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劉永福和唐景崧的戰前準備工作可一丁點都沒有馬虎。


    作為越南北方的重鎮,山西城城高牆厚,整個防禦體係為雙層城牆防禦結構,呈一個巨大的同心圓。外圍磚牆高五米,形成縱橫三、四百米的四方城廓。為防止入侵者登城,劉永福還命令守軍還在城牆上插滿了外突兩米,交叉相係的竹樁!


    每麵城牆中央均有一座直徑達三十米的圓形箭樓,箭樓內裝備的哈乞開斯機關炮或者格林炮射擊範圍可以覆蓋整座護城河上的石橋橋麵。


    城廓內建有一座高達十八米的塔樓作為製高點以俯瞰全城。這裏是劉永福的指揮中心。


    城牆外挖有寬約二十米、深約三米的護城河道,內注超過一米深的泥水。即使外廓被攻破,城內還有一道高四到五米的土質女牆,牆上有炮眼,牆外有五米寬的注水壕溝。溝上布滿尖銳的幹竹鹿角。溝牆之間還有一道三到四米寬的斜坡,坡上長滿八到十米高的青竹。


    城內弄堅固了,城外也沒有放過。


    城外的所有村莊和廟宇都被加固為據點,開有射擊孔洞。就連城北五公裏處的河堤都被守軍加固成了頗為堅固的炮台要塞。在河堤內部的靠近紅河的浮沙村,其工事內架著六門有掩體的青銅炮,而且所有火器都可以對著紅河做橫向掃射。另外在紅河岸邊又布置了一座堅固的火炮堡壘,內置一門160毫米重炮和一門哈乞開斯機關炮。


    在劉永福和唐景崧看來,法軍若想從水路迂迴進攻山西,必將置於守軍猛烈的交叉火力網中。


    看完了防禦工事,劉少卿又問:“城內兵力如何?”


    劉永福道:“滇軍、粵軍、桂軍共六個半營兩千三百多人。另外還有原本駐紮在山西的越南官軍七千人,北圻統製黃佐焱此時手中也還剩下兩千越軍。其他的,就是咱們的人了。”


    劉少卿點點頭:“越南士兵除了與父親私交甚厚的黃佐炎部尚可以依靠執行維護後路糧道之類的輔助任務外,山西城內的七千越南官軍是決計指望不上的。現在越南朝廷都已經投降法國人了,驅逐黑旗軍的詔令業已通示北圻各鎮,這七千越軍在法軍來攻的時候如能保持中立、不與法軍內外夾攻委實就已經夠意思的了。”


    劉永福也知道這是實情,他剛才報這七千人,無非是為自己壯壯膽。“那麽,清軍你看如何?”


    劉少卿道:“父親和他們相處更久,應該更清楚清軍的戰鬥力。若是這些桂軍、滇軍、粵軍可堪一用,朝廷又何必上趕子的支持我們?”


    “這麽說,能靠得住的,隻有咱們的五千餘人了?”


    劉少卿點點頭,“至少在孩兒看來,是這樣。”


    12月11日,散步在河內的細作傳來情報,法軍陸軍六千餘人、炮艦七艘、汽艇三艘以及十幾艘負責運送士兵及大炮的帆船和拖船離開了河內,浩浩蕩蕩的殺奔山西而來。


    劉永福最後一絲僥幸破滅了。


    也不知道劉永福是應該感到自豪還是自歎倒黴,庫爾貝明顯將他當成了比北寧清軍更為嚴重的威脅——雖然此時駐紮在北寧的清軍已經增加至五十八個營,但庫爾貝依然沒放在眼裏。最後事實證明,庫爾貝是正確的。


    得知法軍這次出動了六千兵力,劉永福私下裏問劉少卿:“憑借城池之限,我五千多人能否擋得住法軍?”


    劉少卿看了看四下無人,悄悄的道:“這不是擋不擋得住的問題,而是為什麽要擋、該不該擋、該怎麽擋的問題。父親,咱們的優勢是機動靈活,能打則打、不能打則走的遊擊戰術才是我們應該堅持的王道。這樣才可以避其鋒銳、擊其惰歸,以己之長、擊敵之短。單純的陣地防禦等於把自己擺在了一個被動挨打的位置,對於武器、人員、後勤等各方麵都處於劣勢的咱們來說,放棄運動、放棄進攻,等著火力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來進攻,這種思想是非常危險的!”


