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義堂》


    暮晚嫋嫋,穆家設擺家宴,喜迎小武還巢!


    在列的有——


    黎成攜愛妻阿丹,及其子黎三喜;


    班勒及其長子班昰,及其女班菀珠;


    徐寧攜愛妻徐柳氏,及其女徐絮;


    顧新裏及其女顧美曼;


    升正潔及其女升榮美;


    倪堅及其子倪嘉之;


    田亭風及其女田苗苗;


    謝宜歡及其子謝昌雲;


    商景城及其長子商誌宏,及其女商瑩瑩;


    崔西華及其子崔道勇;


    葉東皓及其女葉格格;


    井泉及其子井茳濤;


    言歐及其女言晴茹;


    遲禦及其子遲此言;


    苗郡及其子苗同工;


    羅聞攜愛妻燕蓉,及其長子羅繼義,及其女羅芬菲;


    紀念及其子紀偉勵;


    楚九及其子楚雲楠;


    祈丙攜愛妻阿黛,及其子祈發;


    祈丁攜愛妻阿蘭,及其子祈飛;


    穆家人丁興旺,光晚下輩的小孩子就坐了兩桌,齊聚一堂,歡天喜地。


    酒過三巡,老爺借著高興勁宣布,為穆迪然和邸心兒賜婚,還說他必要活到那一天,親眼見證兩個孫娃子的幸福。


    說完情不自禁,淚灑當場。


    眾人都去哄勸。


    小武更是深陷其中。


    在他心裏、眼裏,少爺和心兒的幸福從來沒停止過,也就一定要幸福下去!


    兩個小鬼精靈,兩小無猜的模樣,誰都不曉得自己背了這樣沉甸甸的厚愛。


    實則穆迪然小邸心兒半歲還多,從小就定下了這種姐弟戀娃娃親的調調?邸盟擰起一邊眉頭,不好吧?但見小武不能自拔也快要哭了的那個樣,邸盟連忙湊上去,隨著夫人、黎叔一起叫好一起哄勸老爺。


    黎成又高舉酒杯笑鬧道,為再添一大喜痛飲三杯!


    小武更是拍著桌子叫人換了海碗來,恭敬爹爹,一飲而盡。


    穆家人像石榴籽一樣抱成團,又跟著熱鬧起來。


    七年!


    七年了!


    大家夥熱切的心,千杯不醉!


    迴來了,他自是逃不過要挨個過一遍篩子,問著各行各業怎樣?


    哪想到小孩子那兩桌都有人跳出來爭著搶答。


    穆家代有才人出,逗得小武把酒言歡!


    又過三巡,他才說:“製衣廠要遷址迴城裏,還是不妥。軍閥越是混亂,老百姓就越需要咱們留守。”


    是啊,時代變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人們反對戰爭、期盼和平的心被激蕩,連七歲的小小羅繼義都站在凳子上展臂叫囂,誓與百姓保家園!


    邸盟環顧痞笑:“還好你是一迴來就提說了,要不然就我這執行力,都倒騰完了。”


    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過這些年邸盟真可謂勞苦功高,護佐穆家盡心竭力!


    小武一笑,卻發話:“倒也不至於沒事做,我打算為你立一處新宅院,不日就遷過去吧。”


    眾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怎麽不是賞,而是逐?


    卻沒誰敢說透什麽。


    邸盟哈哈痞笑,心照不宣:“哎呦我的天哪,這感情好,哪啊哪兒?枉費我這些年的勞苦,可得輕鬆一迴,最好遠點。”


    又逗笑了大家夥,卻誰都心裏揣著疑問側耳傾聽,連黎叔和老爺都閉口不言。


    誰讓穆宅家大業大,能執掌全家的必然隻有一位!


    想當年連誰能接任穆宅大總管一職,黎成和小武都演了那麽多的戲碼出來,這家主之位的爭奪,怕是過了今日也還是會惹人議論紛紛。


    小武撚動幾指,叩擊桌沿敲了敲,隻答兩個字,“葛宅。”


    “什麽?這也太明目張膽了!憑借葛宅執掌的鐵器行和火車站,現在他早就是西兵工廠的大紅人了,你讓我去那坐鎮?咱不都平分了五家的收藏行和書畫行,傅達都敗下陣了,我不就是負責打探點兵工廠的消息就行的了嗎?這,這怎麽有點,羊入虎口的感覺,我要是玩不轉怎麽辦?”


    誰也不知道章簡早就是小武的人了,所以他還不想出頭。


    小武拿邸盟試過章簡那麽兩次,確認他給的消息萬無一失。


    王者,果真等同於一個信字,足矣。


    這哪裏是降,明明是把邸盟捧到天上去了,瞧他還那副表情,小武又一笑,“說的挺理直氣壯,我隻問一句,敢反我了?”


    “我?我,我哪敢?”邸盟賴嘰。


    誰都一笑,心裏知道,這些年是小武給他撐著臉麵呢,他才能在穆家、乃至全城指哪打哪。


    可這?你又不說透,“行了行了我去我去,我出去,行了吧?”邸盟撂挑子的小樣,倒惹得誰都隨了小武那一邊,故意去逗他,挨個敬酒送辭別,氣得邸盟伸手打了幾巴掌也沒打著誰。


    《天健榭》


    熱熱鬧鬧的可真好,七年了,他曆經血雨腥風,才盼來這一迴。


    兩人鬥到三更天,打的大汗淋漓,小武這才爽歪歪,哐嘰一拳撂倒邸盟,正好黎成掐著點進門叫停。


    “三喜!”小武一瞧,歡喜的很,抓過穆迪然的小手,教他:“快叫大哥!這可是你們這個輩分裏麵最大的哥哥啦!”


    哎哎別,黎成一邊扶起邸盟,一邊擺手攔一把。


    瞧你呀,邸盟被打的跟三腳貓似的一樣慘,還能想著教訓他沒夠。


    要知道,穆迪然自打呱呱墜地就被過繼給了少爺,那可是妥妥的小少主子!


    “哎呦,那個,叫,叫三哥就行,叫三哥。”這才貼點邊,黎成憨憨笑。


    還真是,小武一拍腦門,“哦對對對,叫三哥,三哥!”


    你看吧,連小武都惹不起。


    兩小人恭見禮次,相互叫著,“三哥好!”“見過小少爺!”


    沒等黎成再開口,小武都抓了兩個娃子上擂台,傾囊相授的模樣。


    逗得黎成搖搖頭寵溺一笑,扶了邸盟出門,“你說他是咋想的呢,能把我打成這樣?我看這七年白過了他,那脾性一點長進都沒,牟足了勁揍我,哎呦!”


    邸盟扶腰揉胯,抱怨的像個小媳婦。


    黎成調侃:“那咋可能,我都瞧著了,武少連三分力道都沒用上。”


    “誰說的,這個疼哎呦還不信,那打你你試試,”邸盟自怨自艾:“再說,想姑爺我夜以繼日的辛勞,大哥真該打不下去才對的,可你看他?”


    瞧黎成隻顧笑,不搭話,邸盟來了心氣,問:“那行聽你說,大哥打你用幾分力道啊?”


    “武少嘿嘿,”黎成更笑得美,“小武哥就沒打過我呀!”


    “哎?你!哎呦輕點輕點。”邸盟服了,“你說他隻為啥呀,他可真狠心!”


    黎成笑的賴嘰,搖頭說透:“你就沒想到嗎,是您給小小姐起的那個名字,小武哥他叫不出口!”


    “哎!這個呀,”邸盟立馬來了高姿態,“那可沒辦法了,誰讓咱生的是丫頭,爹又賞了咱邸家的姓呢?心兒!心兒,”邸盟念了兩句,眼眶翻紅,隻說:“好聽!”


    《德義堂》


    翌日,趕著晨更,各宅子的家主攜嫡長子爭先恐後地前來拜望小武!


    在列的有——


    嚴乃能及其子嚴毅行,並大女兒嚴耀依,他早已自立門戶;


    嚴戈健及其子嚴華生,並嚴乃忠及其子嚴建義;


    費清及其子費恩慈、大女兒費笑笑,並牛兆喜及其子牛多財、萬英貴及其子萬賀立;


    溫顧醇及其雙生子女溫開明、溫圓夢,並趙岩及其子趙光、李喻良之子李盤錦;


    肖進陽攜愛女肖景嫵,並董子戴及其子董豐年;


    杜七衡及其子杜八福,並杜恩懷及其子杜有良;


    程錦前及其子程亞倫,並程請及其子程鬆;


    蔡泰來及其子蔡希錦,並蔡蒙及其子蔡波;


    駱賢湧及其長子駱大闊,並小女兒駱梨花;


    小武門前喜迎,臨近上工的時辰,何頌揚帶領北片巡警出街,其子何家俊、何家財、何家齊在列,向小武恭敬地致軍禮,小武扯笑抱拳迴禮,展長鬆走在前頭高馬長靴的逗他,就花冷好不樂意,巴不得沒看著不知道是誰。


    惹得小武又一笑。


    期間,陶土攜農香帶著雙生龍鳳胎陶藝匠、陶恩恩來拜見,小武恭敬迴禮,又命人帶了好些各地特產恭送到對麵去,說晚上定要親自登門拜會嶽母大人和陶南大哥!


