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崧見一個孩子也敢阻攔自己,怒氣更勝,指著劉少卿質問劉永福:“劉將軍,這是何人,怎麽會在這裏,還敢指摘老夫的不是!”


    此時唐景崧已經火大了,言語上也就不客氣起來,甚至直接稱唿劉永福‘將軍’。這可不是清廷許諾的官職,言下之意,已經不把劉永福當做自己人看待了。


    劉永福適才在廟裏時就已經有些不爽,此時見唐景崧完全無視自己,直接對淮軍兩營管帶下令,還怒叱自己的寶貝兒子,更是心頭火起:“唐大人,犬子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海涵。不過,犬子剛才所說卻也沒錯,這如何用兵,權利在我,這可都是唐大人你事先同意了的!”


    唐景崧盛怒之下,一時口不擇言起來:“我的確同意由你指揮作戰,但卻不是讓你瞎指揮。”


    此時見唐景崧言語不敬,四周的黑旗軍軍官們頓時抽出腰刀,這些個軍官本身就是造清廷的反出身,哪管你什麽朝廷幾品官員頂戴,紛紛喝道:“大膽!”


    一旁丁、李二人見此情形,也立即抽出腰間火銃腰刀,護衛在唐景崧兩側,山丘上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始作俑者的劉少卿一看氣氛不對,眼珠一轉,趕緊出來打圓場。“諸位諸位,都消消氣、消消氣。父親大人,唐大人雖然處置失當,但也是憂心戰局,其心可諒。至於唐大人的擔心,也在情理之中。這隻是因為唐大人對我軍還不甚了解所致。所謂不知者不罪,大家也不必為此傷了和氣。”


    勸住了黑旗軍這邊,劉少卿又轉向唐景崧道:“唐大人,你的心情小子能夠理解,不過既然大人之前和我軍已經有過約定,所以還請大人相信我們。至於此戰,我軍已經有所布置,大人相信也好,不信也罷,還請待戰鬥過後,再做評價吧。”


    唐景崧雖然不想聽一個小屁孩兒的言語,但現在形勢比人強,隻得狠狠地道:“劉將軍,我是一片好意,你若不想讓你的人白白送死,就好自為之吧!”


    隨即,不再理睬眾人,再次向戰場看去。


    此時李維業也發現了敵人出現不支的狀態,心道:“中國人果然不堪一擊,就算沒有火炮的支援,他們也不可能是法蘭西勇士的對手”。


    原本李維業還擔心黑旗軍有埋伏,但隨著自己左翼的伏擊被壓下去,李維業認為黑旗軍額埋伏已經失敗,雖然他們成功地毀壞了自己的兩門火炮。但是看當下的局麵,即使沒有火炮支援,自己的士兵也能獲得場上的勝利。至於炮架損壞和掉下河去的那兩門火炮,戰鬥結束後自然可以慢慢打撈、修複,不會影響後期作戰的。


    當看到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打消了最後一絲顧慮的李維業開始率軍追擊逃散的黑旗軍,卻不知墮入黑旗軍設下的另一個圈套。


    “唐大人,小子適才失禮了,還望大人海涵。”


    唐景崧看了看過來道歉的劉少卿,重重的哼了一聲,沒有搭理這小子。


    劉少卿也不以為意,扔在一旁自顧自的道:“唐大人有信戰局,拳拳之心,小子銘感五內。不過,唐大人難道沒有發覺,我軍雖然看似敗退,但是敗而不亂麽?”


    劉少卿這麽一說,唐景崧在心中不由得打了一個突,隨即舉起望遠鏡仔細地看了起來。但是戰場的局麵很混亂,黑旗軍在之前就沒有結成戰陣,士卒分散的亂七八糟,現在再一移動,更是看的人眼花繚亂,哪裏還分得清是潰退還是退而不亂?


    唐景崧正鬱悶間,耳中再次傳來劉少卿略顯稚嫩的聲音。“唐大人不用關注那些陣型,如果大人看仔細一些的話,應該能看出來,我軍雖然看似敗退,但是傷亡卻很少,敵軍看似節節緊逼,死傷卻大大超過我方。不知小子這麽一說,大人是否就明白了?”


    唐景崧被劉少卿一提醒,隨即再次向戰場看去。這一次,他終於看出些端倪來。


    正像劉少卿所說,黑旗軍士兵看似在撤退,但是很少有傷亡出現,反而不斷進擊的法軍,陣列中不時的會倒下去幾人。


    原來還真是退而不亂!唐景崧馬上反應過來,這中間有玄機。


    此時他也顧不得這小屁孩兒剛才對自己的冒犯了,連忙問道:“此為何故?”


    劉少卿等的就是唐景崧來問,否則怎麽顯出黑旗軍的與眾不同,當下如數家珍的向唐景崧解釋了起來。


    “唐大人請看,我軍士兵雖然沒有結陣對敵,但其實這種散兵陣線是有講究的。我黑旗軍士兵得到火槍時間不長,論對火器的使用,那是萬萬趕不上歐洲勁旅的法國人,如果像法軍一樣排著隊列結陣作戰,恐怕真的會被敵人輕鬆擊潰。”


    “而我將士兵們四散分開,這樣一來,在法軍士兵的眼中,他們看到的敵人就是一個一個獨立的‘點’,在二百米左右的距離上,即使是一名優秀的火槍手,想要擊中一個人形靶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更何況這個靶子還在不斷的移動。另外,在這種情況下,還會出現多名法軍士兵瞄準一名我軍士兵的情況。法軍的人數並不比我軍的人數多,幾個人瞄準我軍一個人,漏網的士兵就多了起來。這樣我軍的死傷自然就少多了。”


    唐景崧大概其理解了劉少卿所說的,但他很快又提出一個問題,“既然敵人有多名士兵同時瞄準貴部一個士兵,那麽擊中他的機會不是成倍增加麽?”


