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隨著張文書下樓。


    院中情形,已大有不同。


    徐真領著眾人,在屋內打掃衛生時,院裏的動作也在進行。老蔣領著餘眾,薅草拔樹,鏟除青苔。被覆蓋多時的紅色地磚,終於又重見天日。


    而花壇園圃,也能見著形狀了。


    清理時,則可見昆蟲跳躍,蛇鼠橫行。


    營地諸人,自然沒什麽好怕的。


    受張文書的影響,他們見了活物,會先下意識地想一想,是否能吃。


    不能吃,那就隨它去,不過是奪了它的安身之所。


    能吃,那就請它留下,與自己的安身之所相始終。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最後進了五髒廟,變作粑粑,還能繼續當肥料,培植院裏栽種的食物。


    完整的閉環,相當有貢獻精神。


    陳成與小丁,已接連抓了數條蛇。


    老蔣等人,倒還有些怕,見了蛇,都是用棍子挑著,或夾著。蛇跑的慢,就逗著玩幾圈;跑的快,沒辦法,則直接用棍子打死。


    陳成不太怕,伸手就抓。


    捏著蛇頸,任其在手中彎曲蜷縮,繞來繞去。


    張文書見了,說道:“死了的沒辦法,無法久存,早點清理了,給大家加餐。活的先存著吧,一頓吃不完,浪費了。”


    陳成點頭,又問:“存哪裏呀?”


    張文書沉吟,說道:“找大的玻璃瓶,塞進去唄。既結實,又安全。從外麵還能看到裏麵的情況,下次吃的時候,往外拿也放心些。”


    其實都是些無毒的蛇,並沒多大危害。


    但把蛇塞黑暗的筐裏,揭蓋拿取的時候,總會有點害怕,不如用玻璃瓶。


    有小朋友聞言,立即去取了。


    很快就拿迴了大的玻璃瓶。


    陳成見蛇投進去,蛇便在裏麵蜷著身體,繞來繞去,四處尋找出口。那掙紮遊動的姿態,吸引著小朋友的關注,他們將瓶子傳來傳去,抱在懷裏仔細觀看。


    老蔣拄著鐵鍬,汗流浹背。


    衣服黏在身上,微微喘息,說道:“用酒泡了吧,大補。迴頭再捉點蠍子,蜈蚣,癩蛤蟆什麽的,一起泡。”


    張文書聞言,呸了一聲,說道:“泡個屁,也不怕把你毒死。”


    老蔣聳聳肩,繼續幹活。


    他還穿著衣服,年輕的小夥子們,則脫了上衣,漏出健碩的胸膛。


    荒草雜木,盡數砍了,堆在一邊。


    許多根係紮在轉縫裏,卻不易鏟除。拿著匕首,或鐵鍬,挨個去挖,實在費功夫。就鋪了一層幹草,放火燒。


    火焰騰起,熱浪灼人。


    大家躲在邊上,觀看閑聊,稍稍休息。


    這一燒,頓時熱鬧了。


    藏著的蛇蟲鼠蟻,既耐不住高溫,又禁不起煙熏。紛紛自洞穴中爬出來,往外延逃竄。孩子們則圍在周邊,見著小動物跑出來,掄起棍子,一陣猛打。


    也有冒了頭,認不清方向的。


    在濃煙熱火中,來迴繞圈,被燒的皮開肉綻。


    最後昏死過去,一命嗚唿。


    情形確實比較慘。


    但人們看了,卻沒什麽感覺,隻站在外圈,指指點點。孩子們更是一片歡騰,玩水玩火,本是他們的天性,現在這樣熱鬧,就像是過年。


    畢竟人都時刻麵對著被喪屍啃食的危險,誰還有心去憐憫動物和昆蟲?