    哪隻那時,正此時承德院內外的人中龍鳳,歡聚一堂!


    《花滿園》


    恭送了各家,他又轉遍了大半的鋪麵,午後來此門前一站腳,竟惹了不少口舌。


    說武少就好這一口,每每大事一過出門頭一件事就是奔著花滿園來,誰讓花獨秀名聲在外呢!


    但她怎樣?小武的確擔心不假,更主要的是軍閥混戰時期此等魚龍混雜之地實為重中之重。


    姑且就認了他們人多嘴雜,風生水起,不也算正常嗎?


    哪有那麽多的人會記著你的好?


    何況洛陽城才俊輩出。


    孫以泊恭迎到門前來,轟轟烈烈似的,大班姐花獨秀也隨著,竟見邸盟也跟了來。


    這七年,他明裏暗裏對花期照拂有加,卻隻敢說是頂著武樂書的名號。


    瞧他無地自容那個樣,小武甩去一個眼神打發他離開。


    如此邸盟被擠兌走了,誰都瞧得出來,響起好大一聲倒哄。


    武樂書都迴城來了,哪還顯得著他一個入贅的姑爺撐場麵、係情緣?


    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瞧人家武少年少風發,鶯鶯燕燕,盡顯地主之宜,花滿園還不就是他的嗎,誰不知道;人家郎當下的種姓著穆呢,聽著沒?


    如此,小武真得好好轉一轉了。


    《虹彩堂》


    邸盟按小武的吩咐,來談置買宅子的事,章簡處處恭敬。


    這不對呀,城裏人今個都笑哄我被摔在馬下,噪聲四起,你怎麽還?


    “姑爺太過自謙了,您有了葛宅坐鎮西北,全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章簡親手拆了匾額,“哎呀瞧我這張嘴,該稱唿邸宅才對,我看這虹彩堂當為姑爺改作翠青堂,如何?”


    嘿呀你,路子想的這麽遠?


    邸盟早以為玩轉了五家,還平分了去收藏行和書畫行,怎知在章簡這碰了釘子。


    他完全摸不著頭腦,是敵是友,是進是退,我怎會被他看透?


    實則不然,章簡勾嘴一笑,“姑爺稍安,就隻是武少吩咐過小人罷了。”


    啊?


    什麽!


    連你都被他吃透了!


    “你是他的人?”邸盟脫口而出,又呸呸吐了兩口,話可真多。


    但眼瞧著章簡含笑恭敬施禮,帶人抬著匾額退下去了,邸盟嘰歪,又問一句,“什麽時候的事啊?”


    《班家武館》


    小武慘的寸步難行,但他一路奔來沒緩過一口氣息,望一眼對麵竇浪武館的匾額,他傻嗬笑了擦著額頭的汗珠,你一點沒變,可真好!


    穆氏武館由班勒執掌,自是興旺。


    哪用的著你跑來傻笑,班勒拎他進來好狠一通教訓。


    但小武二話不說,推他進了內室就開戰!


    他舊疾犯了。


    不隻因誅殺魔對。


    該說是男人練就百毒不侵的後遺症,就如同五爺獸性大發,也像他留給小武的日子。一年大概有那麽幾迴,三伏、三九,最為巔峰。


    怎知迴城這一時,小武心血翻騰,太過激動,就……


    就插空跑來,叫班勒痛扁他一頓。


    “你說說你這過的是什麽啊?那些風裏來雨裏去的日子,你都是怎麽挺過來的?”


    打完了,接著訓。


    小武裹緊衣衫,蹭了蹭下巴頦的血跡,“我倒好過,就怕嚇到她倆,小迪還太小。”


    “虧你還知道,你還不迴來!”哪能怪班勒出手太重,就是你氣死人不償命。


    小武一笑,哄他,“這不迴來了嗎?怎麽,還舍得打我走啊?”


    班勒這才瞧他,還是那個他,“好,你有理你厲害行了吧?”


    班勒扯過武來,小武乖乖笑著脫了裏衣,唏噓啊呀的,可藥膏著了身兩人都靜默,終於班勒淡淡吐露:“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下一次我保準下不去手!”


    “那樣我會撕了你的。”小武擠出這幾個字。


    就說他變成王者,乃至於統徹所有王者,也少不了這苦頭吃。


    “那?”班勒痛的落淚,好心痛,他又不是沒瘋魔過,那種折磨還有事後的自責,太過劇烈!


    “師父!”


    “算了,全當是動一動,我不是也喜歡嗎。”


    誰都知道,他能用理智控製到這一步,已然是神跡!


    痛嗎,總是會有的,最怕把痛過成日子,他已經習慣了。


    “我不。我去叫靈兒來,她總有辦法!”班勒又倔強,被小武拽住一邊胳膊攔著,哪想黎成破門而入,“武少您怎麽在這,不說是,哎呀你這怎麽了,小武哥!”


    “你瞧吧,初一都沒躲過。”班勒強嘴,心頭美一下,又差點跟著黎成哭嚎:“你說說你能平安迴來,是多少人日盼夜盼了多少年的呀,這怎麽一迴來就,快快躺下,就怕你藏著掖著,我提心吊膽著呢,快讓我瞧瞧怎麽了這是,別擋著了,手拿開,給我。”


    一時間誰都太過激動,內室門外圍滿了一層層人,小武是瞞不住的。


    班勒喝令:“別嚎了,帶他迴去,交給靈兒!就算再長年累月,靈兒也能醫治的好!下次再出門,我呸,還敢出門,就該先關他四十天禁閉,看他還哪瘋去!行了阿成你快點,哎呀我來,一起,走。”


    小武就這樣連半個字都沒敢吭,就被一圈圈的人押迴來,受靈兒醫治。


    《予本樓》


    “那也就是說,當年你剛一出航,就,就?”


    就差點把自己打死在尾樓甲板上!


    邸盟是奔迴來向他報佳音的,哪是來聽這個的?


    你嚇死我算了!


    不過小武前前後後被針灸紮的跟刺蝟似的,也差不多了!


    誰都心疼死了!


    就你知道吼?


    徐寧來了勢頭,趕一個個的都出去,剩下的隻是等。


    《陶南瓷件》


    等到了暮晚,小武沒事人一樣來到,恭敬叫了:“大哥!”陶南喜笑迎門,美壞了!


    拜望了嶽母大人,一家人膝下承歡,笑聲此起彼伏。


    陶月丫跟著忙叨晚飯,這是她第幾次迴門,屈指可數。


    七年了!


    當真委屈了她!


    風餐露宿,沒日沒夜,提心吊膽!


    小武心中的疼惜隻為她存留,盯著她的眉眼越發柔腸,卻一笑見花冷到。


    瞧這小子的臉色,可是沒想給小武好果子吃,依他花大警官統管南界的實力來看,也能辦到。


    陶南接下禮盒,請了攸妹和嬌小姐花不敗紛紛入堂。


    果然,一開席,花冷圍坐過來就冷言冷語。


    “還以為武少一迴來就急著去花滿園享樂,來這會見不到您呢?哪曾想你頂著這張稚氣的臉又來了,簡直把道貌岸然都玩壞了。”


    小武瞥笑,無傷大雅道:“是去了趟花滿園,就是想研究一下遷址的事,怕總待在南片,不安生。”


    “你!”花冷氣的臉紅脖子粗。


    這一個開場白可是嚇傻了陶南,連攸妹和陶月丫雙雙抱成團都沒敢吭出一個話音。


    但兩個小子就這麽個話鋒還一直快嗆到後半夜去,大酒也是喝了不老少。


    陶月丫都跟他置氣了,“靈兒的吩咐你都記到腦後頭去了,這又喝酒?”


    她搶去小武的碗,小武抓迴她的手攬她在懷裏,卻是花冷拍案而起,“武樂書!”


    小武一笑,不再佯裝醉倒,實則不就是為了陪他盡興,幹脆說透:“你為邸盟抱不平,不在理上。”


    “你說什麽?”花冷抓起他領口,懟臉怒吼。


    眾人都來拉架,小武拍拍陶月丫的肩頭,起身臉懟臉:“沒你的事。”


    瞧他這個得瑟勁,這可真是迴到老穆家後院他自己的地盤上來了。


    但警察所也是正對門,你這?


    更急人的是,夕陽西下那會孩子們在穆明樓翻出來鱗鞭!


    邸心兒一時情急,叫穆迪然快收起來,倒惹了他生疑:“長得這麽美,還會有劇毒?那姑母怎要收在屋子裏呢?”


    “不是娘親,是爹說這是舅舅英勇無畏的明證才才要留著的,卻誰都不許碰!”


