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竹坐在一家快餐店裏,一邊啃漢堡,一邊翻看著那個小筆記本,反複思考斟酌上麵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跡。


    “天文館和玫瑰照片……”,恩竹打開地圖找了一下皇家天文館的位置,“這邊過去坐七號線轉十四號線再轉九號線,在銀河路站下車,c口出來就是了。”


    他猛吸一口汽水,繼續思考:“碼頭禮物應該是指明天傍晚到運河碼頭的訂婚禮,和尚是指布澤法師吧,寫信的意思是……讓我替布澤法師寫一封信混入訂婚禮物嗎?”


    恩竹撓了撓頭:“遺願……囑托……應該就是讓我以這樣的方式完成布澤法師的遺願,給長離公主帶去某種……囑托?祝福一類的?”


    他又往後翻了一頁:“好好生活是讓我好好生活還是什麽……命運碎片這個關鍵詞應該是為了提醒我確信自己不是瘋了,讓我確認現實。”


    軍官摩挲著“好好生活”這一頁,心裏糾結這個詞到底是讓他寫信告訴公主要好好生活,還是單純怕他太辛苦了讓他對自己好一點?


    上校的餘光看到一個餐廳保潔走了過來,同時他手邊的汽水居然自己倒在了桌上。


    “哎呀,不好意思,我給碰倒了!”,保潔立刻掏出抹布擦拭恩竹的桌子。


    “沒事沒事……”,上校拿起紙巾幫忙一起擦拭,心想剛才飲料其實是自己倒的,估計是沈韶搞的鬼……現在的沈韶搞起小動作就跟鬧鬼一樣。


    或許平時大家遇到的“靈異事件”就是時空裂隙中的某個人給的暗示?但是大家慌裏慌張地大喊見鬼了?布澤法師過去的十七次嚐試,是否都嚐試用這樣鬧鬼的方式給長離公主送去了暗示呢?但是很遺憾長離公主多半也覺得是鬧鬼,兩個人的心並沒有對上信號。


    恩竹正思索著,猛然看到了保潔手裏的抹布側標:“我靠,這塊抹布是princess牌的?”


    “啊?”,保潔愣了一下,將抹布遞給這個一驚一乍的客人:“呃,我倒是沒注意這個……”


    上校張著嘴眨了眨眼,果然是沈韶鬧鬼提示,這是告訴他寫“好好生活”信給公主的意思。


    ……


    “媽的。”,恩竹站在天文館門口,無語地看著閉館時間,他轉地鐵耗時太久,來遲了。


    鎖門的警衛哼著小曲兒下班,上校聽出來這首歌是《明天》,他不確定是門衛在陰陽他這個遲到者,還是沈韶鬧鬼提示,用例如篡改警衛耳機裏的音樂歌單、讓警衛跟著哼唱。


    “來得及~來得及~明天依舊來得及~”,警衛閉著眼沉浸地唱著耳機裏的歌曲,甚至扭來扭去好似在伴舞,“盼君今夜安然睡~來日迎著朝陽起~”


    上校有點被這個場景氣笑了。


    他檢查了一下口袋裏的錢,打算在附近找一家網吧過夜,正好查一下他在意的一些事情。


    ……


    “流光二十年八月,英仙座流星雨極大值為十二點近一點左右。”


    “流光二十年九月,月掩心宿二,夜空晴朗,利於觀測。”


    “流光二十年十月,半影月食諭洲全境可見,推薦!”


    “流光二十年十一月,獵戶座流星雨,本以為沒什麽特別的,沒想到當夜驚現火流星!”


    “流光二十年十二月,雙子座流星雨突逢暴雨,淋成落湯雞,十分遺憾!”


