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落座之後還沒來得及和左右的人說話,前後排甚至跨排的貴族就湊上前來和她打招唿,她麵帶完美大方的社交笑容,有禮有節地一一迴應、寒暄客套。


    中校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沈韶的視線盡量偶爾瞟向中校幾秒,安撫他躁動的心。


    “記者進場了。”,世子小聲提醒,“大家注意。”


    眾人一聽,都紛紛迴到自己的座位端坐好,防止被做文章說他們趨炎附勢、攀附權貴。


    哪怕確實如此。


    沈韶心說總算可以閉上嘴了,她端莊地跽坐在蒲團上,躲在長長袍子下的腳背壓的有點酸,趁沒人看見偷偷往旁邊偏著放一點以放鬆。


    中校不敢在記者麵前表現得和沈韶太熟或者太親密,也不能做很明顯的眼神和表情,他要假裝一個意外被安排在沈小姐旁邊的幸運兒。


    軍官用手指蘸了蘸盞裏的茶水,在麵前的矮幾上偷偷畫了一個笑臉。


    沈韶注意到了他的動靜,目光偷偷往對方的矮幾上瞟去,看清是什麽之後,微微勾起一秒的嘴角,但馬上恢複原本的社交假麵。


    隨著記者進場,剛剛在下席休息的內場誌願者們也站了起來,該輪到他們“表演”了。


    “沈小姐,請問您喝什麽茶?”,許仰詩腳速極快,她幾乎是滑著衝到了沈韶麵前,畢恭畢敬地跪坐下來,搶先製造和她交流的機會。


    沈韶微笑著問今天有哪些選擇。


    許仰詩報菜名一般說了幾款茶,沈韶故意打斷她:“請問有沒有竹山寒翠?”


    許仰詩一愣,表示這個真沒有,這種產量極低的精貴茗茶隻有在大殿裏才能喝上,而且幾乎是皇室專供,她還沒能耐接觸,隻有父親被召入大殿為皇室獻茶藝的時候嚐過幾次。


    “請問恩長官現在喝的是什麽?”,沈韶微微偏頭看向中校,“我記得竹山寒翠本來名不經傳,最初也是由長駙馬帶入大殿才為人所知,家父說當年長公主大婚之日,眾人一品便嘖嘖稱奇,皇室宗親皆讚不絕口,號之滄海遺珠,竹山寒翠從而一躍成為茗茶之首。”


    她轉迴頭看許仰詩努力壓製著抽搐的麵部肌肉,繼續說道:“恩長官和長駙馬出自一脈、血濃於水,對茶的品味想必也是很相似,我相信他的選擇一定不會差。”


    中校心領神會,意識到沈韶這是在幫他掃清吏事部的障礙,好讓他順利升官。


    “沈小姐,卑職今天喝的是青柑普洱,隻不過……”,他故意為難地停頓了一下,“我今天喝到了兩種青柑普洱,一杯清涼澀口,一杯甜香渾厚,二者各有滋味,不知您想嚐哪一種?”


    眼見許仰詩的臉都快綠成茶葉的顏色了,沈韶微笑著說道:“既然恩長官說各有滋味,那我就都嚐嚐吧,麻煩許小姐為我各製一杯。”


    許仰詩哪敢給沈韶喝垃圾東西,她連忙抱歉地表示第一種已經耗完,隻有第二種茶了。


    沈韶臉上的表情十分遺憾,表示那好吧,就先嚐一種吧。


    許仰詩一邊努力迴憶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惹到了沈韶,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茶具擺上矮幾,熟練地燙杯溫壺。


    沈韶低垂著眼睛看許仰詩搓茶搖香,然後向她展茗,隨後又是洗茶和給她聞杯。


    “沈小姐,請品茶。”,許仰詩畢恭畢敬地把一盞茶雙手奉上。


    沈韶微笑著微微點頭,她從寬大的袖子裏,緩緩伸出戴戒指的手在桌上輕敲兩下以示感謝。


    許仰詩看到戒指的瞬間頭頂汗如雨下,一時間後背都起了寒意,她眼球震顫著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向沈韶漂亮的臉——她以為那不過是可笑的流言,與皇室先祖有親緣關係的國公之後、金尊玉貴的沈家千金,和商賈出身毫無貴族血統的小軍官,怎麽可能是真的?


    沈韶並沒有馬上喝茶,她饒有興趣地看著紫砂壺下的水漬,似乎很驚訝地小聲說道:“真奇怪,我剛才明明見許小姐手藝精湛,滴水不漏,為什麽壺下還是會有水漬呢?”


    她看向中校問道:“恩長官對茶比我了解得更多,能否為我解惑?”


