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段時間,李洛延很是消沉,話少了一些,有時笑容都很勉強。

    想起那天的事,顧顔忍不住又冷又氣,然而看到李洛延落寞的樣子,又忍不住心疼。

    她對著課桌歎氣,手指無意識地擺弄一張折成相思葉形的信紙。

    教室裏空空的,隻有清爽的風在四處流動。她習慣在安靜的地方思考問題。

    窗戶透進來的明亮光芒突然在她攤開的曆史書上扯出一道長長的黑影,未等反應過來,信紙已經被人奪走。

    “情書啊,寫給誰的啊?”一個熟悉的帶點痞的聲音響起。

    顧顔當然清楚是誰,站起轉身便要搶,“真是的,還給我!”

    而後者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將信紙高高舉起,任憑顧顔又蹦又跳就是不讓她得逞。

    女孩搶了一會兒,見不能成功,幹脆坐下不搶了,她瞪著來人,“李洛延,你到底給是不給?”

    李洛延把玩著信紙,笑著看她,“我們顧顔長大了哦,說吧,要不要我幫忙,哥哥我一定在所不辭。”

    自以為是的家夥!顧顔對天翻了個白眼,“才不是,別人寫的。”她不想對李洛延隱瞞。

    “哦,真的?”他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發現童年的夥伴已是亭亭玉立,如一朵湛湛白蓮。他想起許久之前的那個春節,他母親的論斷,以及豔麗的紅衣,於是微微一笑,“你穿白色衣服比穿紅色的好看多了。”話一出口,他卻神情一黯:“白色”這個詞讓他想起了林可清。

    顧顔看見那表情,心情也跟著黯淡下來,她知道他是想起那朵清新的梔子花了。笨蛋,摔倒了就趕緊爬起來啊!她想罵,可是又怕說出來他會更難過,於是生生壓在心裏。

    “走,我請你吃飯去。”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想移開他的注意力。

    “怎麽這麽好?”李洛延很配合地一笑,他不知道那勉強的一笑讓顧顔更難過。

    “把你養的肥肥的,然後拖出去賣!”女孩惡聲惡氣。

    “拐賣人口是犯法的。”少年好心提醒,心情無形中好了很多。

    “我國隻有拐賣婦女兒童罪,不知大哥你是婦女還是兒童?”顧顔斜了她一眼,十分客氣地問。

    李洛延於是語結,怔了半晌他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你這脾氣,也隻有我受得了,要是不改改,以後怎麽嫁得出去。”

    “我脾氣好的很,也隻有你李洛延把我當草。”顧顔迴擊他。

    “怎麽會呢,我一向把你當寶呢。”李洛延笑。

    顧顔剛想反駁,突然看見懶懶站在陽光裏的黑色少年,眼睛一亮,叫了聲“尚寧”便加快腳奔到他麵前,劈手奪過韓尚寧手裏的煙,轉身扔到垃圾桶裏,“吸煙有害健康,以後不要再吸了,再說,被我們教導主任看見了也麻煩。”

    韓尚寧被她突然的動作弄得有些微的錯愕,李洛延從後麵趕上來,對他笑,“你不知道,顧顔有時候比我媽還煩。”頓了頓,他笑容淺下來,“你傷怎麽樣了?”

    韓尚寧抬起右手,轉了轉手腕,“好多了。”

    盡管打了一架,然而風波之後,兩人還是好朋友。

    三人一起向校門口走去。顧顔看看李洛延,再看看韓尚寧,覺得時間好像流轉,自己又迴到了從前,奶奶還在溫暖的黃昏裏慈祥地笑,而大家也沒有分開,他們一起走向李洛延的家,聽到李媽媽爽朗的笑聲,笑聲喚醒了枝頭憩息的鳥兒,它們唱起了渺遠的歌。

    女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知不覺走到馬路中,等聽到汽車的唿嘯聲才迴過神,發現自己正被一股力道往迴拉,然後撞到一個清冷的懷抱裏,未及站定,一輛汽車擦著她開過,副駕駛室的人正偏著頭驚訝地看著這個迷糊的人。

    一切發生於瞬間。

    韓尚寧將她護在身側,皺著眉,“怎麽這麽不小心?”