    “我爹?”穆迪然眉眼傾慕,像他娘親一樣,但對爹爹卻似一無所知,“他的神勇,姐你快講講,快啊姐我要聽!”


    邸心兒兩隻小手捂住嘴巴,才不要不聽爹的話。


    “小少爺這鱗鞭說來話長……”黎三喜見狀,恭恭敬敬上前說了有關鱗鞭的原委。


    所以又轉到忠正堂上,那鱗鞭就端莊放在主案前,要你們誰來道明,為何舊事重提,他那麽辛苦都忘不下!


    “邸盟。跪下。不。你去祠堂跪著。好好反省反省這種東西能不能進穆家!”


    邸盟一條腿彎下去,又堆縮著挺起身板,“行,我去。反正我做什麽也是蒙你瞧不上眼。”


    “你敢?沒我的話,你就別給我起來。”


    “哎呦姑爺您少說一句,哎哎武少武少,他知道錯了,再者今個這戲碼足足的了!”黎成兩頭勸。


    邸盟屁股掉了頭,一甩袖子要鱗鞭,“那你還給我,我還要它呢!”


    小武拍案而起,黎成緊忙拉著點,邸盟還耿頭:“那我去罰跪,娃子可以起來了吧!”


    “我兒子,用不著你管,滾。”


    隻身跪在那的穆迪然這才敢微微抬眼,此情此景怕是他永世難忘,鱗鞭!


    “我還就不信了呢!”花冷怒拍餐桌,甩身而去。


    都說贅婿難當,何況邸盟那性子,但我也能迎他起身,接他迴來。


    七年了,他倆再沒一個麵對麵的機會。


    《祠堂》


    邸盟哪跪過呀?他可不是那塊料,倒也跪到了半夜三更,“都說一會過來送飯,這個黎成,跑哪去了,還不來?”


    邸盟癟著肚子瞧哪都是烏漆墨黑沒個鬼鬼祟祟的影,卻突然瞧見那麽個小黑點橫衝直撞,花冷!怎麽會來?邸盟打起哆嗦,是武樂書放他進來?我就說你?必有後招!


    花冷來到,隨他跪了,又真的委屈:“老大!”


    兩個字花冷哭的失聲,‘跟我迴去吧!’壓根沒說出口。


    邸盟當然知道他是為什麽來的,一口倔勁,憋了七年,你小子行!


    再瞧一眼現在的他,軍衣官帽,器宇軒昂,好樣的,是一個!


    就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兩人和好在堂前月下,絮叨滿肚子的牢騷,哭哭嚷嚷,但結論肯定是:“武樂書的手筆!”


    “什麽?是他?”花冷不解又暴跳如雷:“當然就是他!”一把拽起邸盟,用力過猛,害兩人又都摔跌,邸盟就坐那笑,“你小子不被他耍這一遭,怎會跑來,哈哈!哎哎,別急別急,但是老大跟你保證,我留在這,替你,弄他,啊!”


    這硬氣,終於逗笑了花冷!


    躲在不遠處來送夜宵的靈兒也跟著喜笑,直到勸走了花冷,她又隱隱約約好像聽到邸盟的哭聲!


    是他沒等跪起終於瞧了眼祠堂的靈牌,第一眼看中的就是《姚蝶心》,心兒!


    邸盟無故落淚,忍住了去擦,卻又像拽了淚水橫流不止!


    他就知道,好你個武樂書,一招接一招!


    靈兒也認,七年了,他獨自撐的夠累了!


    小武倒在床上,一隻臂彎摟著陶月丫,扶額望天,他知道邸盟的愛才是最深沉的那個!


    別說叫名字了,就是連見一麵,名正言順地默默瞧心兒一眼,他都沒哪個機會!


    卻為了守住她心目中的家,一頭栽了進來!


    若不是小武罰他去,他忙的還是沒一個機會能陪她一陪!


    小武不也一樣嗎,麵對不了!


    逃出去,追殺了七年,迴來還是見不得!


    想到也會淚落!


    像穆迪然跪在那問:“爹!你疼嗎?”


    小武淚水奪眶,卻搖頭說不。


    他一伸手舉起兒子扛在肩頭,“你坐的穩吧!爹的肩膀,厚重的很呐!”


    他送了兒子迴房,又去招惹花冷。


    但痛嗎,一直都在,像無聲無言,也像水流不止。


    連魔對的死都沒丁點用,更是讓小武知道,心兒,不,是誰都迴不來了!


    《德義堂》


    翌日清晨,小武西裝革履。


    今天是許森私塾改做仰望小學的剪彩日!


    這事邸盟張羅老久了,被小武一迴來就截胡。


    但急著跑上來叫停的卻是陶月丫。


    還不是小武那張少年模樣的臉蛋早就成了坊間美談,七大姑八大姨老早就樂此不疲地排著隊呢等著瞧上一眼,她就吵吵嚷嚷非拽了小武迴來打扮成一副老學究的樣式才放心。


    連邸盟一瘸一拐跑來催促都跟著酸不拉嘰的,小武就幹脆搭手,請了夫人同行,這迴好了吧!


    《仰望小學》


    再也見不到先生的名字,小武卻仍仰著頭,像在天邊見到他的笑。


    禮成,穆迪然隨著孩子們歡唿著奔跑進學堂,小武瞧著他,也笑了。


    一切都似塵埃落定,誰都有了著落和迴饋,卻隻有他的心仍在巴望!


    轉眼到了學有所成,穆迪然該談婚論嫁的年歲,小武仰望著的幸福卻徹底撲了空。


    《忠正堂》


    “你要悔婚?”小武雷霆大怒。


    穆迪然端正跪著,迴答也簡潔而堅定,“對!”


    “大逆不道!你還敢說?這婚約是你祖父打你那麽小的時候就定下來的,多少年了啊!老穆家的人乃至全城的人都盼著呢!你張嘴就說要悔婚,好大的膽子!”


    “那隻是你們一廂情願。”穆迪然不為所動,他是鼓足了多少勇氣!


    “小迪你?婚姻大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直言,哪有你說一個不字的道理?”


    “爹,這都什麽時代了呀?”


    “什麽時代了也輪不著你對哪個別的女人想入非非,”小武是看出來了,“穆迪然,你給我老實說,到底是哪家不知廉恥的女子勾走了你的心魂去,讓你敢來頂撞爹爹?”


    “爹,你怎麽滿口汙言穢語?她怎麽就不知廉恥了?”


    “好啊好啊,你果真必有其人!”一句話問到底,小武狠狠剜他一眼。


    “爹,你誆我?”


    “少廢話,是你這就說出她是誰來,還是要我打到你身上去你才招?”


    “爹,你對我蠻橫也就是了,切勿再傷了她的清譽!”


    “你?”


    “再者我對心兒姐,從小到大都像姐姐一樣,我腦子裏根本就沒有那些男歡女愛的想法,你們卻非強逼著我娶了我親姐,到底誰才是不知廉恥?”


    “啪嘰!”穆迪然挨了一個大手巴掌,“您打我?好。您打啊!”


    真的是情急了,連小武都沒挨過一根指頭,但?“小迪?你?你還說?”


    你知不知道心兒找弟弟找了多久?


    你就該是那個他!


    你叫過的每一聲姐,邸心兒應聲的每一個笑,小武都甜醉在心底!


    他總在說,小姐要的幸福,原來就這麽簡單!


    小迪,你知不知道一打出生你就簡簡單單擁有著的幸福,是他的誰拚了命都沒得著過的幸福,也是小武連想都不敢想要怎樣跨越要怎麽得到的幸福!


    你怎麽就是不懂?


    但你要與他理論,說這是親情,和愛情有什麽相幹?


    邸心兒就一定要嫁給穆迪然,像當年心兒嫁給少爺一樣嗎?


    對。一樣。一定要。


    在小武心裏就是的。


    親情,愛情,早糾纏成一團,變成他跨越不去最大的羈絆。


    父子倆落下淚來,同一副少年模樣。


    依舊是躲不過,那就來吧,“爹!還有事,我要說。穆宅的家業,我不想要。大男兒,誌在四方。畢了業,我要去當兵。在祖國最需要我的時刻,我要站出來!”


    “匹夫之勇!”小武氣急,吼的好大聲。


    “明明是匹夫有責!”穆迪然據理力爭,也吼出來。


    所有的基業為你堅守到此一刻,你說都要推翻就算完了?“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你!”


    “到底是誰反了呀爹?”


    穆迪然哭出聲來,從小到大他沒問過,但心底一直在說,為什麽我和爹不是一個姓?


    姓穆很好嗎?


    高貴的像太上皇。


    卻沒人問過我想不想。


    “你是穆家的仆人,怎敢在主位嘶吼?”


    驚得小武一屁股癱坐迴主位,這還是他打小寵溺的小迪嗎,真的是寵壞了你!


    瞧著爹被一招擊潰、癱軟無力的樣子,一點都不像這麽多年來他在謠言妄語裏走過來的雄姿英發,原來這也是你心底最大的痛,對不對,那可不可以?


