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雪獨自一人坐在摩天輪的籠廂裏,安靜地凝望著西邊的景色。


    隨著乘坐艙緩緩地沿著圓弧向上抬升,東碣樂園的整個景色逐漸被她踩在腳底,那些像是金色和藍色以及銀色鉤織的絲線裏麵,似乎混入了如同光纖一般的東西,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明亮的光輝,整個占地麵積超過一萬兩千公頃的東碣樂園燈火輝煌,十多個主題園區的遊樂設施以及道路兩旁的街燈全都亮了起來,仿佛神一般的生物透明皮膚下跳動的血管。


    張若雪沒有什麽心情欣賞這樣的美麗夜景,她的主要目的是在空中確認地形、反複模擬待會兒的逃生路線,等到她的這一輪摩天輪迴到地麵,就將會是煙花秀的時間,那是她準備好的逃脫機會——趁所有人都在觀看煙花秀的時候,跨越安保變得疏鬆的設備區,盜竊東碣樂園倉庫中的娛樂遊船,沿著樂園裏通向大海的人工河一直向東,她再潛入船下逃避河口處位於水麵的活體檢測,張若雪就可以駕駛著船隻繞開水路哨卡進入大海。


    之後,暫時隱姓埋名,去境外小國韜光養晦、休養生息,之後想辦法換一個身份卷土重來。


    張若雪在收到來自公司hr頻繁的聯係語音請求的時候就猜到,恐怕是倪賀然僥幸活了下來,所以才向治安警察供出了2107住客的真實身份,但她沒有就此放棄,她一定要倪賀然償命。


    她現在,隻是想在離開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家鄉。


    還有她的家人。


    ……


    “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恩竹反複切換屏幕,“樂園地麵的實時監控沒有看到張若雪!”


    沈韶把他麵前的一個分屏拉了過來:“摩天輪三十分鍾一圈,倒迴去看這個監控半小時之前的錄像,看一下張若雪是不是在排隊的隊伍裏!”


    兩個人一邊坐在樂園遊覽車上高速飛奔,一邊檢查監控。


    “找到了!”,上校視力拔群,立刻發現了監控中的張若雪,“她十分鍾前坐上了摩天輪,也就是現在正在運行的這一班!她坐的是……二十三號籠廂艙!”


    沈韶將頭探出遊覽車的窗外,去看車頭前進方向那座巨大的摩天輪——


    東碣之眼裝飾著絢麗的彩燈,在黑夜中仿佛一輪新的圓月,矗立在這座海濱城市的邊緣,耀眼地綻放光芒,巨大的光環將金黃色的夢幻星辰灑向黑色的大海。


    每一個籠廂座艙上都標有巨大的數字燈牌,一共三十六隻籠廂代表著傳統文化中的三十六天罡,這座巨大的摩天輪正是東碣樂園最早的園區的傑作,致敬古代諭洲建國時期的三十六城。


    “二十三號……”,沈韶深唿吸一口氣,“正在攀上頂端。”


    上校敲擊手環聯係樂園管理人員:“東碣之眼的第二十三號籠廂裏正是我們要抓的嫌疑人,你們先把那個座艙的艙門鎖住,速速撤離摩天輪上的其他遊客!”


    張若雪眺望著整個東碣城的輝煌夜景,無數高樓大廈的幕牆正在上演燈光秀。


    如果沒有當年的天災,她們一家人或許還幸福地生活在這裏。


    妹妹也不會為了生計去不適合她的崗位工作,或許會如她自己所願那樣早早地結婚生子,會有一個和妹妹一樣可愛的孩子甜甜地叫她姨姨。


    而張若雪可能也不會去王城,不會去諦聽工作,不會被忙碌的任務絆住,從而忽視了家人,她或許會在離家很近的大公司上班,追求自己在事業上野望的同時,父母退休後全都迴歸家庭,有一個溫暖的港灣隨時為她準備熱乎乎的飯菜。


    “哐!”


    籠廂突然不知為何停住了。


    張若雪皺起了眉,她最不希望摩天輪這個時候壞掉,她逃脫計劃的行動和煙花秀的時間必須匹配,自己下摩天輪的時間點不容被推遲。


    東碣之眼突然發出巨大的摩擦聲,整個摩天輪竟然開始倒著旋轉了起來。


    張若雪倒抽一口冷氣,這不是設備故障,而是在迴撤——有人發現了她在摩天輪上,及時叫停了繼續上客的流程,並且倒退迴去,把剛剛坐上空籠廂的乘客放迴地麵,二十三號籠廂正在頂點,也就是說她身後至少有十個籠廂坐上了新一輪上來的客人,要先把他們放迴去。