    而在她右邊的李洛延也舒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呀,人這麽聰明,怎麽十幾年來都沒學會過馬路呢,想嚇死我們啊?”

    顧顔看著他們關切的表情,突然有些想哭,心裏千百個念頭轉過。

    或許,即便李洛延永不會喜歡她,但能一直這樣呆在他身邊,被他關心,感覺也不錯。她相信,她的少年正在恢複中,很快就會好起來。

    而韓尚寧,這個遭遇不幸的男孩,世事與時間給我們傷口,但亦會給予我們關愛,傷口終會愈合的。

    她這麽想著,覺得很幸福。

    愛情在右而友情在左,感動那麽觸手可及,還有什麽理由覺得不幸福呢?

    她沒有想過,為何總於危難境地救出她的是她以為的朋友韓尚寧,而不是李洛延。她不知道,另一個於她很重要的人正慢慢向她的生命靠近,她更不知道,那個人是會讓她的幸福錦上添花,還是支離破碎。

    李洛延生日過後不久便是韓尚寧的生日了,那時學校的桂花開得正盛,黃的白的小碎花,一簇一簇的,煞是可愛。

    顧顔穿過桂樹林去和李洛延會和,濃鬱的花香熏得她有些頭暈,她忍不住捂住了鼻,埋著頭匆匆行走。

    拐過花叢的時候撞上了一個人,她連忙道歉,說了“對”字的時候聽到對方的“對不起”也正響起,於是抬頭,觸到對方清亮的目光。

    兩人心領神會地相視而笑。

    於微笑的罅隙,顧顔覷見了春風般的和煦。

    那個笑容溫和的男生說,“我是s大的學生,第一次來這個學校,請問一下,食堂要怎麽走?”

    顧顔看了看李洛延的方向,短暫地猶豫了一會兒,問,“你是要去食堂吃飯麽?那裏隻能用校園卡,不能用現金的。”頓了頓,又加了句,“不如我帶你去食堂,用我的卡吧?”

    男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微笑著點點頭,“謝謝。”姿態禮貌而優雅,隱隱顯示了這個人良好的家世與修養。

    顧顔掉轉方向走在前麵,突然不知道該和這個陌生人說些什麽,於是沉默,然而這種氣氛沒能讓她覺得尷尬,反而有一種坦然與安寧。

    男生趕上來和她並肩走在一起,笑著打破靜默,“我叫蘇源,蘇東坡的蘇,資源的源,今年考到這座城市,你呢?”

    顧顔猶豫了,她不確信是否應該與這位萍水相逢的過客互通姓名,俄頃之後作出決定,笑了笑,“顧顔,眷顧的顧,容顏的顔,現在讀高二。”

    為蘇源刷過卡,,沒有收他付的現金,顧顔便要離去。重新走過那片桂花林時,顧顔想到,這個叫做蘇源的男生,給她的感覺如此親切,莫名奇妙的親切,莫不是某種“命中注定”?然而這個念頭還未成形便被扼殺,她有些自嘲地撫撫額頭,暗地裏笑罵,顧顔,發什麽神經!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便看到一向比自己遲到的李洛延在不耐煩的踱著步。她想起曾經他等待林可清的樣子,於是心裏泛起一陣陣的苦澀,或許,這便是友情與愛情的差別。

    十幾天後,被認定是過客的蘇源卻再一次出現。

    那時已近黃昏,金色夕陽暖暖照著,蘇源靜靜站在香樟樹下。風吹過,那些雜夾在常青葉中的枯葉便簌簌落下,翩飛若蝶。

    一切,靜好如畫。

    畫中人迴首,衝顧顔微微一笑,目光比陽光更溫暖。

    顧顔刹那間想起“溫潤如玉”這個詞。

    蘇源是為那一飯之恩來的,亦或許,是為某種命定的緣分而來。

    走在十月漸涼的風裏,踩著泛黃的落葉,顧顔覺得那些落葉仍柔軟如初春的花瓣,於是避過了它們,像怕踩疼了似的。她由衷的微笑,享受這難得的安寧。然後,她聽見蘇源問,“你為什麽可以那樣幫一個陌生人呢?”