    “而且,咱們憑什麽要給清廷當炮灰,舍命幫他們擋法國人?如果是有便宜沾也就罷了,這一仗擺明了是怎麽打怎麽虧,咱們幹嘛還在這兒死磕?”


    劉永福被兒子說的有些懵,“這……不是說好了堅守的麽?”


    劉少卿道:“堅守隻是暫時的,父親放心,孩兒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機會讓咱們撤出戰鬥的。當然,在這之前,也不能讓法國人舒服了。”


    劉永福想了想,“好吧,為父都聽你的。”


    隨後,劉永福又和唐景崧、唐炯簡單商量了一下。麵臨大兵壓境的法軍,為激勵自己隊伍的士氣,劉永福和唐景崧、唐炯聯名發布了獎勵告示:陣斬法國本土白人士兵首級,每一顆賞銀五兩正,有袖章者——指軍官——每一畫加賞銀二十兩正;陣斬阿爾及利亞“祖阿夫”雇傭軍士兵首級,每一顆賞銀五十兩正;陣斬柬埔寨、越南雇傭軍士兵首級,每一顆賞銀二十兩正。


    這一次,劉永福不要俘虜了。當然,這錢並不是劉永福出,那是要清廷另算的。


    同時,劉永福請唐景崧和唐炯兩人聯名發信,請徐延旭從北寧派兵支援,並要求徐延旭安排北寧守軍出擊,騷擾法軍後方和側翼,以為牽製。


    現在劉永福已經竭盡所能,但是他麵對的對手可不是二調子的波滑,而是法國自普法戰爭之後碩果僅存的軍事人才庫爾貝。


    相比於在兵力和武器裝備上捉襟見肘的劉永福,庫爾貝的準備顯然更加充分。


    為了進攻山西順利,庫爾貝首先對紅河河道進行了仔細勘探,終於找到了一條在12月份可以供炮艦航行的航線。這就意味著火力強大的炮艦可以在這個區間內隨意出入紅河,為進攻的法軍提供重型火力支援。


    而且庫爾貝吸取了上幾次炮艦使用的教訓,對“東京分隊”的炮艦們進行了改裝——給每艘炮艦加裝了數目不等的哈乞開斯機關炮,加強了近戰火力。這讓劉少卿原本設計的‘水雷戰術’沒了用武之地。


    1883年12月13日,庫爾貝的水、陸兩路大軍齊集山西。次日上午9時,山西攻防戰正式打響。


    這一次,庫爾貝打算完全憑借兵力和火力碾壓黑旗軍!由貝蘭上校指揮的法軍陸路縱隊在東京分隊猛烈的艦炮和哈乞開斯五管機關炮的火力掩護下先行進攻河堤要塞東部的浮沙村要塞。而水路縱隊的兩個海軍陸戰營則在西摩雍上校的指揮下進攻河堤要塞。


    ‘轟……轟……’


    法軍的大炮轟了最少有十分鍾,在先期進行完常規火力準備後,法軍的兩個阿爾及利亞步兵營開始向浮沙村要塞發起衝鋒。


    城樓之上,劉少卿陪在劉永福旁邊,拿著望遠鏡正在觀察戰場態勢。


    “我去!粵軍這是在做甚麽?他們是在打仗麽?”


    即使已經在心中對清軍綠營兵的作戰能力打了一個極低分,在看到粵軍實際的作戰狀態時,劉少卿還是被完全打敗了。


    此時駐守浮沙村要塞的是粵軍兩個營,麵對法軍的進攻,即使坐擁堅固的防禦工事,毫無戰鬥力的粵軍也抵擋不住。


    事實上,粵軍根本就不像是在打仗。他們將整個身體躲在一米多深的壕溝裏,僅僅伸出一隻手臂來放槍。買糕的佛祖,這是長槍啊,一隻手來打?你以為自己的內褲都穿在外麵呢?子彈打到哪裏了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擋住法軍的進攻?


    將粵軍放置在這裏也是劉永福的無奈之舉,因為戰鬥力更強的黑旗軍需要防守更為重要的河堤防線。否則控製了河堤的法軍可以將他們“東京分隊”的炮艦調上來肆無忌憚的轟擊整個山西城——其恐怖密集的火力足可以讓山西守軍苦心經營的防禦工事化為片片焦土。


    “不行!這樣打浮沙村要塞馬上就要支持不住!”坐鎮十八米高塔的劉永福也忍不了了,“傳我的命令,讓黃守忠的兩個營立即過來反擊!”