    孩子們獻寶似的,將捉住的東西,拿給大人看。


    年輕的老師們,也拿不準。


    隻好由張文書,或者老蔣來判斷,什麽應該留下,什麽應該扔了。


    大家由此也算開了眼。


    知道這小小的幼兒園,屋裏,地下,牆縫中,荒草雜樹叢,到底藏了多少生物。平日裏隻偶爾見著,總覺不會很多。


    這一下就知道,生物是如何繁盛了。


    而人類果然,與大家很難和平共處。


    稍稍站穩腳跟,就想著搞死它們。


    而經這一把大火,諸人的居住環境,會改善許多。蛇蟲鼠蟻被消滅,大家存儲食物,睡覺休息,都會安心一些。


    等火全滅了,煙霧消盡。


    地上已經一片黑灰。


    眾人齊齊動手,開始掃灰。


    大掃帚,小掃帚,畚箕鐵鍬一齊上,按老蔣的吩咐,也不亂丟亂扔,全堆在一起,說留著以後用。


    教室的門窗,已早早閉上。


    要不然,清潔工作可就白幹了。


    而大家掃著掃著,相互看了看,就止不住大笑起來。


    無論男女老少,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鞋襪衣服上,也盡是灰塵。


    費了不少功夫,終於將灰燼,都掃到邊上,堆在一起。陸沉沉和耿工幾人,則去挑水,給大家洗漱。


    需要清潔洗漱的人太多,原先大垃圾桶裏的水,不夠用。


    女性們,拎著水,尋了隱蔽的地方洗漱。


    男人們沒有這麽多顧慮,衣服也不脫,站在院裏舀水衝洗。清涼的水,順著堅實的胸膛,往下流淌,帶走厚厚的灰塵,滲進磚縫裏。


    他們一邊衝洗自己的身體,一邊衝洗著地麵。


    因為最後一層薄灰,掃不起來,依然粘在地磚上。肉眼看去,不是太清晰,但隻要有風吹過,就會忽然卷起來。


    如果有高壓水槍,這事處理起來,就非常簡單。


    但條件不允許,那就隻好舀水潑著衝洗。


    張文書也脫了上衣,用破舊的盆,舀了水,順著地麵,用了甩出去。嘴裏還吆喝著,仿佛在喊號子。


    大家學著他,也邊潑邊吆喝。


    本來還亂七八糟,嘲哳難聽的。


    喊著喊著,味道漸漸變了。


    聲音悠長,說不上如何動聽,但很有韻味。就像大西北放羊的漢子,站在黃土高坡上的呐喊;或是激流洶湧的河流中,屹立船頭的船工,在風雨中傳出的唿嘯。


    有中粗糲而勃發的生命力。


    女人們清潔完身體和衣物,站在樓上,被聲音吸引,推開了窗向下望去。


    眼前是數個赤裸胸膛,光著腳,卷著褲腿的男人。


    甩著各色的盆,衝刷地麵的汙跡。


    悠長的號子,此起彼伏。


    他們的動作不疾不徐,簡單而有力。


    就像在玩遊戲,卻又無比認真。


    亂七八糟的裝束和用具,顯得很後現代。


    但動作與唿喊,卻仿佛來自古代,有著一脈相承的果敢與堅毅。


    撲麵而來的陽剛與厚重。


    女老師們,包括仲黎黎和薛甜甜,都嘴角泛著笑意,開心地看著。


    孫珂看著看著,卻忽然落下淚水。


    這種安全感和尊嚴感,在幸存者的生活中,已消失了太久。尤其對於她這樣的人,一群弱勢群體的核心人物,感受的尤其明顯。


    時時刻刻的驚懼,時時刻刻的煎熬。


    而她在滕青河的身上,看到過某些東西。


    現在,這些東西,又出現在了這群身上。


    並且更加磅礴,更加洶湧,隱秘卻勢不可擋。


    幼兒園的改變,非常微小。隻是食物多了點,衛生幹淨了一點,物件擺放整齊了一點,人們日常生活規律了一點,周圍環境安全了一點……全都是一點點。


    但這一點點,卻讓她止不住流淚。


    朱穎娟見狀,趕忙問道:“阿珂,你沒事吧?怎麽了……”


    孫珂搖搖頭,怔怔地問道:“小朱,你說,他們在衝洗什麽呢?”


    “啊?”


    朱穎娟發愣,說道:“衝洗灰燼呀……”


    孫珂表情呆呆的,眼睛裏依然濕潤,閃著光,淚水在臉頰上留下痕跡,輕輕地說道:“我以前聽人講,有位德高望重的科學家曾經說過,‘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匍匐在地,擦幹祖國身上的恥辱’,所以你說,他們在衝洗什麽呢?”


    朱穎娟有點淩亂,不知她在說什麽,遲疑地說道:“在衝洗……灰燼吧?”


    (天氣炎熱,想喝冰鎮奶茶,就一點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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