    顧顔看了看九天之上高遠的雲,淡淡微笑,“或許,是我潛意識裏希望,當我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遇到困難時,也會有人這般幫我。”她察覺到自己喪失了對一個陌生人本該有的戒備,卻並不惶恐,反而坦然將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展現出來。

    或許因了這份坦然,蘇源對她也坦然相待。

    於是兩人成了朋友。

    是的,隻是朋友,與蘇源交往愈深,顧顔便愈加堅定地這樣定位。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將自己消沉孤寂脆弱乃至任性的一麵展現在他麵前,且覺得安全。這絕對不是愛情,愛情裏往往患得患失,坦誠反而不易。她有時甚至喪氣地想,李洛延對她的理解大概都沒有蘇源對自己的了解多吧,當然,也或許,李洛延根本就沒有要去深入了解她的意識。

    冬天的時候,一個全國性的比賽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轟轟烈烈地展開。這件事是蘇源告訴顧顔的,原本她還不知道,她對許多的事都不太上心。

    那時蘇源鼓勵他參加。男生真誠的笑容透過密密的風雪落到她眼裏。

    顧顔伸出手,接住一片潔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冰涼的水跡,淡淡一笑,說:“再看吧。”她不確信自己是否會參加,亦不願對蘇源撒謊,隻好如是說。

    蘇源站住了,他看著眼前的人,斂去了笑意,“你要與世無爭到什麽時候?還是,你根本就輸不起?”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見嚴厲,顧顔卻一驚,然後她舉步,什麽也沒說。

    隻是在征文比賽截止的前一天,顧顔終於寄出了一個大大的信封。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大雪都下了好幾場。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三人約好一起遊玩。

    李洛延邀請顧顔和韓尚寧去他家過除夕。顧顔本是很樂意的,隻是幾天前蘇源提出要去顧顔家過年。雖然她不是很明白蘇源為何不迴家,但也不執著於這個問題,想到蘇源獨在異鄉,若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學校過年,確實很淒涼,於是便答應了。李洛延這個邀請,自然無法前去。

    韓尚寧卻皺著眉頭沉默。顧顔突然想到,這個孤寂陰鬱的男生,大概很難適應那種舉家團聚熱鬧溫馨的場麵吧,於是便笑笑說,“要是尚寧也去你家了,那我豈不是冷清死?”她轉過頭看向韓尚寧,表情誠懇,“尚寧去我家過年吧,為我家添些人氣也好。”

    三人一起想起了什麽,空氣中升騰起絲絲縷縷的傷感。

    猶豫了那麽兩秒鍾,韓尚寧點了點頭。

    而顧顔低下頭,眼裏有難掩的難過。

    “顧顔,看招!”李洛延的聲音驀地傳來。顧顔還未反應過來,一個白色的雪團便在她衣服上開出玉一般的的花朵。轉過頭去,便看見穿著米色風衣的好看少年在雪地裏得意的笑。

    “李洛延,你別囂張。”顧顔毫不留情地迴擊,二人在紛飛的碎雪中笑鬧開去。韓尚寧靜靜站在一旁,依舊是懶散的神情,陰鬱的氣質。他掏出煙夾在修長的指間,正準備點,想起顧顔曾經說過的話,無聲笑了笑,放了迴去,然後抬眼看向蒼茫的虛空,眼神愈加迷離起來。

