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月一襲紅衣,跟著一群穿著同樣紅衣服的舞姬,一道挨過了一層又一層的盤查,終於踏進國師府的側門時,她的心才定下來。


    國師府少主娶親,傳聞中今年的第六次,不管外界傳著這樁事情有多麽乖謬,她的身份地位,和國師鹿休的寵愛擺在那裏,不好聽的、不入耳的聲音,通通換作了恭賀之詞。


    這些恭賀,說到底,擔的是自己的前程,以及闔家的性命,況且又不是自己家遭此劫,不過恭賀而已。


    是以,盡管已經是今年第六次辦,但國師府的裝扮,各項儀式規程,看起來仍然鄭重而繁複。


    能夠在一夜之內,操持到這個程度,想來國師府中管事,真的是辦的頗為熟練了。同時,證明昨日聽到的,說少主對新郎的珍重,在操持儀式這一項上,是極為重視。


    是新婚,也是葬禮罷!


    阿月混在幾十個舞姬裏頭,正在偏殿梳妝等待,這偏殿外頭,以及一路的遊廊垂花門,一層一層的府兵圍著,讓整個府邸顯得威嚴又壓抑。


    這群舞姬,個個姿容靚麗,雖非傾城,但都花容月貌。卻沒幾個說話的,各自沉默著裝扮好妝發之後,便安安靜靜地等在一處,雖然三個五個地圍坐著,但個個麵如冷霜。


    來的路上,有一個看起來同她一樣,是個剛招至舞坊中的新人,左右打聽了一番,問的是“姐姐們是第幾次到府中跳舞了?”“國師府大不大?那少主漂不漂亮?”“國師府是不是特別威風,守衛特別森嚴”之類的,但問了一圈,沒一個搭理她。


    倒是跟現下死氣沉沉的樣子,差不了多少。


    阿月倒是想理她,但她自己此時不宜多話。


    由於國師府的事情來的急,剛好小棧附近一處舞坊,臨時接了這個差事,奈何坊中舞姬有幾個不聽話的跑了,又得緊著少主的好日子,隻得臨時招人,她正好依照師傅的安排,編了身份,混了進去。


    那個姑娘,當是同她差不多時辰到的舞坊,自己還有計劃在身,言多必失,也就忍住了想要理那姑娘的心。


    對於跳舞這一項,阿月實在沒有搜羅出什麽經驗,但舞坊排的舞,阿月看了一遍,跳起來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昨夜聽罷師傅安排,還有些沒底氣的阿月,走了一遍舞步之後,覺得也許自己天然就是個舞姬呢?


    昨夜師傅迴來,麵色其實不太好。


    師傅說,她到興堯城四門走了一遭,四門之外同她們入城的情況一樣,那些城門之上也正如酒樓之人所說,以人命祭城,成此妖陣。


    本想著或許王宮之內,稱病不出的王上身上,或許能夠尋到妖物的信息,然而一趟下來,稱病的王上也僅僅是真的病重而已,隻是那病在師傅看來,乃是先天所帶,應是勉強拖到人世,想必還換了其母親的命,才活了下來。隻是,此世的他,如今雖貴為王上,但命實在太薄了,能活到成年已是不易。


    而奇怪之處在於,師傅所算這王上的命數,其實早已經油盡燈枯,但為何沒有被冥界鬼差帶走?實為不解。然而,王宮之內風清氣正,絲絲妖氣皆無,師傅隻得迴來。


    迴來的路上,見到了國師府中府兵,正到處奔走宣告,少主娶親一事,師傅覺得奇怪,又折轉去了一趟國師府,然後看到了正被五花大綁的準新郎,昏睡著的淳於弋。


    國師府中戒備森嚴,對師傅來說都無甚打緊,但在此處,師傅卻發現了,與城中妖陣所施之術相似的氣息。師傅想要繼續查明,然而,師傅說,那時她才發現自己的修為,竟然被封住,無法施展開來。


    前事樁樁,伏脈至此,端倪已現,因著自己在這個凡世已久,同邪祟妖物打交道也許久,倒是有些大意了。


    師傅的性子,向來是謀定而後動。此時,諸多疑點未明,師傅更不會貿然妄動。若是導致這些本就被妖邪控製的凡人,在妖陣之下,最終仍是盡數殞命,於師傅來說,是並不願看到的結果。


    聽到師傅說自己的能耐施展不出來,阿月問道:“是因為我們看到的,‘那些’的關係?”


    “興許是,但或許在假城門外那一場,也正是因為這個緣由。移時之法施的毫無邏輯,想來是陣法未成,拖延之計。”師傅倒是雲淡風輕,安慰阿月道:“封住了也不打緊,師傅的師傅曾經在授業之時,常常封了我們的能耐,到各處曆練,赤手空拳的本事,師傅也還是可以的。況且,這個陣法能封住的,較之師傅的師傅所封住的,十之一二都趕不上。”


    雲裏霧裏。


    雖然聽不明白,更不曉得,師傅口中的那位師傅,又是哪座仙山上的高人,但是阿月放下心,對師傅的崇敬深了幾重。


    一番對話下來,二人絲毫沒有考慮到,淳於慕還在房間。師傅不在意他在此,沒有刻意避諱說些什麽,自然更不會刻意想著她說起的這些,淳於慕是否聽得懂,但阿月看得出來,淳於慕盡力在聽懂這些。


