擋箭牌,必保拿下城門!”


    “好!”劉少卿深吸了一口氣,成敗總之是在此一舉了。“行動!”


    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掀開大車上麵的草簾子,從下麵嗖嗖的抽出一條條步槍,在車把式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從容的裝上了刺刀。


    此時剛剛過了午後,越南南部冬日溫暖的陽光照的人昏昏欲睡。城門口出來進去的人不多,幾個越南士兵歪歪扭扭的靠在城門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盤查著過往的行人,卡點兒為數不多的油水。


    “哎、哎~”阮有福踢了踢身邊的夥伴,指了指遠處冒出的一片人頭道:“老二,你眼神好,看看那邊是什麽情況。”


    被叫做‘老二’的越南土兵正抱著紅纓槍打盹呢,被平白的踢了兩腳,老大不痛快的抬了抬頭,“什麽情況?有人進城唄。”


    說完,又低頭迷糊去了。


    “進城?這麽多人?怎麽趕在這個時候來,不早不晚的,進城幹嘛?”


    阮有福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這時候來的人已經近了許多,依稀可以看到灰色的服裝和頭上圓圓的笠帽。


    “咦?這些人手裏拿的是什麽玩意兒?”


    阮有福看到遠處的漢子們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根短杆子,前頭還明晃晃的反著陽光。他眼神不好看不清,而此時其他幾個土兵不知道紮在一堆聊些什麽,他喊了幾聲,見沒人理他,便又踢踢身邊的‘老二’。


    “哎、哎,別睡了。那幫人過來了,你看看他們手裏拿的是什麽?我怎麽看著像洋大人的軍隊拿的洋槍啊?”


    “我呸!”被吵了好夢的‘老二’一口吐沫星子噴在了阮有福臉上。“洋大人有這個時候出來的麽?還是從城外來?真要是洋大人……咦?好像還真是拿的洋槍?”


    就在兩人說話時節,來的這幫人已經跑到近前十幾米遠的距離了,這時不光是‘老二’,就是其他幾個聊天打屁的門崗也看到跑來的這一片人,最前頭的那幾個可不正是洋人?


    要按照正常情況,這時候他們應該立刻放吊橋、攔據馬並通知裏麵準備關城門、落千斤閘,但當先的幾個洋人老爺讓大家犯了迷糊。


    “喂,你們是什麽人?哪兒來的?”這時候城頭上負責的一位軍官跑了下來,幾步攔到了城門口,一邊對著迎麵而來的洋大人鞠躬作揖,一麵盡責的問道。


    就這兩句話的時間,那些迎麵而來的精壯漢子們快步閃過當先的幾個洋人,也不搭話,一個勁兒的悶頭往前跑,瞬間就過了吊橋,衝進了城門洞。


    那哨官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其中一個跑近了他的身前,一挺手中槍,一刺刀捅進了自己的胸膛。


    ‘啪’,一杆法造m1874掉在了地上。


    哨官看著冒血的胸膛和上麵紮著的明晃晃的刺刀,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你們……是……什麽人?”


    帶著最後的疑問,哨官緩緩的倒下,死不瞑目。


    與此同時,把守城門的幾名士兵也是哼都沒哼一聲,就被蜂擁過來的人群紮成了篩子,僅僅一分鍾的時間,已經有至少三十人衝進了城門,並向城頭猛突而上。


    劉誌踩著他的屍體猛地拔出了刺刀,看了看四周。其他兄弟早已經料理了剩餘的幾個門衛土兵,隻有幾個正準備出入城門的平民百姓被眼前的一幕嚇成了木雞,呆呆的被驅趕到一旁,鵪鶉一樣的瑟瑟發抖。


    “屍體都扔進護城河,平民趕緊趕走,升吊橋、攔據馬,準備落閘關城門!”


    劉誌這一小隊隸屬於前哨第一隊。他們的任務就是拿下西貢的南門,並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裏。另有三個小隊則分別負責搶占西貢的東、北、西三個城門,隨著劉誌這邊的吊橋緩緩升起,其他三個方向也分別分別完成了任務。


    戰鬥進行的分外順利。西貢四座城門僅有一個連隊的白人士兵分別守衛,對黑旗軍的長途奔襲毫無察覺的守軍士兵麵對數倍敵人的突襲,措手不及之下很快就被殲滅,甚至在‘刺刀是好漢’的信條的指引之下,他們連槍都沒有放一聲,卻正好成就了黑旗軍。


    “第一、第二哨分出八隊,分別把守四門;其餘兩隊跟隨第三、四哨去城南法軍兵營;第五哨跟我去總督府!”


    按照事先的安排,楊著恩的任務是封住城南的法軍大營,最好能趁著法軍措手不及之下俘虜哪裏的士兵。此時劉少卿分派了任務,楊著恩一揮手,帶著兩個哨轉身就要走,劉少卿又叫住他,特別叮囑道:“之前就再三說過,這次進城不比往次,我們有更深的目的,所以各隊、哨一定要約束好自己的士兵,不要給我亂來!”


    “知道了,公子你都說了幾百遍了,大夥兒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你放心,大夥兒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別怪我囉嗦,這事兒可是關係著咱們黑旗軍上下數萬口人未來的生死存亡,馬虎不得。若是到時候誰掉了鏈子,可別怪我不講情麵。”


    “行!公子你就放心吧,要是誰闖了禍,我老楊第一個砍他的腦袋。”


    說完,楊著恩轉身離開。


    目送楊著恩離開,劉少卿一拍楊勇的肩膀,“勇哥,咱們也得抓緊了!”


    “好!”楊勇收迴目光,將父親的安危裝進心裏,跟著之前派出的探子飛速向總督府衝去。


    “報告!”一名士兵跑過來,敬了個禮後道:“總督府的法軍已經得到了消息,那裏建築都采用磚石結構,法軍又部署了機關炮,我軍缺乏重火力,攻不進去!”


    劉少卿早就考慮過這一局麵,他立刻對楊勇道:“你馬上去城牆,按照之前的安排,將城上的火炮調轉炮口轟他娘的!”


    黑旗軍南下雖然無法攜帶重武器,但是西貢城頭可不缺。在突襲拿下城防後,城上的那些火炮自然就成了黑旗軍的支援火力了。大炮在城頭一擺,居高臨下,總督府完全在火炮的射程之內。


    這是最後的、也是最關鍵額時刻了。


    劉少卿走到隨軍一起南下的比碩上校麵前,正色道:“上校先生,在此之前,我需要和你說的都已經說過了。我是很有誠意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將我的誠意帶給那座建築當中的你的同胞們。而且你也知道,現在至少有數十門大炮瞄準著總督府,但你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殺戮,現在請您走進去,說服你的同胞們放下武器,迴到談判桌上。”


    比碩知道他應該承擔的角色是什麽,這也是為什麽劉少卿會千裏迢迢帶他迴到西貢。而且,他自己也並不反對劉少卿的提議。而那個提議,他曾經在太原和這位黑旗軍軍主的公子討論了很久。


    “我會盡力說服他們……”


    劉少卿嚴肅的看著比碩的眼睛,一本正經的道:“不是‘盡力’,是一定要說服他們,否則,就會是成千上萬條生命的死亡!”


    比碩定了定神,點頭道:“好吧!”


    “你有十分鍾的時間。你知道,我的士兵正在另一個方向和你們的軍隊血戰,每一分鍾都會有人死去,所以我不能給你太多的時間。”


    比碩看了看眼前的這個中國少年,明白他說的意思,一言不發的轉身向總督署大門走去。


    劉少卿目送他過去,然後命令道:“發信號,所有火炮準備,十分鍾後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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