    劉少卿搖搖頭,“此言差矣。唐大人,如果是在近距離,瞄準的士兵本身就有較大幾率能夠擊中目標,那麽增加射擊人數,的確可以增加擊中的機會。但是如果距離較遠,負責射擊的槍手本身就沒有什麽擊中的把握,那麽無論增加多少人,意義都不大。比如一個人端著槍想要擊中一百米外的一隻小鳥,除非他是神槍手,否則,幾乎沒有能夠擊中的可能,那麽無論來多少這樣的槍手,最終的結果都一樣,都是打不著!”


    一百個人對著一個遠處的目標每人打一槍,和一個人對著同樣一個目標打一百槍,那種方式擊中的次數更多?


    唐景崧是聰明人,這樣的問題一點就透。“那這麽說來,法國人的陣列反而吃虧了?”


    “正是!”劉少卿道:“法國人采用的傳統的作戰陣列,士兵們排成幾排,輪流開槍,這樣能夠集中火力密度。但同樣,這樣的軍陣也會讓他們由‘點目標’變成‘麵目標’。”


    唐景崧雖然是第一次聽說‘點目標’和‘麵目標’這樣的名詞,但是‘點’和‘麵’的概念,他還是明白的,現在劉少卿這麽一說,唐景崧再抬眼看去,遠處的法軍果然是藍汪汪一片。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士兵根本不需要瞄準法軍的士兵,隻要朝著法軍軍陣的方向射擊就好了,那麽大一片,總能蒙著一個。”


    說到這兒,劉少卿的孩子氣盡顯,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可是,既然我們占了上風,為什麽還要後退呢?”唐景崧被個小屁孩兒連番打擊,看來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


    劉少卿瞪著兩隻水汪汪的小眼睛,一本正經的道:“剛才我都說過了啊,因為距離遠,所以法國人才打不中我們,現在法軍一直前進,我們要是不退,那麽距離的優勢不就沒了?而且,我軍之所以布置少量兵力作戰,也是為了減少被敵軍關注的‘點’,盡可能的減少我軍損失。”


    原來如此,這下唐景崧全明白了。


    此時,左翼負責壓製黑旗軍伏兵的法軍在追擊的過程中,漸漸接近了那一片竹林、樹叢。隨即,戰局登時發生變化。


    邊打邊撤的楊勇所在小隊突然停止了後退,開始依憑早已挖好的散兵坑進行阻擊。而法國人也忽然發現,對麵敵人的射擊忽然精準了起來。


    “他奶奶的!洋鬼子,追了老子大半天,很爽是吧,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現在該讓你嚐嚐老子的厲害了!”


    臥倒、射擊、翻滾換位、退彈、上彈、然後又是臥倒射擊。楊勇雖然也算是一個公子哥,但是從小長在軍營中的他,軍事訓練可從不偷懶,劉少卿所設計的單兵技戰術練得十分嫻熟,幾槍之後,已經有不止一名法國士兵倒在了他的槍口下。


    “奶奶的,這洋人打仗不行,做火器倒真是不錯,這雷鳴登就是比鳥銃好使”。


    瞄了一瞄準兒,啪叩~,一槍又放倒了一名法國士兵,楊勇在心中不由得感歎。


    此次黑旗軍安排在紙橋作戰的火槍手,雖然隻用了楊著恩的右營——其中還有百分之三十是新兵,但裝備的都是清廷提供的新式雷明頓後膛槍。


    雷鳴登步槍由美國製造,0.33寸左右的口徑,四尺左右的槍長和不足九斤的重量,讓使用者感覺非常舒適。即使是楊勇這樣的半大小子,用起來也不費勁。惟一的缺點是單發,而不像法軍的m1878是連發步槍。


    但法軍倒黴就恰恰倒黴在這先進的‘連發’上。


    m1878的裝彈是在槍托上,雖然裝彈量高達八發,堪稱世界之最,但一旦打完槍中子彈後,再次裝彈需要耗費很長時間,而這一時間,便成了法軍的死亡時間。


    正麵陣地上,黑旗軍雖然一直在退,但是卻沒有潰敗,戰鬥仍在繼續,法軍就要不斷的射擊、再射擊,這樣的射擊頻率,不要說八發裝彈,就是八十發裝彈,也有打完的時候。


    此時在關帝廟前,唐景崧端著望遠鏡正看得津津有味兒,既然知道了黑旗軍不過是用的策略引著法國人送死,他的心態立刻平和了,再來看這場戰鬥,也就逐漸看出了點兒門道了。


    “不過,貴部的士卒總是這麽摸爬滾打的,似乎不太雅觀啊。”


    這勝券既然在握,唐景崧又開始吹毛求疵起來,中國古代文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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