    “爹!”穆迪然爬迴來,“我要跟你的姓!我是你的兒子!我們同學都是跟爹爹一個姓!所有人,隻有我?嗚嗚嗚。”


    “你說什麽?你簡直是瘋了!”


    “難道我真不是您的親生兒子嗎?還是你真的巧取豪奪了穆家的主權?可我不信!我不信他們說的!爹!您是我最敬重的人,為什麽我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跟您姓武?”


    生在福中不知福,小武暴跳如雷:“休想!你給我說,是誰教你這麽說的,你快說!你也不想想,這話要是被老太爺聽到豈還了得?你有多傷你祖父的心呢!”


    “我就是想了,才要去扛槍,我要跟她去保家衛國!我不要左手倒右手地白白數票子!”


    “好哇你!你,來呀給我來人。請家法!家法呢?我要打醒你個,你個穆家的男兒郎啊你是,我白白生養了你呀,你給我跪挺住,起來!”


    祈發、祈飛驚顫著動起來。


    哪止,洛陽城都要抖三抖。


    邸盟一把沒攔住,穆迪然就闖了忠正堂,他到灰溜溜地跟過來,隻敢躲進警察所。


    一進門也是劈頭蓋臉的勢頭,“你還在這悠閑呢?也不說好好管管你兒子?看什麽看,還真哪都有你。”


    啪唧關了門,邸盟也跟著展長鬆一起趴窗戶瞧緊了穆宅後院。


    “看來這是真生氣了!哎呀小孩子意氣風發的時候,你管那麽多也是無濟於事,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呀,隻要是一跟心兒搭邊,立馬就失了理性,哎不,人性。”邸盟感歎一句,又瞟一眼展長鬆,“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哎不對呀我和你說這個幹嘛?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兒子那小偷小摸的樣兒到底幾個意思?”


    “你才小偷小摸。”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我告訴你迴去也得掄他一通鞭子,我才解氣啊。”


    “不行!”


    這聲音咋這麽耳熟呢!


    就是邸心兒從櫃子裏鑽出來。


    展明勳,展府的大公子,那可打不得!


    “嘿呀你個小丫頭騙子,你又跑這來牙尖嘴利?”邸盟掏槍的架勢高高舉起手巴掌。


    “這進了老穆家,還真有樣學樣啊。”展長鬆一句話,攔他在半空。


    邸盟又插腰懟他:“你還好意思說,你個坐山觀虎鬥的。”


    “哎我可不是啊!”展長鬆緊忙撲愣腦瓜,“要不是心兒為那傻小子來求情,我保準打折他一條腿給您老個交代。”


    邸盟忽地反應過來,就是呀,“哎呦心兒你還看什麽?快快,替小迪擋一把去呀,你舅父你還不知道,快走走走。”


    邸盟趕緊拽了邸心兒跑下樓。


    展長鬆搖頭一笑,“這老穆家可真是有意思,”他又迴身望一眼窗沿邊,時隔多年,不得不認:“哎呀武老爺,承讓。”


    但來到的哪止他兩個,連老太爺都到了,替穆迪然擋去了家法。


    《森蝶館》


    小武一敗塗地的模樣賴在長長的桌案一角,案子上擺滿了當年先生叫他畫過的小姐的畫像!


    他一幅幅端磨著,又心痛,落淚,像蝴蝶失了叢林,或是折了翅膀。


    這麽多年了,他為這個活著,那麽有力量,旁若無人,來者不拒!


    但今天,被小迪一層層揭穿,割舍,嫌棄!


    他的心太痛了……


    不知過了多久,陶月丫踱來身側,坐下陪他。


    小武看清是丫頭,一笑攬到懷裏來,任淚珠刮過鼻尖垂落。


    陶月丫依偎進他胸膛,小武甜醉了似的默默開口,講給她聽這畫上的一幀一卷。


    她就知道,大小姐不愧是自己最敬佩的女人!


    一覽無遺,長案上的畫像又被一幅幅掛上書櫃,他的故事還沒有完,陶月丫突然跳起來,伺候著:“我給老爺研墨吧!”


    是啊,哪止心頭,連小武的手都癢了!


    這一迴,他可以畫,畫一切心中所念的小姐!


    那就還可以是少爺與她,再就姑爺,先生!


    哈哈,小武笑出來,好童真的孩子氣,他擼起胳膊挽袖子,“好!”


    若說道理,小武都懂,孩子大了,豈還會隻願在你手心裏飛?


    他總有他的天空,他的時代!


    而過去的一切,彈指一揮間,好似昨日!


    要怎麽放得下,談何容易!


    還有心兒對他說過‘要幸福’,他攥起筆杆一歪腦瓜思忖著,那是什麽樣的呢?


    他燃燒自己愛了身邊的每一個人給他們送去幸福,但自己?


    除了擔子、責任、夜以繼日的辛勞和迴憶撕扯過的痛楚,還有什麽?


    他飽滿地歎息,覺著這就是幸福,一定是,就是也沒心兒衝他點點頭。


    那他就點了腦瓜,卻突然側耳,是聽到了丫頭研墨的聲響,清脆而悠長,像扯了他的心飄過去,哈哈,小武一笑,爛漫的很,他下筆如有神!


    《培優堂》


    翌日一大清早,小武找上康詩遠。


    惹得穆迪然心心念念的正是——康敬愛。


    跪了一大夜,也算吃了苦頭,小武姑且再容他一迴。


    條件是,婚可以成,但家業必須是你撐下去。


    哪想一來到撞上的竟是黑雲壓城的氣勢。


    怎麽我兒子配你家千金還委屈了令愛?


    小武不可思議挑起眉,連個座位都沒人給他讓。


    康昉搶話:“什麽時辰啊你過來,還你說?哎那你就說吧,有你親自上門拉扯婚事的道理嗎?你穆家媒人都請不起了?你愣頭青似的躥進來怕誰攪了你的局呀是怎麽?今個得虧我過來的早,是吧詩遠?”


    小武一手半握拳頭,可也是,我怎麽急成這樣,“哎對了,我就為瞧一眼令愛。”他又對著康詩遠辯解一句。


    “不行。”康昉打斷:“你休想。什麽呀你就瞧,你現在什麽都不是呢你就想瞧誰呀你想?沒門。我康家嫁女兒,那規矩,你學著點。”


    又不是說你女兒!


    小武狠狠白他一眼。


    康家早就是以康詩遠為首,他統管玉石行又攬去半邊五爺的收藏行,強盛遠過於康昉。倒是康磯涵,竟也被康昉培養的十裏八村聞名一方,若不說呢,他隻願當妥妥的女兒奴。這事剛一鬧騰起來,康昉還真以為穆迪然打的是涵涵的主意呢!


    康詩遠這才迴話,卻是衝著康芙水,“時辰也到了,愛愛的早餐依例送過去吧。”


    啊?


    眼瞧著康芙水作揖退下,小武才覺得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但你,對女娃子,“就你親生女兒,你還舍得關禁閉呀,這種時候你就得……”


    “武老爺不也是請了家法嗎?”康詩遠頭一句迴他,竟又打斷他的話。


    “不是,那你以為我是在衝你使厲害呀,我那不是壓根不知道是誰嗎我就……”這迴可解釋清了,他一知道為何這般急。


    “誰管你知道不知道,我就問你,這事是不是就得全權照康家的意思來辦?”康昉又懟臉擠斷他的話,吼的嘚嘚瑟瑟。


    小武一聲歎息,耷拉下腦袋,那還能咋辦?


    康詩遠很滿意,卻喊:“送客。”


    哎?給句痛快話啊,小武豈有此理的模樣,跟要把自己賣在這似的。


    “告訴你家那小子,別有事沒事往我康家跑。他爹什麽本事不好,他單學這個。”難得康詩遠陰陽怪調,白他一眼,就轉了身。


    你?這話說的這難聽,老的少的都被他罵了,小武還嫌棄上了,哪有臉皮任他這麽拍打的,一個轉身就走,又正迎見杜挽月找上門。


    我們杜大小姐是多麽希望武樂書的兒子瞧上眼的就是她的女兒啊!


    不是。


    倒也沒什麽。


    就來瞧瞧他猴急的樣子。


    小武一愣,慢下來,點頭致意。


    身後康昉美的跟什麽似的,“月兒你猜怎麽著,讓我說著了吧?別說是武樂書的兒子,就是他武樂書他敢嗎他,我呸。嘿嘿嘿這迴咱們涵涵就還是多考慮考慮費恩慈吧,要不就溫兄家溫開明也行啊,不都比他穆家強嗎?”


    小武搖搖頭,早奪門而去,這話更沒法聽了,杜挽月也沒什麽心思聽他老生常談。


    康詩遠望著小武的背影,一笑,美得很,趕緊叫了家眷來,“快叫夫人別忙了,我親自過去,請大小姐出屋。”


    天賜佳緣,著良辰吉日,穆迪然同康敬愛、展明勳同邸心兒、杜八福同康磯涵,相繼大婚禮成!