    恩竹不太熟練地滾動著“老古董”鼠標,瀏覽著皇家天文館的論壇,找到了一個賬戶叫“長離月”的家夥發的觀測記錄帖。


    這家夥絕對是和豐親王世子梁裕沒錯。


    上校敲著鍵盤上的下一頁按鈕,他基本上可以確定布澤法師之前的幾次穿越都做了什麽,這個家夥在想辦法用天文現象提醒當年的自己和公主,十二月要出事情。


    他用英仙座流星雨的極大值,提醒了時間節點;


    用月掩心宿二(大兇之兆【熒惑守心】裏的“心”),來提示事件嚴重性;


    又用半影【月】食提示,是公主的事情;


    獵戶座火流星,或許是在暗示自己需要倚靠軍人(獵戶)恩竹的突入(火流星);


    觀測雙子座流星雨當夜突發暴雨,這點恩竹沒看明白,但進入全知狀態的布澤法師,其實是在說讓長離納兩個丈夫不可能,不要考慮這種沒有可行性的事情;


    然而,連他自己都沒能接收到這樣的信號。


    梁裕甚至高估了長離對自己的愛意——


    他這麽喜歡天文的一個人,長離卻在十六歲才第一次陪他一起觀測月球,甚至還是恩家耀鬧著求梁裕給他看的,如果長離真的那麽愛他,怎麽會對他熱愛的事物無動於衷?


    如果長離真的愛他,為何從來不在乎去觀測這些特別的天象,沒能讀懂這樣隱晦的信號?


    布澤法師或許一開始,是抱著改變曆史的心態進入輪迴的,但他一次一次地給長離發去自以為她能懂的暗示,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心碎,逐漸認清了現實。


    長離其實根本不懂自己的心。


    她或許確實對恩家耀這個通過梁裕才間接認識的朋友沒興趣,但她實際上沒接觸過多少除了梁裕以外的同齡異性……由於生母在流光皇帝繼任前就去世,身份尷尬且深居大殿的她,突然被告知“這是你未來的夫君”,於是年輕的公主對這個溫柔的“哥哥”產生了一種說不清楚的、虛無縹緲的愛慕和心理依賴,以為自己的未來隻能依仗這個男人。


    說難聽些,這隻是在給籠養的金絲雀配種而已。


    那些兩人幻想出來的愛情,其實隻是權力交鋒之間虛構的影子。


    當災難降臨到長離母族的頭頂,梁裕的父母、和豐親王和王妃,竟毫不猶豫地決定逃離。


    這個時候,恩家耀不知為何站了出來,答應她陪她演一場戲,問姐姐、姐夫借錢,幫助她的母族脫罪,以入贅這樣羞辱般的方式,不惜將自己的一生困入這座荊棘編織成的大殿。


    恩家耀甚至鼓勵她“納妾”,去尋找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愛,告訴她不要害怕,遵循本心。


    那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心動。


    梁裕不告而別地失蹤後,長離更是想清楚了這一切。


    新婚之夜,恩家耀誠實地告訴了她真相,自己也是為了從株樹塔的手中保護長姐,內心實在是愧對長離和梁裕,不論她以後如何折磨報複自己都無所謂。


    長離搖了搖頭,告訴他其實自己很感謝他們一家出手相助,並對恩氏一族的遭遇感到痛心。


    她第一次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自己爭取,哪怕是低賤如商賈的樹醒風,麵對雷霆般的皇權和惡如野獸的株樹塔,為了自己的真心所愛,赤手空拳的他也敢於去爭。


    長離的心,前所未有地,如此鮮活地跳動著。


    權力,身份,愛情,不論是什麽,她都配得自己決定。


    不再單純的公主深吸一口氣,決定從此要為自己勇敢,不再受人支配,並告訴恩家耀再也無須懼怕株樹塔,恩家耀保護了她的母家,她也會保護恩家耀在乎的一切。


    本不同林的鳥兒,卻在大難臨頭之下,成為了真正一心一體的夫妻。


    恩竹關閉了電腦,他已經知道,要給這封替梁裕從二十年之後才寄出的信,寫什麽內容。


    ……


    “一百八!”


    “就一百。”


    “一百五,給個整數吧哥。”


    “一百,不能再多了。”


    “一百二!一百二!”


