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手肘下,有道血痕,正滲著黑紅的血液。


    盡管年齡不大,但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中,經曆了太多血腥悲慘的事,使她很容易明白,自己身上正發生的事。


    但這孩子卻沒有害怕,反而在輕聲安慰自己的父親。


    或許,每天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驚懼不安的生活,確實讓她感覺疲倦了吧。


    男人終於抬起了頭,蹲在地上,雙手捧著她的腦袋,風塵仆仆的麵上,滿是淚痕:“對不起,對不起……”


    小女孩拿下他的手,握在自己的小手裏,搖了搖頭。


    沒有再多說什麽,隻示意他不要自責。


    手臂上的青筋隱隱跳動,內中黑色液體流動,在向著周身蔓延。


    小女孩有些痛苦,卻隻皺了皺眉頭,依然努力露出一個微笑,輕聲說道:“我好想自己的小床,媽媽在被窩裏給我藏了隻可愛的小熊,每天小熊會喊我起床吃早飯……好想吃早飯,我再也不挑食了,弟弟也不能挑食,我們要吃很多很多……荷包蛋,餛飩,麵條,炒飯,果汁……爸爸,我好餓……”


    越說越輕,麵上是痛苦而又向往的神色。


    男人聽著,漸漸不再流淚。


    捧著她的腦袋,吻了吻她的額頭。


    擦去眼淚,似乎也顯得釋然。


    “爸爸也好餓”,揉了揉女兒的腦袋,男人溫柔地說道:“很快便不餓了,待會兒讓媽媽給我們做好吃的,爸爸還要喝點酒呢。”


    張文書聽著,皺起眉,感覺有點不對。


    他轉頭看了看遠處,不知道喪屍還有多久會包圍這裏。


    “兄弟……”,盡管很難,他還是決定開口,現在不是糾纏的時候,說道:“我們該走了,你……背上她,咱們一起走。”


    小女孩屍變是必然的事。


    理性一點的做法,是現在就處理掉。


    不忍心的話,便將她留置在原地,任其自生自滅。


    但根據目下的實際情況看,他不認為男人會拋下自己的女兒。


    所以,還是帶上這個可憐的孩子吧,至少這一刻,她依然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該像對待一個正常人一樣,體麵地對待她。


    男人又抹了把臉,緩緩起身,轉頭看向兩人。


    麵上誠懇而感激,說道:“謝謝你們,真的,我太久沒見到像你們這樣的人了,真好。”


    這一路逃亡,大概並沒有見到多少見義勇為,救人於危難的事情。當然,他見過別人遭難,除了生出深深的無力感,自己也並不曾做過什麽有益的舉動。


    能帶著女兒逃亡至今,已經是他竭盡全力的結果了。


    所以這兩個殺氣騰騰,卻又彬彬有禮的年輕人,真讓人打心眼裏喜歡。


    陸沉沉也是一臉誠懇,說道:“你體力消耗的太大,還是我來幫忙背著吧,咱們此時出發,往相反的方向走,應該能避開喪屍。”


    男人聞言,卻又接連道了幾聲謝謝,然後說道:“不用了,你們快些離開吧,讓你們白費功夫,真是太抱歉了……我想在這裏多陪陪小燃,你們……不用管我們了。”


    小女孩目中青白之色,漸漸顯露。


    她聽人說話,已有些模糊,感覺體內頗為難受,便閉起了眼睛,倚靠在車輪邊休息。男人見狀,便坐在她的身邊,將她攬進懷裏。


    張文書沉默了片刻,還是努力地說道:“你……跟我們走吧,我們有庇護所,會提供生活所需,以及提供安全。”


    這一次,便連他自己,也覺這話幹巴巴的,說著很滯澀。


    男人能感受到他們的善意,隻是搖了搖頭,自口袋中掏出了一個黑乎乎的物件,倒將兩人嚇了一跳。


    “槍?”


    陸沉沉疑問。


    災變以來,他見過許多利刃,槍還真的不是很常見。


    男人掏出槍,自然不是為了威脅兩位好心人,而是頗為感慨地看了看,露出微笑,目裏卻泛著淚光,說道:“這把槍隻有幾發子彈,現在剩最後一發了……”


    他看了看兩人,止不住歎息。


    “事情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不清楚,子彈打在怪物的身上,是沒有作用的。相反,槍聲隻會引來更多的怪物。”


    男的神色,有些痛苦。


    “我本想救自己的同事,卻因為冒然開槍,驚動了周圍的喪屍,害的他們被圍困,都死了……後來就是逃亡,帶著自己的家人,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小燃說的很對,我們真的好累,累的不想再動了。”


    陸沉沉想說些什麽,張開口,卻又咽了迴去。


    他清楚那是什麽滋味,逃亡便是一直跑,並且,隨時會遭遇不測。


    前一刻與你生死與共的人,後一刻便可能變成一堆血肉。


    隻說累,其實反而說的輕了。


    “我們跟別的幸存者匯合,抱團取暖。幸存者隊伍魚龍混雜,這把槍保護了我們一家的安全。但槍隻對人有用,喪屍是不會害怕的……當我兒子被喪屍拖進屍群裏,驚叫地哭泣時,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離的遠遠的,對著他的腦袋開了一槍……”