    摩天輪的活動驗證了張若雪的推測,東碣之眼倒轉了大概四分之一圈之後,再次恢複順時針旋轉,讓在張若雪之前上籠廂客艙的遊人正常下客。


    張若雪十分慌亂,她咬了咬牙,決定等會兒必須使出渾身解數衝卡,先逃出去再說,諦聽的培訓內容幾乎刻在了她的血液中,對那些精妙而實用的戰鬥技巧,她有著良好的肌肉記憶。


    摩天輪不斷下降,張若雪馬上就要抵達下客點。


    沈韶和恩竹緊張地候在下客點,他們要靠自己的力量抓捕張若雪——樂園安保正在疏散摩天輪的遊客和給越來越擁擠的煙花秀場地維持秩序,而治安警察的車輛遭遇了樂園周邊的堵車所以還未趕到,由於東碣樂園周末的煙花秀十分盛大,不少人雖然沒有買樂園票,也會在周邊的道路旁觀賞,煙花秀還有十分鍾就要開始,東碣樂園附近簡直是車水馬龍、寸步難行。


    “二十五……二十四……”,沈韶抬著頭看向一個個釋放出不快的遊客的籠廂,“二十三,到了。”


    張若雪真正的麵貌躲藏於玻璃門的後麵,在耀眼的燈帶照射下逐漸變得清晰,頭發齊肩,那是一張很有攻擊力的、充滿了力量的女人的臉……沈韶心說應該用什麽形容詞呢?五官明豔的同時卻帶著殘忍的眼神,張若雪擁有飛入鬢角的劍眉,在臉上占比十分大的深紅色雙眸配上微微上翹的眼角,棱角分明的骨骼被皮肉包裹後顯得格外立體,一看就是個殺伐果斷的狠角色。


    東碣之眼停止了旋轉,沈韶和張若雪隔著籠廂玻璃麵麵相覷。


    沈韶在玻璃上的倒影無法和對方重合,不管是長相還是身形,都十分迥異。


    上校從腰上拔出了自己的配槍:“張若雪女士,你涉嫌毒殺犯罪,請不要抵抗,和我們走吧。”


    張若雪微微一笑,並沒有理會恩竹的話,而是看著沈韶:“你是諦聽的人?”


    沈韶點了點頭:“前輩,我很遺憾,迴頭是岸,請您和我們走吧。”


    張若雪歎了一口氣道:“我猜到了,最終抓到我的人,肯定不會是東碣城這幫喜歡和稀泥的治安警察,而能夠識破我的詭計、查出我真實身份的人,也隻有諦聽了。”


    她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而且,如果我被繩之以法,我想站在我麵前的,一定是一名女性。”


    沈韶疑惑地皺起了眉,她還沒有問出為什麽,張若雪就迴答了她:


    “諦聽的選拔標準對男女來說是一致的,而最終考核裏,武試和文試各占一半的分數,同時諦聽老板是個不折不扣的性別歧視者,他的麵試評分也帶著偏見,覺得女人不適合這個工作……也就是說如果一名女性要通過諦聽的選拔成為探員,她必須在保證武試及格的情況下,在文試中獲得斷崖式的高分,才能夠進入諦聽工作,也就是說隻有最優秀和最聰明的佼佼者,才能夠脫穎而出,她一定在破案的能力上比同期男探員優秀不止一點點。”


    張若雪頓了一頓:“也隻有這樣的人,能在我的逃脫計劃成功之前,找到我。”


    “案發時間我推測是在早晨九點,而此刻過去才十二個小時不到。”,張若雪滿意地看著沈韶的眼睛,“你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調查清楚一切,洞悉我的想法,看來諦聽在我離開之後依舊是一個無與倫比的精英聚集地。”


    沈韶微微頷首致敬:“前輩過譽了,您的計劃十分周密,確實令晚輩敬佩,您的能力晚輩恐難望其項背,畢竟您已經沒有了諦聽的後勤支持,這一整件事都是您一個人的智慧成果,而我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站在您麵前,其實是因為我的身後有很多人。”


    她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被鎖住的籠廂前:“如果沒有大家的幫助,我一定無法在煙花秀開始之前來到這裏,逮捕您。”


    “很可惜,你隻猜到了我的n a。”,張若雪敲了一下手環:“很抱歉,我還不能和你們走。”


    她一邊調出了幾個屏幕一邊說道:“我還沒有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等我不再有未了的心願,我自然會去領取我應得的懲罰,隻是現在還不可以。”


    沈韶的瞳孔猛烈一收縮,她看到了張若雪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東碣之眼突然再次啟動,而原本鎖死的二十三號籠廂的門上突然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解鎖聲。


    “我靠!”,軍官張嘴驚唿,“她也會這個?”


    沈韶連忙衝上去按住了籠廂門不讓張若雪逃脫:“廢話!我們是一個課外培訓班出來的!”


    恩竹轉頭唿喚設備管理員:“快用控製台把摩天輪停下來啊!你們在幹什麽?”