    “成交。”


    歎著氣的“街頭藝術家”被恩竹砍價成功,這家夥剛才正在一片待拆遷的牆壁上塗鴉,被穿著軍裝狐假虎威、跟著沈韶今天的鬧鬼自走易拉罐進到這條小巷子裏的上校抓個正著。


    恩竹表示隻要他幫自己一個忙,就不去舉報這小子。


    “哎喲大哥啊,這個真的顏料錢都不止啊!”,畫家欲哭無淚,手裏開始調色。


    恩竹光著膀子坐在大冬天的街頭,讓畫家用顏料給自己畫個臨時紋身。


    他要畫家給自己繪製風眠山莊家丁同款的紋身,然後計劃假扮成運送訂婚禮的家丁,混入運河碼頭的那艘貨船,將信藏進禮物箱裏麵。


    恩竹今天一早到了天文館,詢問誌願者是否有一張和豐親王世子拍攝的、玫瑰星雲的照片在展覽,誌願者十分吃驚,表示那是昨天傍晚,長離公主剛剛托人捐贈到天文館的東西,甚至還沒有擺出來,反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上校一愣,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隻是單純對這張照片好奇而已,但他也由此確信了長離確實是已經放下了梁裕,也確信了布澤法師肯定知道了這件事,信的內容自己推測得不錯。


    隨後誌願者見他這麽喜歡玫瑰星雲,就給他推薦了天文館的周邊產品——正是印有玫瑰星雲圖案的明信片、信封信紙和鋼筆套裝。


    恩竹咬著牙花了四百多買下,心想正好用這個東西,讓長離相信這封信的來頭。


    “好了,我拍給你看看?”,藝術家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給恩竹看後背的效果。


    上校滿意地點了點頭:“水平不錯嘛,你叫什麽名字?”


    “嘿嘿,我叫姚世軒,你呢?”,畫家被誇獎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恩竹一愣,姚世軒不就是《秋山八景圖》的作者嗎!


    “我……我叫什麽不重要,倒是你,你以後一定會出名的。”,上校起身穿上衣服,“不過你還是少搞這種牆繪塗鴉吧,不如試試看花點心思在傳統繪畫上?”


    “哥你也這麽覺得?!”,畫家眼睛一亮,“我就認為啊!潮流和藝術是一個圈!以前流行過的,以後定會再次流行!我跟你說我大學讀的就是傳統繪畫,結果他媽的畢業就失業……”


    軍官不想聽他囉裏吧嗦地吐苦水,這家夥以後的畫被自己老爹在拍賣會上用粉碎機炒到了離譜的高價,估計這會兒口袋裏沒有半個子的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一幅畫值一個億吧。


    “這是你的錢。”,恩竹把一張一百和兩張十塊拍到對方手裏,“多謝了!”


    ……


    “幫把手!幫把手!”,一個風眠山莊的家丁招唿著用頭巾遮住半張臉的恩竹,“抬穩了,千萬別打碎了這個曉得伐?這裏麵可是給公主的首飾!”


    “曉得嘞!震雄哥!”,恩竹對著還年輕的熟悉家丁吆喝道,心說震雄叔年輕的時候還挺像個運動員的,誰能想到他二十年後發福成那樣,幹不了別的活,改去做幫廚。


    上校抱著大箱子從船上下來,下一步是用紅色的紙或絲巾包裝,之後就是送上貨車。


    包裝這一步,最適合偷偷塞入信件。


    “你那個是用絲巾的呀,怎麽拿紅紙的?哦喲,個小年輕真的是有點搞不靈清!”,一個家丁指揮恩竹到旁邊,“對對對用這個,包好看點噢!”