    迴頭的時候,顧顔看到沉默地站著的韓尚寧,心裏一緊。純白的雪,黑色的衣,對比如此強烈,空闊寂寥的雪地上,那不知遙望何處的男孩,如同憂傷的王子,孤單地站在了另一個暗淡荒涼的時空裏,背後是古老滄桑悄無聲息的城堡。然後她看到他的手,禁不住皺眉。

    2001年的冬天,韓尚寧孤零零地坐在冰冷房間的地板上,恍然記起,四年前的那個除夕,他們似是做了許多事情。

    那一天,她送了他一雙深黑色手套,要他好好照顧自己。

    那一天,她靈巧的手指不停翻飛,做出一個個玲瓏的水餃,和旁邊同樣熟練包著餃子的蘇源微笑著輕輕講話,講他們幼時包餃子的記憶。

    而韓尚寧對著餃子皮一籌莫展,他想起他死去的父母。他們或許教過他包餃子,或許沒有。那些古舊的過往,與他而言,已是太久遠的事情,久遠得仿佛不曾發生。他陷入自己的思緒,與麵前的人遙不可及。

    顧顔細心地發現了他的沉默與悲哀,於是不動聲色地將他納入到自己與蘇源的世界。她教他包餃子,引他說話,開溫和的玩笑逗他開心。

    那一天,她興奮的如一個孩童。新年的鍾聲悠遠地飄蕩在城市上空,顧顔搶著去點爆竹,直起腰的時候,漫天絢爛的煙花漸次開放,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流光溢彩中,女孩高興得又蹦又跳。

    蘇源在一旁笑著搖頭,還是孩子嗬……

    然而這個孩子笑著笑著便安靜下來。

    韓尚寧不知道,那個時候,顧顔看著煙花,心裏想的是,李洛延在做什麽呢?他是不是也笑得這般燦爛?他有沒有想起誰呢?

    韓尚寧隻是靜靜看著,看著眼前唯一觸手可及的溫暖,嘴角揚起一道淺淺的弧。

    驀地,顧顔看到了什麽,輕笑出聲,然後抬起手臂,舉到韓尚寧麵前,略帶孩子氣地說,“你看哦,衣服被炸了一個洞。”那是被飛濺的爆竹燙的。

    明明滅滅的火光中,那一個眼角漾著笑的表情,自此定格。

    顧顔沒想到,自己的成功會來的這麽快。

    1997年的春天,香樟的清香在朦朧的煙雨中彌漫。顧顔在這個時候收到了複賽通知書。小小的肯定激起了她冰凍已久的鬥誌,她毫不聲張地前去,心想一定要給朋友們一個驚喜。

    驚喜於漫長的三個月後姍姍而來。當時顧顔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往外奔跑,不理會旁人詫異的表情。她跑到李洛延的教室,喊出他,臨開口時卻冷靜下來,於是決定賣個關子,她對好看少年說,“這個星期天去t中吧。”

    李洛延迷惑,“去t中幹什麽?”

    顧顔隻是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洛延樂了,“這麽神秘,該不會讓我去幫你追帥哥吧?”

    出乎意料的,顧顔沒有反擊,她淡淡一笑,“是啊是啊,下午兩點鍾,隻許早到不許遲到啊。”

    那時蘇源正忙著期末考試,顧顔便隻打電話告訴了他,沒有要求作陪。

    坐在書桌前複習政治,轉頭看見窗外依舊燦爛的陽光,顧顔心裏一動,換了鞋出門。

    她在一個破敗的地方下了車,沿著一條小巷往裏走,七彎八拐地,越走越偏僻。經過一個廢棄院子的時候,迎麵走來一個流裏流氣的年輕人,他放肆地看著顧顔,吹了一聲口哨,嚇得她趕緊加快了步伐。轉過院子一角,韓尚寧的家便近在眼前了。