    轉年,穆家添了又一代長孫穆擎然,展府則得了俏千金展沃雪,杜家終算遂了杜七衡與杜挽月的心願,添了男丁取名為杜九鼎。


    就好像是那些個艱難的世代裏人們努力過活的樣子。


    小武終於在母慈子孝的陪伴中品嚐到了幸福的滋味,他打開了心結,又愛笑了,簡直愛笑多了,這個年紀,那副模樣,童真的孩子氣散發著,惹得誰看上一眼都甜甜的醉倒。


    又過了十年,陶月丫竟然又懷了孕,誰說沒有老夫老妻的浪漫!


    過了頭三險期,丫頭說出來,小武喜極而泣!


    穆宅歡聲一片,連穆迪然都粘著康敬愛不放,“愛愛,擎兒都大了,咱倆也再生一個嘛,你看爹,老當益壯,多帶勁!”


    也不怪康敬愛憂心忡忡,這一年正好是倭寇攻陷洛陽城的第八個月,全城老百姓深陷水深火熱之中!為了安全起見,小武一直頂著洛陽城商會會長的帽子沒傳給穆迪然。但倭寇在全國各地大型建廠,怎能少了洛陽!泰山壓頂之危急時刻,小武不得不做下一個決定。


    這一天,他剛迴到正門,就迎見祈發跑來催促:“老爺!老爺您可迴來了!老太爺早發下話來,叫您去祠堂!”


    祠堂?


    小武大抵明白什麽,一聲“爹!”他提起衣擺,跑到了最前麵。


    “啪嘰!”


    小武一腳邁過門檻,不等恭敬跪倒就被一鞭子攬去半邊肩膀抽上胸膛,一掃而過沁出血跡,連光滑的手背都被撕咬開好大一道血口子,小武更是身姿不穩整個人都向右傾跪,險些撲倒之時他一手用力卻也隻敢驚怔在那,忽閃忽閃的眸子隻能看到爹的腳尖穩穩站定。


    這一鞭子像是打光了老太爺的所有力氣,卻還不得泄憤。


    威嚴幽深的祠堂被一聲清脆狠絕炸響,嚇得祈飛撲通跪倒響起一聲嚎啕,黎三喜端著承載家法的古案也打開哭腔剛想開口求情,卻被小武一個轉眸喝止。


    他蹭了一蹭,又一蹭,自己爬起來,跪得恭恭敬敬。


    黎三喜趕緊改口:“老太爺您慢點,慢點您!”


    爹盯緊了小武,他威嚴的站姿如同要對得起蒼天大地。


    他顫巍巍地慢慢挪開步子,身子真的在打晃,老太爺養在養寧居有些日子了,久不出門。若不是今日小武做下這等齷齪事,他哪裏至於!


    但小武真的艱難。


    時代來到了抗日戰爭最迫在眉睫的時刻,一九四四年五月,小武派出了所有王者參與保衛戰,但哪敵的過倭寇的飛機坦克?


    洛陽城被攻陷的那一日,章簡在臨死前說:主上!隻有您把我當人看,感謝,永世見。


    小武痛哭了,像全城每一個無助無望的老百姓一樣。


    那接下來的這大半年是怎麽過活的?


    所有人曆曆在目,錐心刺骨!


    為了山上的資源和全城的資產不落在倭寇的手中,小武苦苦周旋,步步為營。


    但逼迫扼腕鎖喉,不得喘息,他才忍痛做了詐降的決定。


    意思就是他頂著商業會長的職務之便去打頭陣吸引掉倭寇的注意力,而要邸盟挖掘走老穆家乃至聚攏全城的資產死死攥在手心。


    “這談何容易?到那時你隻架著一副空帽子,誰看不出來,那你怎麽辦?”


    邸盟堅決反對。


    “管不了那麽多了,能走一步是一步,再晚了都要被倭寇奪了去,你怎能忍心?這是咱老百姓的心血,是咱國人的底氣,憑什麽成了他們的?”小武堅持。


    “那憑什麽是你?可以是我來呀!咱倆明裏暗裏鬥了這麽多年了,我反你再正常不過,投了倭寇又怎樣?”邸盟進一步直言。


    “所以,以你多年慘落馬下的名聲就算被倭寇所降也掀不起什麽波瀾。而我,則不然。我保家衛國這麽多年,若突然一時情急受降於倭寇,必然引起群情激憤!大家反抗的心越熾烈,我們的勝算就越大!”小武與他說透。


    “可到最後這是死局呀!誰還能救你出來?你就真被打成走狗漢奸永世翻不了身怎麽辦?你想想小迪,還有咱穆家的臉麵!”


    小武至此無言以對。


    但事,還是做了。


    老太爺若因此審他,他也無力辯駁。


    詐降也是降,扔出去不顧的是我所有穆家人的臉!


    爹!


    我?


    小武顫巍巍抬起頭,老太爺要走去他背麵,這種割袍斷義的時刻見不得他這一張稚嫩的臉!


    “啪!”


    又一鞭起落,許是因沒站穩,老太爺的力道弱了好多,惹得小武立時欣慰,淚珠躥出眼眶,他就知道,爹一定懂我!


    但爹此時已經立定他身後,瞧一眼那血痕老太爺咽下歎息。


    陶月丫被一眾家眷攙扶而來撲通跪倒,倒是學了規矩沒敢哭嚎求情,小武眼眸迴轉,哄她不哭,又擺迴來,低下頭。


    果然,誰來都沒用了,雖有嫡子親孫的牽扯,爹下手依然狠絕!


    這一通家法,是他第一次挨,卻是挨定了!


    霹靂驚顫,暴雨雷洪。


    如此疾風驟雨的挨了十記,小武已經不能勻稱地唿吸了!


    他前胸後背滿了血痕,汗如雨下,爹終於收了鞭子的那一瞬他縱身撲到。


    “你給我起來!武樂書。我要你想。想這是為什麽?我究竟為何打你?想通了,你來迴話。想不懂,你就別給我起來!”


    爹甩下家法,黎三喜恭恭敬敬接了去,祈發、祈飛趕緊扶著老太爺迴房。


    陶月丫這才哭出聲來,又忍下去,揉了肚子。


    “丫頭!乖。迴去吧快,娃子受不了!”他哄,他勸,他虛弱的不行。


    “我不!”陶月丫哭嚎了,還好邸盟趕到,靈兒緊忙叫人扶了丫頭走,邸盟瞧一眼他顫抖的身子,“我去求爹!等我迴來。”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可算靜下來,又死寂的出奇,小武轉迴身子慢慢跪正,要他去想,那他能想到的可多了!


    一個抬眸,小武瞧清少爺的靈牌,他忍一下,又爆哭,這通家法,一定是算了你那份,要不然怎會這麽疼!


    一頓鞭子把孩子打委屈了!


    他哭,他不停哭,看到了姑爺,又有先生,再就是心兒!


    邸盟急三火四趕迴來,卻不到外院就停下,望著他抽搐的肩頭!


    這麽多年了,他也沒尋到過一個機會,能跑來這裏哭一哭!


    《予本樓》


    剩二人廝守。


    陶月丫褪去他衣衫,給他上藥。


    “瞧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這樣,比這都難的傷勢你不也伺候的來,別哭啦,啊!”


    丫頭抽抽搭搭。


    “要是你真哭壞了身子啊爹一怪罪下來,我掉兩個腦袋都交待不起了,真的。”


    陶月丫笑他說大話。


    他又哄:“沒事,爹啊,懂我。就是這戲碼還要做足了給人看,不礙事的。”


    “那哪裏至於真打成這樣?”丫頭迴他一句。


    “爹!”穆迪然竄進門搗亂。


    這一看,真嚇壞了他,“爹,祖父怎麽舍得打你打成這樣?”


    “哼你小子,這迴是知道了,爹罰你的當算是輕的了吧?”


    “哎呀爹你還說那個,就那一迴,擎兒都這麽大了,哎哎娘快快我來我來您快歇著。”


    小武把肩背轉過去,小迪的手還是顫了,“爹!”


    “都當爹的人了還哭鼻子,難怪愛愛會說是我把你寵壞了,還不打住,憋迴去。”


    “爹是不是不摔你出去,穆家也到了扛不住的時候?”


    “怎麽會?你是穆家的兒郎,有你在一樣扛得住,爹是認的!爹呀,就是……”


    “爹你快別說了!”穆迪然哭哭啼啼,終於著了手,小武倒吸一口氣,“有我在,不會讓穆家有事的!”小武又一笑,寵溺地摸摸他的頭。


    邸盟躥上樓來,非要接手,“哎呀小迪快快點你祖父叫你了!”


    小武疼的一顫,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爹怎麽樣了?”


    “你別插話,又沒叫你,來來我來,你別動。”


    陶月丫和小武相視轉去,跟上了穆迪然。


    剩邸盟一人哪能招待了他?


