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萬一發生點什麽……”


    “如果是自然而然,且雙方自願,發生就發生唄。”,沈韶故作鎮定地眨了眨眼,“我要是不樂意或者中途反悔了肯定會說的,你耳朵仔細聽好就行。”


    沈韶又何嚐不需要釋放壓力,她一樣也是個緊繃著過日子的家夥,眼下恩竹和自己有了合法關係,外加她本來也沒有額外的顧慮,倒是確實可以將彼此用於解壓。


    但說實話她其實心理上也還沒準備好,而那種從恩竹身上莫名其妙流出的純粹生理性吸引,和沈韶因此產生的衝動以及身體反應,又會時不時打開她羞恥心的按鈕,讓她保護性地自動運行大腦重填程序,在理性崩潰的邊緣及時清醒過來叫停。


    她無法完全放鬆下來的強大神經和無比強烈的羞恥心,不允許她完成這一切。


    她缺乏的是將自己全身心托付的安全感,而羞恥感帶來的低價值感也讓她這種自尊心極強的人無法接受,她能做到坦率地表達情緒,但很難坦然地表達需求。


    她恐懼失控的感覺。


    但又享受失控的瞬間。


    她希望有人懂她的需求並滿足。


    但要在她開口之前或反過來替她承認。


    可她同時又是個在情感表達上直來直去的性格,很難分清楚她現在說的話是情感和意願的直接表達,還是壓抑的需求提出。


    喜歡和不喜歡,需要和不需要,完全不同。


    一個是僅出於個人角度,對她來說非常簡單;一個涉及他人,對她來說難如登天。


    “……行。”,上校立刻感到如坐針氈。


    沈韶對著鏡子塗抹防曬霜,對呆坐在沙發上的軍官說道:“你不是說下午安排了曬太陽調節生物鍾嗎?我們等下去哪裏?”


    “說是今天廣場上有祭祀儀式,主持的還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班禪大師,喀亞仁波切。”,恩竹迴答道,“你不是說需要調查這邊的宗教祭祀和班禪來著嗎?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具體任務細節吧,不過還是讓人安排了車,帶我們去觀禮。”


    ……


    咚咚作響的鼓聲、笛聲和缽聲響起,身披五彩羽毛的祭司或者說是類似巫師、薩滿一樣的神官將一碗血潑在地上,繪製出某種圖騰或者法術的陣圖。


    恩竹用耳機裏的自動翻譯軟件得知,他們信仰的神其實是大自然,這些神佑國的人們相信萬物有靈,神就是大自然,就是一草一木。


    沈韶注意到樂隊吹的笛子形態不太正常,神官手裏拿著的酒碗更是不對勁,她雖然提前查過資料,但親眼見到還是感到一陣因心理受到衝擊的惡心反胃。


    “少女的人皮作鼓、女孩的小腿骨作笛,孩童的顱骨作酒碗。”,沈韶忍著強烈的不適,小聲給上校解說,“平民家出身的女兒,九歲要經過神官的選拔,根據神的旨意挑出明妃的候選人,通過考驗的成為明妃,沒通過的則被製作成食物或者法器——從頭頂破開一個洞,灌水銀進去,令其逐漸循著地心引力流下,直到浸透身體的每寸縫隙,此時便能完整地剝皮拆骨,而人在這個過程中始終是清醒的。”


    軍官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皺著眉提問:“考驗是指什麽?”


    沈韶猶豫片刻迴答他:“灌頂儀式,就是經過數十名喇嘛的輪流侵犯,不死就算通過第一輪考驗,然後由神的旨意選出去往冰河接受考驗的女孩,她們被要求坐在冰河裏浸泡七日,期間隻能吃冰河裏的魚蝦和泥沙、喝冰河的水,如果沒有昏死過去,時間到了能夠自己爬出來,就會成為明妃,得到資格陪伴班禪雙修。”


    “沒選中的和失敗的就活剝?”,上校驚訝得眼球震顫。


    “對。”,沈韶深吸一口氣,“死掉的就做成肉食,分給信徒;活著的先灌藥令其清醒過來,再生剝做成法器。”


    滂叔滿臉激憤地補充:“剛才神官用的血也是從人身上取的,他們還將所謂【有罪】的平民的脂肪熬作油,用來點燈或者食用,他們不僅拿活人祭祀,還吃人。”


    “所謂有罪的平民,可能不過是在齋禮期間吃了個餅充饑被人舉報。”,小誠搖頭感歎,他作為外國人雖然不受這樣的戒律的束縛,但他有同學因此遭難,也有要好的朋友的妹妹被挑走參與明妃選拔,最後沒能活下來。