    “好的好的……”,恩竹趁著絲巾的遮擋,悄悄掀起箱子的一角,把信封塞了進去。


    ……


    運河碼頭的桅杆上停滿了海鷗,恩竹坐在一隻水馬上,看著太陽沒入運河遠方的地平線。


    “有點想迴家了。”,恩竹突然自言自語地感歎一聲,“唉,不知道這樣做行不行啊……別跟我說折騰了半天還要重來……”


    他抬頭看著昏暗的天空,零零幾幾的星星悄然閃爍,一架飛機劃過了白色的尾跡。


    “這會兒我應該已經上飛機了吧……有點忘了,隻記得是晚上到的。”,恩竹深吸一口氣,伸了個懶腰,順帶著躲了一團鳥屎。


    他眼睛前麵變得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幹了許久的活,又沒吃飯,所以低血糖。


    “如果……”,恩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似乎是在和沈韶說話一般喃喃自語著:“如果這次失敗了,再來一次的話,我也一定能看懂你的暗號……”


    “一定可以。”


    上校突然渾身一痛,從水馬上摔了下去,後背在台階上磕了一下,翻滾著掉進了運河裏。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在哪裏?!我來了!”


    好冷……


    好暖……


    好軟。


    恩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前的畫麵是一團模糊的霧,一隻手在他頭發之間溫柔地撫摸著,身上蓋著亂七八糟的經幡。


    “歡迎迴來,辛苦了。”,沈韶的聲音響起,上校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恩竹側躺在神殿的地板上背對著沈韶,他的腦袋臥在沈韶的大腿上,沈韶則坐在一個蒲團上,還拖來了神殿裏盡可能多的保暖織物蓋在上校身上,不遠處是布澤法師的屍體,屍體已經僵硬,血也已經凝固,石神被毀成了不知道多少塊細小的碎片。


    “我們……成功了?”,恩竹想轉過脖子來看看沈韶確認一下,卻被對方的手一下子掰了迴去:“不許轉頭,從下往上看我肯定很醜,說不定還有雙下巴什麽的。”


    恩竹啞然失笑:“怎麽可能,你不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嗎?”


    “我可沒這麽說過,你自己臆想的吧?”,沈韶戳了戳他的臉,“既然醒了就速速起來,你這家夥還想在我腿上躺多久?”


    “就讓我再躺一會兒吧。”,上校閉上了眼睛,“怪舒服的,一點也不想起來。”


    沈韶輕輕推了推他的背:“不行,你的頭好重!我的腿都已經壓麻了!”


    “那好吧。”,上校極不情願地滾了下去。


    ……


    長公主不知道是第幾次打開這個信封。


    二十年過去,上麵的印花和圖案,甚至字跡都已經褪色。


    “長離公主,您好。”


    “我是一名時間旅行者,受布澤法師之托,也就是二十年後的梁裕,給您寫這封信。”


    “他說他第一次給你送的禮物就是玫瑰星雲的照片,這件事應該隻有你們兩個人知道,所以我特意挑選了這套信封,以此證明自己的身份,希望你能相信我說的話。”


    “他現在去了一個叫石神島的地方,研究哲學和禪道,他過得很好。”


    “他始終放心不下你,但也無顏見你,但是他衷心地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忘記他,好好地生活,不過最好偶爾想起他,這個人應該是這樣別扭的想法。”


    “他很抱歉當年的不告而別,你們之間的事情,他也花了二十年才想清楚。”


    “他嚐試過穿越時空來找你,或許是想提醒你將會發生的事情,或許是想親口對你道歉,但是似乎都沒有成功。”


    “他從來沒有怪過你,或者恩家耀,或者任何人,他隻是怪罪自己的膽怯。”


    “他祝願你能遵循本心,自由地、不為討好任何人地,像玫瑰星雲一樣,燦爛地綻放。”


    “不過不管你如何想,他在時空的縫隙裏,已經洞悉了一切,而且已經理解和釋然。”


    “所以不用再對他抱有任何……不管是歉意或是愧疚,你的心意,他都已經收到了。”


    “祝您新婚快樂,也祝您找到珍愛一生的人。”


    “哦對,二十年後的恩家耀跟我說,他也從來沒有怪過你或是梁裕。”


    “他還說他也很愛你,如果你未來有任何煩心事,都不要猶豫地告訴他吧。”


    長公主把信放迴了信封,抬起眼看著天文館展覽牆上的屏幕,當年的照片已然變成了數字版的圖案,穿越時空,這樣的虛擬圖片將永遠不會褪色地播放著。


    五十多名皇家侍衛在“今日閉館”的天文館外安靜地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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