    “不,不行,我要去看看!”


    “哎呀你,你別急,你這半邊胳膊藥都沒擦,再者你就這麽衣衫不整的去見爹,你敢?”


    小武這才乖那麽一下,邸盟的兩手搜搜地抓緊動,隻剩下一件外衣的袖子沒穿上了他又壞笑,小武任他耍逗,他扯著褲腰帶痞裏痞氣地問:“哥!你說爹被你氣病了,而你呢,被爹打的不省人事,這是不是才合理呀?外邊的話呢咱就先這麽傳著,那劈啪啪的聲響洛陽城裏誰沒聽見,但是你?”


    小武瞧他想幹嘛,他果真鬆了腰帶,“得抓緊迴來給我養著,我再去屁顛一圈,聽爹罵兩句,啊!”


    這哪裏使得?再說現在是什麽時候?“你呀!”小武拽迴帶子抽他一記。


    他躲了,轉個圈的嘚瑟,“反正被打的是你,哎呦啊呀的,我又沒事。”小武都自己穿戴好了,不等兩人你推我擋的來到門前,黎成跑來嚷:“不好了,老爺,老太爺叫您!”


    《養寧居》


    所有人都聚集在門外。


    小武急奔而來,推門而入,“爹!”


    那哭聲,好大一份悲傷席卷穆家!


    想老太爺這一生曆經過多少風光偉岸的時刻,隻有這一次他像打光了自己所有的氣力。


    “武兒,疼了吧?”


    小武撲爬而來,連連搖頭,他隻叫得出:“爹!”


    瞧他哭的不比個小娃子,爹笑了:“你呀,最是讓爹放心不下!這麽艱難的時刻,你偏偏選了最難的路走,爹卻不能再多陪你唱和了……”


    “爹!不,不會的爹,不可以,您別再說,您千萬別那樣想!”


    瞧孩子真急了,不單是為哄爹開心,他嚇壞了的模樣!


    爹爹疼惜地撫摸他的臉,拭去他的淚,“以後的路要我兒自己走了,爹在天上也都會看在眼裏,武兒從沒做錯,最會討為父歡心……”


    老太爺是心疼小武日後的結局了吧,他又咽下去,說不出更多的話。


    “洛陽城靠你了武兒,我穆家所有心血爹都交給你,我兒別太苦了自己個!”


    小武拚命點頭:“爹我知道我知道我答應我全都守護到底,但我要爹看著我武兒才做得到,爹我要你看著我,爹!爹……”


    煙花三月,穆澤然壽終正寢,享年八十二歲。


    《德義堂》


    小武被眾人扶著跪來堂前守靈。


    他這一跪,就是七天!


    邸盟一邊伺候他更衣,一邊心痛不已。


    黎三喜趕來送藥湯,邸盟得了機會拿著靈兒的吩咐打頭陣,搶去藥碗喂他。


    小武還沒停了抽抽搭搭,他不想喝,一點皮外傷而已,再說是爹打的,他不舍得!


    邸盟這可打開了話匣子,小武都隻推脫,一手擋停藥碗。


    邸盟掃一眼,那賀亮亮的一道血口子還擺在他手背上呢。


    你說這點活,我就能幹成這樣,邸盟服軟求一句:“哥!”


    黎成也跑來,急忙接下碗,脫口而出:“小武哥!”他又壯著膽子求:“老爺!”


    小武定睛瞧他,又看一眼反著亮光的藥碗,是啊,黑暗中仍有光!


    邸盟不幹,抓起勺子,送上一口,小武乖乖咽了,惹得他這醋吃的甜不拉嘰地懟:“對呀阿成還可以這麽叫的是吧?就屬我,一句沒叫過小武哥!”


    “你呀!”小武抽迴衣帶,現在就你一個敢名正言順叫他哥,還不滿足,“跪正。”


    乙酉年己卯月丙子日,雞年正月二十四,一九四五年三月八日,穆澤然喪禮奠祭吊唁。


    舉城哀悼。


    邸盟差點鬧了祭禮。


    就說是武樂書明晃晃氣死了嶽父大人。


    小武大孝子的模樣,隻跪的乖巧,哀思過甚,不眠不休,他虛弱的很。


    但戲,隻能做下去。


    太夫人高蘭希親自主持公道,還穆家一個安寧。


    這才了得。


    卻誰都曉得,闔城乃至全國的不太平,要波及穆家,做個了斷。


    《予本樓》


    這一日的奔忙退去,小武終得上了床。


    他蜷縮成一團,依偎進丫頭的胸懷裏,像泄了氣的皮球,留給他的喘息隻這半個大夜。


    小武還是被打成漢奸走狗。


    遭萬人唾棄。


    這天小武迴來跑上二樓,腦瓜頂著那麽一大片蛋黃,稀淌嘩漏的,連鼻尖都染了黃。


    陶月丫頂著大肚子趕緊跑來瞧,“這怎麽今個沒躲開呢?”


    在他一走一過的路上,總有行人衝他扔垃圾碎屑,似乎打著了都不解恨。


    今天這顆土雞蛋活脫一顆石頭子似的砸過來,正是出自一位大姐的菜籃子,據說她年輕的時候還曾朝思暮想過武樂書器宇軒昂頂天立地的模樣,哪曾想都這把年歲了他倒頂著那張稚嫩的臉學會了對著倭寇搖尾乞憐?


    哪能不讓人生恨!


    小武美滋滋地呲牙,樂得挺歡:“這可是顆鮮雞蛋,掉地上了多可惜!”


    急顛顛的丫頭也被他逗得掩麵一笑。


    “你笑什麽,還不過來幫忙?”


    陶月丫邁著四方步朝他走去。


    “你說這老百姓都舍得拿雞蛋砸我了,是不是就說明好日子不遠了?”


    “還說呢,就你那副漢奸走狗的樣子,我見著了都想打兩拳。”


    “嘿你個丫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你?”小武一挽手臂夠她攬到懷裏公主抱,任雞蛋黃滴答到她圓滾滾的肚皮上,一臉壞笑。


    丫頭嫵媚純情的小眼神斜愣著,看他想怎樣,就是不怕他。


    但月份大了,小武也調皮多了。


    滿屋子散發著銀鈴般的清脆笑聲。


    這幸福!


    就像心兒所祝的福!


    誰說老夫老妻沒的浪漫!


    說來也怪,小武服侍的殷勤,倭寇越發信以為真,但最後卻竹籃打水,毫厘不得。


    實則以小武和各個宅子之間的默契配合來說,就算洛陽城的資財滿天飛,倭寇也休想沾手一根指頭。


    倒是老穆家的資產,似乎不用怎麽細想,能害小武馬失前蹄的正是邸盟。


    所以危險就在於,白白忙活幾個迴合的倭寇對小武這個商業會長的信任一再下降,而邸盟卻已似浮出水麵,惹人耳目。


    危急時刻,穆迪然迅速加入戰鬥。


    惹得二老堅決反對。


    “愛愛大著肚子,剛過了頭三險期,你想什麽呢?”


    “真的,小迪,我們這個輩分要去了結的事,沒你插手的道理!”邸盟也跟著喊勸。


    “你們瓜分穆家,我不管。但現在落到我手裏的產業,我已經決定這麽動用了。”穆迪然強嘴。


    “就你手裏那一份是留給你養家糊口的能耐,哪許你顧頭不顧尾?”小武吼他。


    “哪裏是我?是祖父英靈在上,早就吩咐我去打頭陣,起碼也要配合著點你。”他這一申辯,二老都蒙了,遙相一望,小武脫口而出:“爹?那,然後呢,爹還留下什麽話?”


    穆迪然立馬傲嬌,耿著腦瓜,道:“話不多說。瞧我辦事,就是了。”


    邸盟撲棱腦袋,轉身就走,“不管怎樣,這是咱仨,最後一次聚了,各自小心!”


    如此三足鼎立,叫倭寇摸不著頭腦。


    邸盟卻還是被抓去拷問。


    扔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折磨的半死不活。


    小武急瘋了,撲來大街上。


    邸盟體無完膚,被摔在街央,滾在自己的血裏。


    紮透了小武的眼!


    他痛的跪倒!


    卻不得一聲哭喊。


    這一日,表麵上他樂的咋咋唿唿,急著收繳邸盟名下的產業。


    實則,能動用的關係小武都知會個遍了,卻不敢說一句要他生。


    但我穆家因何被置之死地?


    憑什麽?


    樹大招風。


    槍打出頭鳥。


    想我穆家良田萬畝,山林千傾,河塘縱橫,船廠屹立,工廠不歇!


    五千年的華夏文明的收藏品擺滿了收藏閣上下五層!


    連槍支、彈藥、武器、軍餉,打他少壯那年一迴城就跟著邸盟裝滿了藏兵閣!


    為這些?


    你來搶!


    休想。


    早在敵人看不見的大後方,他傾其所有,支援前線,打了多少大勝仗!


    而你們?