    這是一個字麵意義上的、吃人的社會。


    “貴族和神權氏族在這個國家擁有一切。”,滂叔繼續說道,“他們擁有政治的權柄、富饒的土地、收稅的資格、解釋神意的權力,他們的社會沒有律法,神的旨意就是律法,他們甚至可以隨意決定平民的生死。”


    平民對於貴族和神權氏族來說,就是奴隸,是物品,是可以隨意支配的“東西”。


    沈韶歎了口氣:“而且他們的平民沒有護照,就算想換個地方生活,也隻能作為非法移民黑到外國去,然而神佑國的交通不便,想要逃跑也難。”


    這是大自然野生生物的樂園,卻是人間煉獄。


    幾個神侍簇擁著一隊穿著精美當地服飾的少女,從遠處的喇嘛廟裏走出來,她們個個妝容精致、五官端正、頭發柔順,但一看就知道,都是不滿十六歲的年輕女孩。


    “那些就是明妃,明妃過了十六歲就會變成人牲。”,小誠向二人解釋道,“而且明妃是班禪的私人財產,就算不到年齡也可以隨意贈送或者處死。”


    現在,走在最前麵的那個女孩就是今天的人牲,她被神官帶到了祭台上。


    音樂響起,她看起來並不害怕,或者說早就已經麻木了。


    沈韶抓過了軍官的手掌,擋在自己眼前,她不忍心看這殘忍的畫麵,作為一個普通的外國訪客,她也對此無能為力。


    少女似乎是被灌了某種麻醉藥品,神官割下她的五官時,她一聲不吭,甚至還在乖乖地念叨經文,放血直到血液流幹,全部滲入祭台的凹槽裏,匯聚成一條小河。


    神侍們將少女的屍體擺放好,尊貴的喀亞仁波切穿著象征神族最高地位的、累贅繁雜的當地傳統服飾走上祭台,從神官手裏接過一把金製的小刀,割下少女的舌頭,放入自己嘴裏吃掉,然後由神官將祭品開顱,挖出一勺腦子供給班禪,由他品嚐。


    上校忍不住吐了出來,滂叔趕緊給他遞上紙巾。


    沈韶將對方的手指緊緊捏嚴實,不讓一點光線或畫麵漏入縫隙。


    ……


    恩竹和沈韶被滂叔招待來到市區的一家餐廳吃晚飯,但他們兩個完全沒有胃口,更是沒心情吃葷菜,草草點了一些蔬菜和素食主食。


    沈韶甚至聞到隔壁桌的肉味都有點反胃想吐,上校更是渾身不適。


    “兩位多少還是要吃點東西,你們大老遠飛過來,體力本來就消耗大。”,滂叔柔聲勸著,又幫他們兩個點了兩杯升血糖快的果汁,而且特意避開了紅色係。


    沈韶看著碗裏的蔬菜歎了一口氣,她想到素商女本來也是人牲。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突然抬起頭來問桌子對麵的人:“滂叔,我想問一下,做人牲的少女,是隻從明妃裏選嗎?”


    滂叔搖了搖頭:“不是哦,也會挑選平民家的貞潔少女,隻不過不同的儀式用的人牲是不一樣的。”


    沈韶連忙繼續問他什麽叫不同的儀式用的人牲不同。


    “明妃是最高級的人牲,一般都是一年一度的神誕日的大型祭祀,或者國事外交才會用;平民家的貞潔少女則是普通祭祀也會用。”,滂叔解釋道。


    沈韶一愣,又再次確認:“明妃會有護照,而平民沒有,對嗎?”


    “對,隻有貴族和神職人員才會有護照,明妃屬於神職人員,被選上之後就會由神官登記、辦理各種方便的身份證件。”,小誠點了點頭。


    沈韶眼球抖了一抖,這些細節的信息,無法從資料庫裏獲取,諭洲也對這種心照不宣的規則並不了解:素商女如果是平民貞潔少女,那就無法被用於國事外交,沒有護照也不可能出境;而按照神佑國的祭祀規則,國事外交應使用滿十六周歲的明妃作為人牲,那素商女如果原本是明妃,經過灌頂儀式後的她,不可能符合皇室妃子準入標準,根本不可能通過體檢和驗身檢查。