    她鬆了一口氣,正準備繼續前行,卻隱隱聽到廢棄院落裏傳出人聲,猶豫了幾秒種,輕輕推開院門,尋聲而去。

    “既然這樣,那麽這根手指就沒必要留了。”低沉的嗓音讓顧顔腳步一滯,有那麽一瞬,她幾乎無法反應這句簡單的話是什麽意思,然後她醒悟,心裏的怒氣開始蒸騰,這使得她的腳步沉沉作響。

    屋裏的人被響聲驚動,他轉頭看見顧顔,有些微錯愕,然後他丟了煙,快步走過去,一手攬住了她,另一隻手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裏。

    顧顔大驚,“你幹什麽,放開,韓尚寧!”她掙紮著往後退。

    然而韓尚寧按得緊緊的,不讓她的臉有離開自己的機會,“聽話,別動。”

    她聽出了話裏的嚴肅與鄭重,雖仍不理解他的行為,卻配合地不再做什麽。“今天的事就算了,你們都走吧。”她聽見韓尚寧用一貫的懶散語氣說,仿佛什麽都不上心似的。然後就有一連串的腳步聲從耳畔響過。。

    待安靜了一段時間,韓尚寧放開她,退後兩步,簡短地解釋,“我不想危及你。”他剛才隻是不想讓那些危險的人看清顧顔的臉而已。

    顧顔卻不管這些,她隱而不發的怒氣現在爆發出來,逼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她衝他喊,“什麽叫手指不用留了,韓尚寧,你在幹什麽,你確信你是清醒的麽?”

    韓尚寧偏過頭,不去看這個喪失冷靜的人,淡漠地開口,“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必多問。”

    “我怎麽可以不問,你難道要我看著你做這些錯事卻不管不顧麽?砍別人手指,韓尚寧,你居然做得出這麽殘忍的事!你是不是還會砍別人整隻手,或者向唐時那樣劃別人的臉、破別人的相?你是不是還會……”顧顔激動地質問著,分不清是憤怒,是失望,還是擔憂。然而話到這裏卻戛然而止。

    麵前的韓尚寧突然扯開他襯衫的領口,第四顆紐扣隨著細微的斷裂聲落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到顧顔腳邊停住。

    女孩倒抽了一口涼氣,正正看著眼前,再說不出一個字。

    一道深深的傷痕自韓尚寧右肩斜斜扯出,一直延伸到胸前。長長的傷疤已經結痂,卻仍自猙獰,可以想象當初是怎樣一番血肉模糊的景象,甚至如果再左偏一點,韓尚寧已經不可能站在這裏。

    “這麽混亂的地方,你不對別人狠,死的便是自己。”韓尚寧說,神情依舊淡漠。

    顧顔看著那道傷痕,顫聲問,“你……疼不疼?”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伸向他的肩頭,似要撫慰那道傷口,感受曾經那摧心裂骨的疼痛,卻被韓尚寧避開。

    手落了空,顧顔卻不以為意,她輕聲唿喚,“尚寧……”然後緩緩抬頭,看向對麵那人的眼睛,“你到底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傷啊?”

    那一刻,女孩眼裏泛起清亮的水光。

    本來因她唿喚而迴頭的韓尚寧再次別開臉,避過她深深地目光,心裏波濤起伏,麵上卻不動聲色。

    “尚寧,不要再和那些人來往了好不好?”顧顔誠懇地說。

    韓尚寧沉默,他無法給出她想要的答案,這個世界,哪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呢?

    顧顔卻不放棄,她再次握住他的手臂,“你答應我,不要再和那些危險的人來往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架了可不可以?”