    不得不說,身經百戰的劉永福選擇的反擊點頗有水平。約一千黑旗軍直直地插入了陸上法軍與水路炮艦之間進行側擊。一時間,猛烈的法國內河艦隊的炮火頓時沒了目標,紛紛停火——怕誤傷自己人。


    “嗯?黑旗軍反擊了?”庫爾貝的反應也不慢,“發旗語,命令陸路縱隊停止進攻,就地轉入防禦!”


    “是!”


    很快,法軍調整了作戰態勢,迅速轉為就地防禦。在這時,東京分隊的那些炮艦的改裝價值充分體現出來了。


    軍艦桅杆上安裝的桅盤裏,機關炮手們如同上了發條一般,賣力地搖動著哈乞開斯37毫米五管機關炮上的手柄,驅動五根炮管高速旋轉著。頓時,密集的火力向衝來的黑旗軍潑去。


    套用馬漢的一句話:“如此猛烈的火力,恐怕再訓練有素的士兵都無法泰然自若!”黑旗軍從來沒有遭遇過如此密集的火力覆蓋,兇猛的反衝擊在頃刻間土崩瓦解,最有戰鬥力的黑旗老營也隻能撤迴城中。


    “小夥子們,端起你們的刺刀,向那些懦弱的猴子證明什麽才是勇敢!”


    看到前來增援的黑旗軍被艦上兇猛的火力打退,儒諾少校立刻指揮阿爾及利亞土著步兵發起了兇猛的刺刀衝鋒。


    “啊……”


    當明晃晃的刺刀遞到眼前的時候,一直像鵪鶉一樣窩在戰壕中的粵軍立刻崩潰了,戰鬥剛開始一個小時,對於山西城至關重要的浮沙要塞就失守了。


    之所以浮沙村要塞十分重要,是因為他是河堤守軍和城內守軍之間的重要紐帶。如果搶不會來,河堤之上的黑旗軍就成了孤軍,會受到法軍前後兩個方向的夾擊。所以,浮沙村必須奪迴。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在“先登河堤者,準保守備花翎”和砍一法人首級賞金翻倍的許諾下,一支由滇軍為主力、也包含一些桂軍和粵軍的敢死隊被迅速組織起來。


    “火力掩護!”


    一瞬間,剛剛建立的法軍浮沙村臨時營地便遭到了清軍的火力急襲,隨後大批士兵在破壞外圍障礙物後蜂擁衝入法軍陣地。


    清軍的火力壓製僅僅持續了不到三分鍾,便立刻引來了法軍的炮火反壓製。雖然城頭距離河麵較遠,法軍的哈奇開斯機關炮的射程無法達到,但是法軍的那些加農炮卻不是吃素的。即使加農炮的射速不足,但是再配合那些兩磅速射炮,足以壓製住城頭清軍的火力了。


    失去了城頭活力的支援,企圖奪迴浮沙村陣地的敢死隊隨即被同樣勇猛的法軍外籍軍團擋了出去——靠,為什麽總是這些被奴役的殖民地士兵這麽不怕死?


    “大人,不是標下貪生怕死,實在是洋鬼子的火力太猛了,兄弟們根本衝不上去啊!”


    僅僅一次衝鋒,敢死隊就死傷過半,僥幸迴來的兵弁們看著劉永福、唐炯等官員,一個頭磕在地上——他們實在是衝不了了,膽氣已經被打散,再上去隻能是送死!


    滇軍管帶徐士和是個火炮脾氣,當即把腰刀抽了出來。“先人板板,都是那些粵軍,輕易地丟了陣地,害的老子死了這麽多弟兄。這一次該讓他們去把陣地奪迴來!”


    徐士和的話立即獲得了幾乎全體滇軍和桂軍的支持,沒理由粵軍丟了陣地,他們反倒有功似得在後麵抽大煙,反倒要讓其他營頭的兄弟上去送命!


    戰場之上,丘八們發起狠來,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也不知道是誰吆喝了一聲,剛剛死了弟兄、戰友的滇軍和桂軍一窩蜂的跑到城根兒,將那些剛剛頂上煙癮、或者正在補著煙泡的粵軍一把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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