    素商女明明就不是真的用於祭祀的人牲。


    隻是有人讓她在當天的儀式上,扮演一個楚楚可憐的人牲角色,又把她打扮得美豔無比,故意讓皇帝看見,再按劇本被皇帝救下,由此混入大殿之中。


    而有人故意培養了她,這個人甚至手眼通天,能夠讓外交使臣和神官配合他演出。


    沈韶毛骨悚然,她立刻問滂叔和小誠,在這個國家什麽人才有這樣大的權力。


    “隻有班禪本身,或者他的家人。”,小誠眨了眨眼,“班禪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和兒女,被稱為聖尊、聖母和聖子或聖女,神聖家族的人可以影響政治決策,也能命令神官……這個國家的神族人員權力極大,班禪幾乎和國王平起平坐。”


    沈韶扶著額頭泄了氣,這樣繞了一圈又迴到了原地——如果素商女確實是班禪或班禪家族養大,專門培養成用來送入諭洲的間諜,那素商女不可能不拜神、不思念敬愛母國;但如果素商女不出自班禪或其家人手中,則無法做到偷天換日。


    她用叉子戳著盤子裏的西蘭花,自暴自棄般地自言自語胡說八道:“要是我也能成為神族的非血緣親戚就好了,那我肯定馬上下令釋放所有奴隸,取締明妃選拔和人牲製度,頒布法律、推翻貴族和神族專製,分配土地,建立現代化政府機構。”


    “還真不是沒有先例。”,小誠眨了眨眼,“確實有一個和神族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根據神的旨意,變成了班禪的兄弟。”


    沈韶驚訝地睜大了眼:“你剛剛說什麽?”


    “兩年多……差不多兩年半以前吧,好像是。”,小誠喝了一口果汁潤潤嗓子,“班禪在神誕日做祭祀的時候,得到神的旨意說,有一個他非血緣關係的神族親戚來到了神佑國,神指引他去尋找這個人。”


    沈韶疑惑地皺眉,心說這神的旨意是怎麽一個翻譯法?


    “於是班禪就派人根據神的旨意提供的線索和特征,找到了這個人,然後再次祭祀問神確認九次,與他完成了血酒儀式,結為血誓兄弟。”,小誠比劃著儀式說道。


    小誠解釋說因為血酒儀式不對外公開,所以大家也隻是聽過這樣的傳言,並沒有人知道那位神秘的“兄弟”是誰或者長什麽樣。


    “據說,是一個外國人。”,滂叔也插了句嘴,“我在碼頭聽當地的工人講的。”


    沈韶眼睛都亮了:“外國人?!”


    她激動地問道:“神的旨意是如何確定的?”


    “問神的東西是一塊刻滿符號的古董石板,沈小姐你還記得剛才的人牲祭祀儀式嗎?被放血後的人牲,她的血會沿著祭台凹槽流進骨碗,然後神官會把骨碗裏的血倒在石板上,放在太陽和月亮下麵曝曬、讓雨衝洗,七日後,血跡殘留的符號,就是神的旨意,這個過程是全程公開的,所以班禪也沒有辦法控製。”,滂叔說道。


    沈韶笑出了聲:“這太簡單了,隻要我讓人往石板上,偷偷提前塗上凝血劑和膠著藥品,不就可以偽造天意了嗎?”


    “確實,如果收買一下在祭祀之前看管石板的奴隸,這件事不難做到。”,小誠眨了眨眼,隨後意識到這件事似乎有鬼。


    沈韶再次提問:“那個問神確認九次是不是這個人的儀式,又是什麽?”


    “那個需要用到九個奴隸,也就是無辜的平民,神官會讓他們各自吞下一個充滿孔洞的石球,一天一夜過後把他們剖腹,打開胃,看看石球在不在裏麵。”,滂叔一邊迴憶一邊介紹,“如果石球消失,則投票給【是】,石球還在的話,就投票給【否】,根據票數多寡,來判斷神的肯定或否定。”


    小誠激動地說道:“當時鬧得全國皆知,神居然給出了九個【是】!”


    沈韶單手捂臉,深吸一口氣:“石球應該是碳酸鈣之類的東西做的,隻要提前給這九個奴隸吃下大幅度增強胃酸分泌的藥品,就能做到這一點。”


    大家一臉“哇”的表情,上校也忍不住驚唿:“所以,這所謂的天意,其實完全就是人為的操作,這個外國人故意設計這一切,讓自己成為班禪的血誓兄弟,從而一躍成為能夠左右政權的人?”


    沈韶點了點頭:“沒錯,而且恐怕我的任務需要找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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