    有些對他不住,阿月也無法對他說出更多,畢竟她自己也並沒有懂得更多,知道更多。


    “所以,遲娑姑娘有沒有可能,是在那處‘不合時宜’的王宮中,被暗算了?”淳於慕這句話落地有聲,雖然聲音清朗。


    “何為‘不合時宜’?”阿月問道。


    “遲娑姑娘所言,西圖王上命數之事已有蹊蹺,且這王城之中到處流傳王上病重,是否是專程引導某人去王宮?而遲娑姑娘說王宮之中卻風清氣正,並無不妥,這聽來,可不太正常。”


    阿月聽罷,卻似有靈光一般,也同問師傅道:


    “是啊,整座興堯城都在妖陣之中,但王宮卻沒有異樣。師傅,陣法有沒有陣眼一說?是不是那陣眼恰在王宮之中呢?”


    師傅蹙了一下眉頭,微閉雙眼,雙手疊出一個複雜的手勢,深深吸氣吐息,似在吐納天地萬物,然後笑道:“如今修為有限,看不太清這興堯城中,妖陣變幻的形勢,但是做出如此大的妖陣,必然在威力上有缺,若目的是在我這方,自然需將妖力集中在某處,如此說來,王宮之中的一切,確實不太對勁。”


    阿月與淳於慕相對一望,淳於慕看她們二人,為著一些,他還摸不清到底作何的事情惆悵,便打算告辭離開,聽罷遲娑所言,淳於弋在國師府中遭遇,心中更是憂心,雖說易容下來,又有這位高人暗中幫了一把,暫時沒有聽聞他身份暴露一事,但這位高人既然也中了些暗算,自然不能全然靠著別人。


    淳於慕打算還是自己籌謀一番,在國師府的成親禮前,救下淳於弋,應當不算難事。


    況且,自己身為男子,與二位女子同處一室,也實非君子所為,拱手欲言,又聽到阿月問道:“可師傅方才不是說,有什麽計劃,言語中的意思,還需得他……”阿月看了看淳於慕,繼續道,“他來相助?”


    “你可願意?”師傅還沒有說出自己的計劃安排,以及需要淳於慕做些什麽,隻是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語氣卻堅決。


    淳於慕看到遲娑姑娘堅定的眼神,默了一默,已經猜到幾分,自也將對她的懷疑放下,泰然,也斬釘截鐵地答道:


    “當初弋兄蒙受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尚無以為報,如今,雖然我們來此地目的不同,但細算下來,也算是相似處境。聽二位的話,以及在下所見,雖然身份成謎,但也能感知二位乃高人,如今西圖雖表明榮光繁華,但內裏,百姓如籠罩在一層陰謀之下。弋兄與我,與西圖尚有國仇家恨,但百姓無辜,生靈無辜,若真如姑娘所說,城中有妖,妖亂世間,慕能出一份力,自然萬死不辭。更何況……是這樣一樁事情。”


    認識淳於慕以來,阿月似乎還不了解他,但卻見到了他的各種樣子。


    有初識的意氣爽朗;有大火之時,不顧危難相幫的挺身而出;有對飲暢談,交心時的溫和明媚;有樓下救她時的奮不顧身;還有此時,談及天下,談及百姓的悲憫和豪情……


    但是到底師傅說的是什麽事情?怎麽什麽都還沒有說,淳於慕卻像明白了?


    師傅嘴角帶笑,目如劍光,問道:“你,知道我想讓你相助何事?”


    淳於慕笑道:“在下揣測的是,遲娑姑娘今日不太順暢,想必原打算,不是去興堯城的四門再尋線索,便是再探王宮,但今日迴來,想必是擔心在此一人的阿月,畢竟城中危機四伏,遲娑姑娘是打算讓我,保護阿月?”


    “不止如此。”師傅點頭讚賞道,“是,今日走的匆忙,一心想著城中藏著的妖邪,反倒是忘記阿月一人在城中處境危險。妖陣困我越久,封我能耐越久,自然是為了為禍世間更久。既然已經推斷王宮之內有異,明日我定然親自去到王宮之中。”


    “師傅……”阿月關切喚道,師傅卻給了眼神,打斷了阿月想說的話,繼續道:


    “但是,國師府中我仍有懷疑,而且……他……”說及淳於弋,師傅遲疑半分,“如今處境危險。明日我想分成兩路,趁著國師府中喜事之時,各處或有鬆懈,我自再探王宮,但需阿月替我去國師府中走一遭。國師府中若非故布疑陣,弓箭和錦囊自會施展術法,將妖邪斬去,且可護阿月安全。可若是人力傷害阿月,那便需要你,去救他的同時,保護好阿月。”


    此說,師傅的計劃是將自己的計劃,和淳於慕救淳於弋的計劃融合了一個計劃。


    阿月聽罷,自己已經是熱淚盈眶,如今師傅說自己的能耐無法全然施展,雖然說的雲淡風輕,但是阿月能夠感受到,此次頗有危險,即便如此,師傅擔心的仍是自己的安危,還把,比自己陪伴師傅都長的神兵寶物留給她……師傅對自己真好。


    師傅究竟為何對她這般好啊?


    隻是有一件事,有些不好辦,看著淳於慕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阿月有些天真地問師傅道:


    “可是師傅,這弓箭是好用,但是拿著它,我怎麽混進國師府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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