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基隆港上孤零零幾個前來接駕的小吏,劉銘傳知道自己在台灣的日子輕省不了,不過好在在來之前就已經有所了解,既然現在山不來就我,那就隻能我去就山。


    劉銘傳第一個要拜會的‘山頭’,就是台灣兵備道劉璈。


    清代的兵備道屬於整飭地方軍務的要員,對於台灣這樣一個孤懸海外的‘道’來說,劉璈可以說是台灣內政和戰守防務的最高官員。劉銘傳要想做好台灣防務,顯然必須與兵備道達成默契合作。


    “下官見過劉大人。”


    兵備道衙門,劉璈和前來‘視察’的巡撫銜欽差劉銘傳互相見了禮,分上下級坐下後,劉璈才開口道:“昨日大人遠道而來,小道原本應親往碼頭迎接,奈何前日不慎傷了脾胃,以至於臥床不起,沒能迎接大人,還望恕罪。”


    按道理作為下級,劉璈昨日理所應當前往碼頭覲見上官,但他不但沒去,而且今日還在衙門坐等劉銘傳上門。這麽大譜,自然是有恃無恐。


    劉璈籍隸hn臨湘,就其本人來說,與劉銘傳並無絲毫個人過節,但是籍貫hn的劉璈屬於楚軍派係,乃是楚軍大帥左宗棠的親信,而左宗棠卻和劉銘傳有仇。


    同治七年,左宗棠領兵西征,鎮壓西北迴民起義。當時有關左宗棠在西域驕橫跋扈的輿論時有出現,於是劉銘傳好死不死的被清廷派往西北督師,暗查左宗棠軍務。就在左宗棠熱烈報告攻克金積堡大捷時,劉銘傳以密奏參了左宗棠一本。


    奇葩的是,收到劉銘傳密折的兩宮太後竟然把劉銘傳的密報下發給了左宗棠,命令左宗棠就此作出解釋。最終,位高權重的左宗棠占了上風,絲毫沒有被撼動,但卻因此事視劉銘傳為仇敵。


    有了這一層關係,劉璈對劉銘傳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而有時任兩江總督、署兵部尚書的左宗棠為靠山,劉璈自認也不用怕他。


    看著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的劉璈,劉銘傳在心裏將他鄙視了個夠。但是成大事不拘小節,劉銘傳還不至於在有沒有接待自己這樣的事情上做文章。當然,他也沒心情、也沒時間和劉璈扯皮,此時隻是從懷中抽出一封信來遞給劉璈:“本官赴台之前,有幸在sh拜會了左公,臨行時,中堂大人托我給劉大人帶一封信。”


    “哦?”劉璈一愣,沒想到劉銘傳竟然會在sh拜見左宗棠,而左宗棠不但見了他,還讓他給自己捎信,這……


    一邊想著,劉璈一邊拆開了左宗棠的私信。


    既然要來台灣任職,劉銘傳豈能不把兩江、閩浙、台灣上下的官員打聽清楚?既然知道劉璈是左宗棠的親信,憑自己當年和左宗棠的關係,要是不把這個梁子揭過去,台灣的事情能辦好那才見鬼了呢。


    現在法國人大軍壓境,戰事隨時可能爆發,劉銘傳可沒時間和劉璈過家家,為了大局著想,劉銘傳隻得在路過sh的時候遞了帖子,希望能見左宗棠一麵。


    恰好,因為籌備海防事宜,左宗棠也在sh雖然對當初劉銘傳在xj朝自己背後捅刀子懷恨在心,但左宗棠卻不會在國家危難之際拿軍國大事來平自己的私憤,於是,左宗棠不但見了劉銘傳,還專門給劉璈寫了一封信。


    趁著劉璈看信的當,劉銘傳道:“愚兄奉皇上旨意赴台,當此危難之際,本以為步步驚心,卻沒想到左公高義,不念舊惡,多番指點提攜,實乃後學楷模。愚兄聽聞貴道是左公得意門生,又在台經營多年,今後各項事宜,還望貴道能多多支持才是。”


    劉璈此時也看完了老大人的信,知道老大人為了國家社稷,寧可撇開私仇。如果自己再在後麵掣肘,反而讓別人誤解了老大人。於是起身道:“扶台大人放心,但有差遣,莫不敢辭。”


    旗開得勝。


    解決了劉璈這隻最大的坐地虎,並不等於就萬事大吉,劉銘傳接下來要麵對的還有兩隻鑽山豹。


    劉銘傳到達台灣後,首要大事就是盡快熟悉、布置防務,以應對可能隨時會到來的法軍。此時全台共有防軍40營,其中戰鬥力最強的是fj陸路提督孫開華統率的擢勝軍3營,以及福寧鎮總兵曹誌忠統率的楚軍慶祥營等6營。


    孫開華、曹誌忠兩人都有一個出身背景,即湘軍的霆軍,而相比左宗棠,霆軍與劉銘傳可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霆軍誕生於太平天國戰爭時代,脫胎於湘軍,因創始人、統帥鮑超字春霆而命名,是湘軍係統中著名的勁旅。


    同治五年,賴文光率領的東撚軍突入hb大敗淮軍。淮軍鬆軍大帥郭鬆林重傷,樹軍統領張樹珊——張樹聲二弟——戰死。


    遭遇慘敗後,湘淮二軍分別調動霆軍與銘軍合圍東撚軍。鮑超與劉銘傳約定2月19日辰時同時舉兵殲滅在尹隆河一帶被包圍的撚軍,但是劉銘傳卻求功心切,擅自率先出兵,結果一敗塗地。