    給我滾。


    滾出華夏。


    滾出神州大地。


    要不就讓你們也嚐嚐提落腦袋、無家可歸的滋味!


    而我?


    還有邸盟!


    以及千千萬萬流血舍命的同胞!


    死又何足懼?!


    “為什麽不弄死他?”


    小武好狠一聲吼,還是保住了理智。


    他昂然起立,像麵對蒼天大地!


    老百姓惡狠狠朝他圍過來,倭寇也麵露陰狠,小武心胸嘹亮,卻似嚇得落荒而逃。


    陸靈兒前來收了邸盟迴家,她痛斥武樂書賣國求榮,一氣之下提了鱗鞭,洶洶而來。


    德義堂正上演著分道揚鑣。


    大門口聚滿了一路跟來的老百姓。


    情勢愈演愈烈,“啪嘰!”靈兒甩開鱗鞭,抽上小武的肩背,算是與他割袍斷義。


    “武樂書,從此你我恩斷義絕,但你記得,你和我都配不得姓穆!”靈兒警告他,憤然離去。


    好久沒聽著有關鱗鞭的傳奇了,此話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曉,在穆家向來不把邸盟當人看的武樂書也不過如此,他丟不起穆家的臉麵。


    如此,穆迪然就知道該怎樣做了。


    《予本樓》


    夜深了,他望一眼美孚燈,感覺這一天過的好長,陶月丫心疼的扶上他肩背親吻著又痛哭。


    小武一笑,撫慰她的後腦瓜,“這有什麽可哭的呀?就靈兒那點力氣,打不疼的。”


    可那明晃晃的傷口血淋淋的,丫頭哭的更委屈了。


    大堂上那時,她怕的有多想喊停,現在就哭的有多停不下來。


    小武蹭上嘴巴,親上她額頭,再就鼻頭,臉蛋,直到完全把她摟到懷裏來……


    但委屈還沒過去,因為勝利還沒有到。


    第二天,穆迪然坐堂,以穆家之主的身份驅逐武樂書出宅子!


    又是大門四開,又是門庭若市,小武被他親兒子趕出家門!


    這一次,陶月丫反抗了,說不管怎樣看在娘親有孕九個月齡的份上,容小武一迴!


    這是多麽關鍵的時刻你不知道嗎,邸盟的命還在,就證明倭寇對小武起疑了!你此時逐他出宅子,豈不是棄他於不顧,把他逼入絕境!他沒了商業會長的帽子保駕護航,再沒了老穆家的撐腰,剩他孤家寡人一個,就是死路一條啊,小迪你在想什麽?


    但他虧空我穆家祖業!穆家資財哪去了?都空了!被他賣國求榮!賣主求生!這豈是小事?我豈能容他?我都恨我一時心軟,沒顧得上整治他,就害了邸盟我姑父不省人事!


    可他是你父親!


    你的親生父親啊!


    穆迪然心一狠,眼一橫,“那又如何?他是穆家的仆人!他姓武。而我姓穆!來人啊。”


    小武被轟出穆宅。


    卻連出門都費勁。


    所有人圍著他打。


    陶月丫撲上去抱緊他,被小武一把攬在懷裏,“丫頭,我們,走。”


    他什麽都沒了,隻剩下懷裏的你。


    窮巷,破屋,城東頭,二人蝸居。


    小武服侍好待產的丫頭,找遍了整個屋子,隻尋到半把髒米粒,他攥在手心裏,趕迴來問丫頭:“吃粥,行嗎?”


    瞧小武紅著臉蛋,像做錯事了的小孩子似的不敢抬眼,又咬住唇肉皺了眉,陶月丫翩翩然走去,逗他:“是喝粥,才對。再就要,吃你。”


    孟浪一句,羞的丫頭自己先笑了,小武緊跟著樂開花,抱起她就走,“好。”


    午後,小武去了航港幹苦力。


    船廠上所有靠力氣賺生活的人圍著他打。


    黎成趕來製止,叫倪堅帶他到倉庫裏單獨整治。


    小武進門就放賴:“叫你把屋子打掃的幹淨點別留下什麽疑點,你可倒好,就給我剩半把米?”


    “那哥,你看,這度,太不好把握了!”黎成立馬傻嘿嘿,倪堅也跟著一笑,又蹲那給小武掃掃褲腳,起來說:“要不就佯裝打您個半死扔到河裏去,夜裏再送您和夫人渡到省城,這邊交給我們!”


    “對呀哥,這我看行,大不了咱就反了他,守著洛陽城揍他不就跟甕中捉鱉似的!”黎成附和,他實在忍不下去了。


    “不行。這個勁還別著呢。見不到我身首異處,倭寇是不會放手的。”小武堅持。


    “哥都這會了你還想著打頭陣啊,你怎麽打呀,拿什麽打呀你?”黎成要被他急死了。


    小武搖搖頭,淡定的很,“這迴用不著我出頭了。哦對了,我來是叫小迪把丫頭接走,眼看要臨盆了,我不忍讓她跟孩子受這份罪。”


    “連這點惻隱之心若再舍了,那世人對你更該恨的牙癢癢了!”倪堅苦勸一句。


    小武搖頭,心意已決。


    等迴到家來,屋子全空了。


    穆迪然接走陶月丫的戲份也是名場麵,其中不乏痛斥小武賣國求榮、枉為人夫的橋段。


    小武找遍了四下,真不見了她,竟會心裏這樣慌,他又窩頭往屋外跑,被圍上來的老百姓這迴是瞧個正著了往死裏揍他,又把小迪痛斥他的話放大了多少倍的喊出來。


    小武一笑,心裏讚歎親兒子能幹成大事,哎呦幾聲他掉頭跑迴屋裏去,又被一個雞蛋砸了肩背。


    小武肩頭卸力,柔軟帶它滾到手心裏來,迴眸一看,又是那位大姐。


    不知是瞧著他青澀臉蛋上流露出來的慘相大姐心痛了還是怎的,今日的手法輕手輕腳了好多。


    小武懂了,揚頭致謝,就趕緊一瘸一拐的鑽進廚房,這迴有煮雞蛋吃了!


    大姐很滿意,衝著人群擺手:“都圍著瞅什麽?就是個找打的貨色,等他再敢出來的。”


    小武好一副黑貓臉煮了雞蛋喂自己,燙的他兩手倒來倒去,小嘴巴一直在哈著氣,太香了!


    原來一頓飽飯,能讓老百姓這麽開心!


    他一笑,怎麽拚都值了!


    還說呢,他肚子早餓癟了,咕咕叫著。


    門外卻傳來叮叮的聲響,小武心頭一緊,橫眉怒目,沒想到倭寇能來的這般快!


    他一口吞下雞蛋,不等嚼嚼咽了就被人按住,二話不說就被抓去日軍洛陽宿營地。


    剛轉過幾個街口,正好撞見穆迪然那一隊。


    一家三口再相見,那個生離死別的眼神有多不舍!


    穆迪然大喊著:自作自受。惡有惡報。各樣狠話來掩飾心中的千刀萬剮,爹!


    難道他要眼睜睜看著爹被倭寇的血盆大口囫圇吞去,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嗎。


    瞧孩子忍無可忍,小武一笑哄著,再就是陶月丫,不可以,老爺!你們放開他,鬆開手,讓我去!老爺!你們哪個挨千刀的,誰敢動他,我跟你們拚了!老爺!老爺……她歇斯底裏!


    小武微微搖頭,寶貝丫頭瞧你那圓滾滾的肚皮太炸眼了,一看就是女娃子,丫頭!我們要有女兒了!為了娃子,你要忍住,等我。


    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叫罵聲中,他被逮去了。


    這夜沒有晚霞,暮晚的灰暗轉瞬被漆黑替代。


    倭寇宿營地聲勢浩大,令人聞風喪膽,這都歸結於他們喪心病狂的燒殺擄掠!且地形錯綜複雜,重重關卡,重兵把守,小武都看在眼裏,深入虎穴!


    冷峻的地牢一角,冰冷的審訊室裏,他被人押解而來,手把手帶上鐐銬。


    刺耳的金屬磕絆聲加重了刺骨的寒意,令人窒息!


    像生命定格在最後幾秒,舍不得吞咽下生息,被一片死亡的屏障包裹著,可想而知的殘酷!心底的痛楚油然而生,小武竟緊張的冷汗直冒!


    這算得上他最艱難的時刻了吧!


    有手有腳,卻都被銬住,不得反抗;


    渾身的氣血上騰,卻要被冰冷的刑具打砸下去,一腔熱血終不得!


    他要衝上前線,大殺四方,就算手持鷹獵,也必殲敵無數;


    他要坐鎮後方,運籌帷幄,就算傾家蕩產,也不能苦了咱的兵,咱的民!


    他要爬上北邙山,大罵倭寇喪盡天良;


    他要潛到小浪底,順著水流迴環高唱黃河澎蕩;


    他要東跨山林南揚帆,曆遍祖國江河與大川;


    他要戰火不纏綿,山河已無恙,行千裏路,破萬卷書,不愧身為華夏兒郎!