    韓尚寧依舊沉默,顧顔亦不再開口,兩個同樣執拗的人在暮色彌漫的荒涼角落裏無聲對峙著。

    良久,韓尚寧低沉的聲音才輕輕響起,“好,我答應你。”

    李洛延進了會場之後才知道自己參加的是一個頒獎典禮。

    “你知道這個丫頭是什麽時候參加這個比賽的麽?”趁顧顔去和別人打招唿的時候,他問身邊的韓尚寧。

    韓尚寧看了一眼顧顔的方向,搖了搖頭。

    “這丫頭,瞞的滴水不漏,居然連我們也不告訴。”李洛延抱怨,臉色竟有些陰沉。

    “在說什麽?”顧顔坐過來,笑著問。

    李洛延把身子傾過去,十分自然地將手搭在她肩上,如同搭一個深交多年的兄弟,“原來我們身邊有這樣一位才女,我都不知道呢,得的幾等獎?”如果此刻顧顔偏過頭的話,一定會看見身邊的人正笑得讓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但她沒有,相隔這麽近,李洛延的鼻息吹在她臉上,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想躲開卻又不能,因為那樣反顯得她大驚小怪做賊心虛了,所以她一動不動,隻勉強扯了個笑出來,說,“待會你就知道了。”

    李洛延卻沒有如她所願地撤迴手,隻是改變姿勢,勒住她的脖子,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其實手上根本沒用力,他說,“你行啊,居然從頭到尾都不告訴我,怎麽,翅膀長硬了,不需要我了,所以開始欺上瞞下了?”

    如是平常,顧顔一定毫不猶豫地頂迴去,但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還真不敢,於是有些著急,壓低了聲音對他喊,“笨蛋,放手啦,別人都看著哦們呢。”

    “嘿嘿,”李洛延極沒有形象地怪笑兩聲,“除非你先告訴我獲了幾等獎。”

    “一等獎行了吧,笨蛋,快放手。”顧顔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李洛延裝模作樣地坐直了身子,上一秒的耍賴少年搖身一變成了溫文有禮的大家公子,他若無其事地掃了旁人一眼。

    “這家夥,演技好的可以拍電影了!”顧顔氣憤難當。

    然而那家夥卻斂了笑,“顧顔,”他輕聲說,“以後有事不要再瞞著我了。”他直接用了祈使句而不是疑問句。顧顔的隱瞞讓他氣憤且難過,所以他霸道地要求她將自己的事與他分擔,但是他沒有去想為什麽,隻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顧顔本想諷刺他的神經失常,然而卻有一種情緒製止她說出這些話,看了他幾秒鍾之後,顧顔點了點頭。

    韓尚寧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隻是眼神寂寞又荒涼。

    顧顔用獎金買了一部手機,然後請他們吃飯。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但當看到他們像喝白開水一樣喝酒的時候,顧顔還是驚訝了一番。

    李洛延見縫插針地誘惑顧顔喝酒,理由是人這一輩子要是連酒的滋味都不知道的話實在太遺憾。

    顧顔則總是微笑著拒絕。

    她怎會不知道酒的滋味呢?李洛延與林可清分手的那天,送走韓尚寧之後,她買了一大袋啤酒,坐在咖啡色的地板上獨飲,喝了第一口,覺得苦澀無比,喝了第五口,覺得毫無意義:喝醉了又如何?喝醉了就能代表事情沒有發生麽,喝醉了就能讓我們迴到從前麽?不能,所以這一切都於事無補。於是她跑出家門,將啤酒盡數扔掉。那時她便下定決心,今後無論自己是痛苦還是幸福,都要清醒地活著。

    當然,這些事,她永遠都不會告訴李洛延。

    韓尚寧似是喝多了,他難得地開玩笑,說,“洛延,不要帶壞小孩子。”然後又嚷著喝啤酒不盡興,要和李洛延拚白酒,李洛延便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樣子和他喝上了。

    顧顔看著這兩個兀自喝得高興的人,又好氣又好笑,“要是都喝醉了,我可沒辦法把你們弄迴去。”

    韓尚寧淡淡一笑,“沒關係,我不會喝醉的。”

    結果當天醉的就是他。喝醉的韓尚寧依舊寡言少語,一句醉話都不會說。

    許久之後,他告訴顧顔,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在人前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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