    事後劉銘傳反咬一口,誣陷鮑超,稱鮑超沒有按期出兵導致戰敗。性如烈火的鮑超被清廷嚴厲申飭,舊疾複發而辭職,霆軍遂遭下旨裁撤。


    經曆了如此一番大變故,幾乎所有的原霆軍將士都對劉銘傳恨之入骨,作為親身經曆尹隆河事件的孫開華、曹誌忠,那就更不用說了。


    劉銘傳自知他和霆軍的仇怨難以化解。


    官場之上動本參人很正常,何況自己當年就是幹這個活的,而且左宗棠到底有沒有幹什麽私下的勾當他自己心裏清楚,自然不會在這個事情上和劉大麻子沒完沒了。


    但是霆軍不一樣。當初劉大麻子幹的那可是掀桌子倒灶的事兒,砸了霆軍上下多少人的飯碗?何況理虧的還是他自己。


    說白了,劉銘傳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去見孫開華和曹誌忠。


    既然矛盾化不開,那就幹脆不化了,反正自己也好,孫、曹也罷,不見得一輩子都耗在台灣了,混過去今年再說。


    好在光緒元年倭寇入侵台灣時,李鴻章曾調派銘軍唐定奎部武毅軍13營援台,此時武毅軍雖然大部早已撤迴js但還有章高元統領的2個營設防在台南。這可是淮軍的底子,劉銘傳用起來一點兒負擔也沒有。


    對於整個台灣防務,劉銘傳認為北部的基隆最為重要,於是立即調用船政水師“伏波”艦,陸續將2營‘子弟兵’從台南北運至基隆。


    至於孫開華和曹誌忠,劉銘傳一紙命令,分別將二人安排到了滬尾和基隆。


    就在劉銘傳爭分奪秒整頓台灣防務的同時,另一位‘欽差’也在想方設法的謀劃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遠大前程。


    6月8日,新的旨意下達:時任通政使司通政吳大瀓會辦北洋海疆事宜、時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陳寶琛會辦南洋海疆事宜、時任翰林院侍講學士的張佩綸會辦fj海疆事宜。


    小皇帝在一舉拿下了清流的兩位泰山北鬥之後,又一下子將所謂的‘清流四諫’中的兩位打發出了京師,並一竿子趕到了沿海前線。


    由此可見載恬對這些嘴炮有多討厭。


    如此想法卻也很好理解,從人之常情來看:如果在你身邊成天有一個絮絮叨叨的聲音要求你要去做什麽、或者要求你不能去做什麽、你還不能發脾氣,日積月累下來恐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了?


    再者,北寧新敗後法軍並沒有順勢向中國國境挺進,反而收縮兵力並要求和談。中樞也因前線新敗、無力抵抗而願意重啟和談,因此5、6月份的時候和談是主旋律。在這種主旋律的大背景下,再讓這幫清流操縱輿論鼓噪戰爭顯然也不適宜。


    和平時期拿清流的高談闊論沒辦法,那麽此時將他們推到前線就是最好的時機。既然叫嚷開戰的是清流,那麽就讓清流們上前線自己去麵對敵人的炮火,看你們有什麽應對之法。


    於是張佩綸和陳寶琛就這麽被‘發配’了


    如果真是金子,走到哪兒都會發光。做得好,履曆上有了這麽一筆實幹經曆,那今後的升遷必然更加順暢。你張佩綸和陳寶琛得名得利,朝廷也因此收貨人才一枚,皆大歡喜。


    如果隻是嘴炮,那麽讓你們去感受一下現實的殘酷也是好的。起碼,懂得現實的殘酷,人才會變得務實——對清流們尤其如此。


    還沒離京的張佩綸現在就已經深刻的體會到了現實的殘酷。


    對於吳大瀓和陳寶琛來說,他們分別要去的北洋和南洋目前都有重量級的大佬人物坐鎮統籌。有李鴻章和左宗棠這兩根頂梁柱支撐著,他們作為會辦,出了事責任自然不會首先壓到他們的頭上。至少李總督和左總督有足夠硬的肩膀可以扛下大部分來。他們隻需小心謹慎、亦步亦趨,能熬過這段提心吊膽的日子再次升遷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更何況吳大澂原本就有籌辦防務的底子,於整軍吏,守邊、強邊等方麵多有建樹。此時到北洋幫辦軍務,不過是輕車熟路罷了。


    光緒六年,吳大澂以三品卿銜隨jl將軍銘安辦理寧古塔、三姓、琿春等東陲邊務。據說jl邊防軍隊已建成防軍馬、步20營9000餘人,己“悉成勁旅”。甚至為防禦沙俄從水上入侵,還創建圖們江、鬆花江水師營。


    但是對於張佩綸而言情況則要糟糕得多。他要去的地方是fj啊,那地方現在正處在中法衝突的風口浪尖,雖說不像越南已經幹了好幾仗,但也早已是黑雲壓城、危機重重。


    初夏季節,bj南城慈悲庵附近的陶然亭是絕佳的納涼之所。宜人的湖光水色間,京城諸友在這裏為張佩綸送行。


    聯想到前路莫測的中法局勢和張佩綸東南之任明升暗謫的玄機,送別聚會的氣氛顯得極為沉悶,在座大都相對默然,把酒淒零。臨行前‘清流四諫’之一的寶廷為張佩綸作詩一首,以表依依惜別之情。


    友朋久聚處,淡泊如常情,偶然當離別,百感從此生。


    人生各有事,安得止同行?各了百年身,甘苦難均平。


    古今幾豪賢,疇弗有友朋,離別亦習見,別淚例一零。


    今日天氣佳,有酒且共傾,勿作祖帳觀,聯轡遊江亭。


    俯視大地闊,仰視高天青,餘生尚幾何,願醉不願醒。


    與寶廷等清流同伴把酒惜別後,張佩綸戀戀不舍的踏上了南下fj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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