    起碼要他可以去看看啊,看一眼!


    “啪嘰!”怒吼著的刑鞭撕咬上來!


    說啊,誰能替他去看一眼,我的祖我的國,要你山河皆如願!


    “說。”倭寇大喊著,沒停下鞭子的聲響!


    一問:你穆家的資財哪去了?


    二問: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心幫扶大東亞共榮?


    三問:你這個洛陽城商業會長就是個幌子吧?


    四問:還是說洛陽各處造反都脫不了你的幹係?


    想你穆宅也算得上商賈世家,怎麽就出了你個不識時務的廢物,你還舔著臉好意思頂著商業會長的帽子潛入我軍內部打探消息,能騙得了誰?


    這迴好,你丟了烏紗帽,又被親兒子一腳踹出門,慘遭萬人唾棄,連你的同胞,就是你心心念念要保護著的人兒,都要你不得好死,誰還能留你?


    但你要給我說。


    從實招來。


    五問:你是不是共匪?


    六問:你的上線通到哪?


    七問:你手裏都有誰的名單?你們是怎麽連線的?供出來吧。你們到底要幹什麽勾當?造哪門子反?生哪個事端?要進攻哪裏?共有多少人馬和槍支彈藥?讓人防不勝防,你說——


    小武忍了忍被生吞活剝的痛楚,顫抖著眼皮,道:“我神州大地上千千萬萬的華夏兒女都是!”夾雜著大血點的豆大汗珠壓扁他濃密的睫毛滾落,掛在鼻頭,又墜落,像他的話擲地有聲!


    倭寇震怒,宣布大刑伺候。


    卻突然被人叫去。


    劈劈啪啪的鞭聲中,那人急忙說:大事不妙,局勢有變!


    這人走來,詢問究竟。


    實則小武心中,竟比他們都有數。


    三天前,老美對日本廣島投擲原子彈,造成大量平民和軍人傷亡,慘絕人寰!


    而今日,是八月九號!


    長崎又被原子彈炸了!


    嚇得兩個禽獸寒毛直豎!


    小武卻笑倭寇正像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哈哈!


    “噗嗤!”好大一口鮮血順著他大笑著的嘴角噴出來,他太痛了!


    這畢竟不比穆宅的家法!


    那兩個禽獸又一同進來,把怒氣發泄到他身上!


    實際上也是,鞭刑隻算開胃菜,更加喪盡天良的酷刑還在後麵……


    穆宅裏,也亂成一鍋粥!


    陶月丫動了胎氣,難產,又大出血!


    連靈兒都急的手忙腳亂!


    爹娘皆遭難,穆迪然痛心疾首,不管不顧地喊:“依舊是拚了,都跟我走——”


    倭寇宿營地


    穆家人打中線切入,戰爭瞬間燃爆!


    小武有難,八方支援!


    哪止,洛陽城十大家都來了!


    打不死你?!


    響動傳至地牢,驚了倭寇如熱鍋上的螞蟻,麻了爪。


    任他們怎樣都想不明白,東亞病夫怎會來了這一股士氣和膽魄!!


    遍體鱗傷的小武頂著一個雞蛋給的氣力支撐到此時此刻,他從昏迷中慢慢蘇醒,趁其不備,眨眼間弄斷了手銬。嚇得那倭寇猛然迴過神,舉槍就射,被小武晃動身子一閃而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過他墊背,讓其他倭寇突突突幾槍,正炸開了腳鐐!


    小武扔去那人的屍身,徒手破牢門、戰禽獸!


    這迴來吧。


    裏應外合!


    勝利的曙光,近了!


    打入夜就偷襲,一直打到天擦白,我大洛陽城英勇的人們終於體嚐到了大勝的痛快!


    打的倭寇潰不成軍!


    更精彩的也就來了!


    整一周後,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勝利!勝利!就是勝利!舉國大勝!!


    可惜的是,被救下來的小武仍然昏迷著,卻被陶月丫給他生的大胖閨女的哭聲嚇醒,他仍想反擊,被穆迪然一把抱住,“爹!”


    “小迪!”


    許久,他才從那慘烈的戰爭畫麵中驚醒過來,“你怎麽樣?快讓爹瞧瞧,你怎麽樣?”


    哈哈哈。


    穆迪然大笑。


    偏轉個圈地跑開,等他優雅地一謝幕,邸盟抱了女娃子登場:“就等你了,怎麽才醒,快給起個名字,叫啥呀,這麽俊俏的水晶娃娃,我可詞窮了,哈哈。”


    嗚嗚嗚。


    小武淅瀝瀝地哭出來。


    小寶貝一挨著親爹的懷抱倒笑出聲來,“叫諾兒,武諾兒!”小武對視陶月丫親昵道。他懂她的辛苦!


    這聲‘諾兒’卻不單純是讚丫頭做到了!


    而是老太爺離開那天,最後就是求他,“我兒,丫頭這一胎再落地,就姓武吧,別管男女,別再苦了你自個了,啊!”小武含著淚答應了。


    一切塵埃落定,小武又被平反,成了保家衛國的大英雄,還有了膝下承歡的日子過。


    又過了兩個半月,穆宅又添一大喜,哦不,是雙喜臨門!


    康敬愛生了龍鳳胎!


    《德義堂》


    穆迪然奔上堂報喜,激動的哐嘰給爹爹叩了響頭。


    小武喜極而泣,要扶起他來,大賞!


    他卻蹭著膝蓋,請了爹爹先坐下,又叩頭,才敢說:“求爹,賜個武姓吧!”說完他已淚流滿麵,像小武這麽多年受過但未曾說過的委屈,小武懂!


    哈哈。


    小武一笑,扶起他來,“好!爹答應你,而且要兩個娃子都姓武!我大孫女,就叫武碩兒,想我武家人才輩出,碩果累累!那小孫子呢,就叫武喆書,同哲明也,聖喆之治,願穆武兩家享世恆通!”


    這一聽,可樂壞了穆迪然,抱著爹爹舉高高。


    他知道,爹是想明白了,什麽都明白都過去了,沒有爹跨不過去的坎!


    但肉眼可見,養傷這麽久,爹兩鬢微霜,像是老了好多!他透支了他的身體,貢獻著他的一生,“爹!謝謝您!”穆迪然激動不已。


    但形勢所迫,穆迪然左右為難。在解放戰爭初露苗頭的時刻,他艱難抉擇著,是留在家中陪著爹守護家業以盡孝心,還是征戰沙場為解放全國人民浴血奮戰到最後一刻?


    艱難。實在艱難。自古忠孝兩難全。但他剛剛懂得了爹爹的一切辛勞,難道就要……


    “去吧。”小武來到,勸解他,“爹呀若是還能像你有這個歲數和力氣,爹就一定拿起武器衝上前線。我家小迪,有我的骨血和氣概,怎能靜候家宅享受清福?都是怪爹以前不許你,現在爹知道了,是爹小家子氣了……”


    “爹!爹,爹您快別這麽說!”


    “大男兒就該誌在四方,要去當兵,要在祖國最需要的時刻站出來,我兒說的對!”


    遂穆迪然上了戰場,連穆擎然隻有十三歲也秉承著先祖之誌毅然決然扛起槍!


    轉年,解放戰爭打響,一年又一年,進而洛陽戰役來到人們眼前。


    艱苦卓絕的奮戰換來的是洛陽戰役大勝,這是人民解放軍挺進中原以來第一次對敵堅固設防的中等城市的攻堅戰,殲敵兩萬餘人!


    穆家父子所在的第一營在戰役中首先突破東門,被華東野戰軍授予‘洛陽營’稱號!


    但顧不得勝利的歡唿,穆迪然和穆擎然又奔赴到豫皖蘇解放區的戰線最前沿!


    直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舉國同慶的日子!


    紅綢紮花,載歌載舞,禮炮齊鳴,全城歡唿!


    穆迪然帶著穆擎然迴來了!


    穆家正門大敞四開,承德院裏圍滿了歡唿的人群,兩人紮著英雄的大紅花奔進來,“爹!”“祖父!”“我們迴來了!”歡唿聲四起,掌聲雷鳴。


    穆迪然撲上小武身前,“爹!我們勝利了!我們建國了!我們有自己的國家了!”


    穆擎然放下槍杆拄地,跟著喊:“他的名字叫中國!”


    大家夥都激動的落淚,一起喊:“我們的國家叫中國!”


    歡唿聲更加踴躍,掌聲炮筒聲都在傳達著人們心中的激動!


    小武早不能自已,他淚水橫流地跟著大喊:“我們的國家叫中國!”


    “爹!走。我扶您去看那一抹紅!”


    “不。爹!祖父!是紅旗招展,染透了半邊天!”


    “哈哈哈。”小武大笑,他非要說:“對對對。是去看那一抹人間穆色染紅了天!”


    <本書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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