    設備管理員和工程師手忙腳亂地在幾個平板上瘋狂敲擊按鈕:“不行啊!係統權限完全被入侵和接管了!我們現在沒法控製摩天輪!”


    上校驚恐地轉過頭去看逐漸離開了下客台的二十三號籠廂,沈韶死死地用身體抵住客艙的門,而張若雪則正用力地踢踹廂門:“滾開!我讓你滾開!”


    軍官連忙一個箭步跑上前去:“快放手!客艙升高離開下客台之後你會摔下來的!”


    沈韶咬著牙不願放棄:“我一旦鬆手,這家夥就會在籠廂離開上客台之後,趁機跳進海裏!”


    “她如果現在跑了,我們就再也抓不到她了!”,沈韶用力地摳著籠廂的門。


    軍官趕緊幫她拽住了客艙,使勁踩在了籠廂下麵的欄杆上:“我們把門打開!進去控製她!”


    張若雪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驚慌,她改為死死地拽著門把手不讓沈韶進入,並用下巴戳了一下手環,將入侵程序上的加速按鈕按下,試圖讓籠廂快速升高:“放手吧!你會摔死的!”


    機械的力量摧枯拉朽,整個東碣之眼發出了巨大的摩擦聲,隆隆作響的籠廂客艙正在脫離下客區域,張若雪重新鎖死了艙門,沈韶的雙腳逐漸離地,但她依舊死死地抓著籠廂的門把手。


    恩竹一把將沈韶抱了下來放迴上客台,沈韶還沒發火問他為什麽要自作主張阻止自己,隻見軍官雙手抓住了二十三號籠廂的艙門,雙臂上的青筋如同水網一般如數鼓起,大聲怒吼:


    “啊————!”


    他有力的手臂竟將整個金屬籠廂門給拆了下來。


    “臥槽!”,張若雪被恩竹的力氣給嚇了一跳,“這是搞什麽啊?!”


    沈韶連忙跳了起來,抓住艙底升高到她肩膀處的籠廂做了一個引體向上,這幾天的訓練讓她的手臂肌肉得到了鍛煉,雖然引體向上隻能做兩個,但是這下就已經足夠她進入籠廂。


    “瘋子!”,張若雪恐懼地大喊,“高空風大,我們都會被吹下來摔死的!”


    軍官抬起了艙門,往後退了幾步助跑:“我當然會記得進房間後要關門!”


    張若雪一咬牙,想再次按下手環的加速按鈕,卻被爬進客艙的沈韶一個飛撲撞倒在沙發椅上。


    恩竹一手抓著艙門,一手舉高,向升高中的座艙加速奔跑、一躍而起。


    “滾……開!”,張若雪一個肘擊打在沈韶的肋骨上,疼痛讓沈韶的手臂鬆了一瞬,張若雪得以有機會按下了眼前屏幕上的加速按鈕。


    恩竹的右腿狠狠地蹬地,在空中像一個即將扣籃籃球運動員一般,他跳起了一個超過一米的驚人高度,加上他自己的身高和單邊臂展,離四米僅僅差十幾厘米!


    “媽的!”,軍官沒想到張若雪又調快了摩天輪的運轉速度,他這一下沒能抓住籠廂入口的折疊台階,但足夠他抓住了客艙底部的欄杆下擺。


    恩竹懸吊在離地二十餘米的空中,一隻手拽著欄杆,另一隻手用力地掄起手中變形的艙門,再次大吼一聲,將那塊歪七扭八的金屬片狠狠地扣在了客艙的門框上。


    “哐!”


    這樣一來,沈韶就不會被橫風吹出籠廂了。


    “這不要命的小子……”,張若雪難以置信地看著掛在窗外的恩竹。


    沈韶捂著左側肋骨迅速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向籠廂內的張若雪飛去一記手刀,張若雪敏銳的條件反射讓她往一旁閃躲,並且旋轉腰部迴頭看向發起攻擊的沈韶。


    張若雪熟練地抵擋著諦聽培訓中公式化的戰鬥技巧,她冷笑道:“你看起來很瘦弱,沒想到也能被諦聽那個厭女的臭老板招進來,看來文試的那十六門,你怕不是全拿了滿分吧?”


    “我武試好歹都及格了!”,沈韶不斷衝拳、頂肘、彈起膝蓋:“文試我確實是都拿了滿分!”


    張若雪一邊抵擋和迴擊,一邊嘖嘖感歎:“可麵試的時候,那個老板居然沒給你一票否決?”


    沈韶笑了笑:“我同事都說是因為我有個好爹。”


    她猛地一個加速衝拳打到張若雪的腰側,擊了個空。


    “原來是關係戶。”,張若雪厭惡地咬了咬牙,“難怪水平這麽臭,拳都打不準……”


    隻見沈韶嘴角勾起一個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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