    他的麵容扭曲,閉上眼睛。


    似乎在平息情緒。


    但牙齒咯咯作響,許久方才停歇。


    張文書和陸沉沉顯得沉默。


    遠方隱約傳來屍嚎的聲響,大概是聽著動靜,嗅著血腥氣,在慢慢移動過來。兩人內心有些著急,卻沒有催促,依然聽著男人敘述。


    “我老婆從那以後就開始渾渾噩噩,神誌不清,常常一個人跑到營地外麵”,男人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續道:“她說兒子沒有死,隻是變成了另外一種狀態,我們都錯了,逃避隻會讓增加痛苦,應該坦然接受這種變化……直到有一天,她被咬傷後迴到營地……”


    陸沉沉看了看趴在男人懷裏的女孩。


    皮膚的變的死灰,血管卻漸漸鼓起來。


    閉著雙眼,小手攥著父親的衣服,不時用力,似乎在抵抗痛苦。


    他多想做點什麽幫幫忙,卻發現什麽也做不了。


    “營地的人要殺了她,趕走我和小燃。最後……依然是我開的槍。她已經快屍變了,沒有太過痛苦,隻叮囑我照顧好小燃,然後笑著離開了……我們沒有被趕走,但最後還是離開了,營地出了變故,死的死,逃的逃。我們一路逃到這裏,如今……輪到小燃了。”


    喪屍的聲音越發近了,轉頭望去,已能見著身影。


    男人檢查著手槍,確保最後的子彈還在。


    “所以,謝謝你們”,男人露出微笑,顯得釋然,說道:“但我確實逃的累了,再跑下去,已經沒有意義……”


    陸沉沉艱難開口,說道:“還是再努力一下吧,人總歸……總歸……”


    總歸了半天,卻不知該說什麽。


    這個男人,先後死了兒子,老婆,現在輪到女兒了。他或許身強體壯,隻要願意跑,便還有希望繼續苟活。


    但陸沉沉也能感覺到,他的心已經死了。


    男人卻不再開口,隻抱著自己女兒,輕輕地哼起溫柔的歌謠。小女孩似乎也變迴了一個寶寶,不理會外間的變化,隻靜靜趴在父親的懷裏。


    若非亂世,這個場景倒頗為溫馨。


    陸沉沉待要說些什麽,卻被張文書伸手攔住。


    他疑惑地看過來。


    張文書搖搖頭,歎息一聲。


    “當此世道,相逢即是有緣,隻可惜聚散匆匆……不出意外,這生離便是死別了”,他對著男人拱拱手,也勉力露出一個笑容,說道:“虛話便不說了,兄弟既然有了此意,我們就不多勸了。唯願……一路順風……”


    男人也勉力一笑,道了聲多謝。


    張文書不再多言,與小女孩揮揮手,領著陸沉沉離開。


    陸沉沉頻頻轉頭,看向遠處的喪屍,又看向防護圈裏的父女。


    “老張……”


    “讓他去吧,他的確太累了……”


    張文書感覺眼眶發熱,忙仰了仰頭。


    然後決然地往前走,絲毫沒有停留之意。


    待行到遠處,陸沉沉依然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感覺心裏堵的慌,老張,說點什麽吧。”


    “行呀,你看這天上的白雲,有位叫楊過的老鄉曾經說過,‘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複如斯’,所以,感謝相逢……其餘不必多言。”


    途中有零星的喪屍,兩人躲躲藏藏,盡量遠離戰鬥場地。


    因為擔心喪屍聚集,所以此時已不再出手,以免耽擱時間,被踉蹌而來的屍群包圍。


    “先避開主路,找個地方躲躲。”


    張文書見屍群數量漸密,決定暫避鋒芒。


    兩人尋了座空屋,閉了一樓大門,悄然涉階而上。至二樓天台處,趴伏在牆邊觀望。視野頓時開闊許多,可見各建築間三三兩兩,茫然遊蕩的喪屍。


    卻聽“砰”的一聲槍響,四方震動。


    兩人心下明白,都默然不語。


    向聲響方向望去,隻見那個高大的男人,將懷中的女兒輕輕放下,平躺在地上。為其理順頭發衣物,仿佛睡眠一般。


    然後緩緩站起身,將身上書籍雜誌,以及膠帶之類,盡數撕下。


    脫去上衣,赤裸著胸膛。


    撿起地上的利斧,緩步走出防護圈。


    屍群已聚集而來,聽見槍響,更是猙獰激動。


    男人麵對成群的喪屍,仰起頭,高聲長嘯。


    嘯聲悠長激越,有種莫名的悲涼之感,一時壓下了喪屍龐雜的嘶吼。


    接連三聲長嘯,遠近皆聞。


    便是遠處的張文書與陸沉沉,也是心頭震動,情緒莫名。


    赤裸胸膛的男人,提起利斧,頭也不迴地衝向了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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