    恩竹拱了拱手:“沈小姐您有所不知,雖說這紫砂壺看起來壺身一體、頂蓋嚴封,但實際上並非密不透風,若是用現代的顯微鏡觀察,就會發現其實它周身遍布氣孔。”


    沈韶似是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所以說,這水漏了出去,實際上是從氣孔出去的?”


    中校搖了搖頭:“那倒不是,雖說茶壺周身有孔,但是這麽多水漬,恐怕……沈小姐您看,這壺可隻有一個出口,便是這壺嘴,想必是再精湛的茶藝,也難免會不小心漏出。”


    沈韶掩嘴一笑:“原來如此,所以說,茶壺本是十分嚴實,但凡矮幾上有水漬,便是這唯一的出口,茶壺嘴的錯了。”


    許仰詩雙腿發軟,這已經是明晃晃地在威脅她,就算今天這裏人多口雜,但也隻有她近距離清晰地看到了兩人的同款戒指,如果一旦再有別人知道他們倆的關係,那沈韶就認定了肯定隻能是她說漏了嘴,迴頭就盯著她找麻煩。


    雖然沈韶並不是愛打小報告和會用家裏的公權力搞打擊報複的人,但許仰詩並不了解她。


    許仰詩努力直了直腰,繃緊了跪坐著的腳背:“多謝沈小姐規訓,茶壺漏水實是我茶藝不佳所致,我一定努力精進技藝,謹言慎行,必不會讓這茶壺嘴滲出一滴來。”


    沈韶露出滿意的笑容,她慢悠悠地拿起茶盞,嚐了一口稱讚道:“好茶。”


    她輕輕撩開寬袖的邊緣,把一個藏匿在下的絲綢香囊拿了出來,上麵刺繡著精致的竹葉。


    “許小姐技藝非凡,我把這個香囊贈送給你,以示嘉獎。”,沈韶把香囊遞到了許仰詩麵前,許仰詩看著這香囊,眼睛都要直了,這不就是剛才擊節傳花續詩的那個香囊嗎!


    她迴憶起自己先是給恩竹喝低級茶,再是舞到他麵前巴結還硬塞紙條,又是對著他吟陰陽怪氣的詩句,最後還把他當快遞員對著沈韶孔雀開屏……她這會兒想死的心都有了。


    “多謝沈小姐抬愛……”,許仰詩雙手顫抖地接過那個香囊,臉上寫著“你要不還是一刀殺了我讓我直接重開吧”,她幾乎連頭發都在發抖。


    她當然也不敢迴家和她母親多話,或是故意卡恩竹的審批流程,估計還得加快一點。


    顧彤彤坐在旁邊看到了一切,她藏在寬袖下的手用力掐著虎口,防止自己笑出聲。


    許仰詩標準地行禮,借口自己還要去照顧其他的賓客,灰溜溜地起身離開,由於腳軟還差點沒站起來,扶了一下矮幾的邊緣,才成功匆匆跑路。


    顧彤彤實在忍不住了,她借著長袍遮擋,在身後偷偷用腳尖踢了一下沈韶壓著的小腿,用口型給她說了句“漂亮”。


    沈韶麵不改色地對她微笑,隨後也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矮幾上畫了個和中校同款的笑臉,想了一下後又添了兩筆,畫成一個吐舌的表情。


    軍官仰起頭來,不讓人看到他樂得完全忍不住笑的嘴角。


    ……


    一整天都沒見到的李雨嫣總算露麵,她站在布道台上向眾賓客行禮,一臉疲態地致開場辭,肉眼可見她已經是累成了一具空殼,隻會機械地背台詞。


    內場誌願者們開始分發花燈材料,李雨嫣下場之後,布道台上端坐了一位手工藝術花燈大師,他將會給大家展示花燈製作的技巧和手法,並且下台提供詳細的解惑教學。


    “韶韶,你打算做個什麽樣的?”,顧彤彤向沈韶搭話,“動物形還是傳統的圓筒?”


    沈韶戴著防割手套,仔細地把竹條編在一起:“還動物形呢,我能把圓筒的做好都不錯了,這個竹編工藝好複雜,嫣嫣也不知道挑個簡單點的主題……”


    阿嶽看了一眼中校的方向,瞪大了眼睛:“秀發哥什麽情況?”


    隻見中校的雙手靈巧地翻動著,矮幾上已經擺了大大小小三個不同造型的竹編花燈,有經典的扁圓筒燈籠形,也有方燈,還有一個圓球形狀的。


    沈韶心說如果等下翻車,我就偷一個你的交差。


    “從小每年年節都在家做這個東西,做得多就手熟了。”,恩竹輕鬆一笑,看了一眼沈韶手裏的竹條後,又指出一個編錯了的地方,看沈韶不知道如何補救,直接放下了自己手裏的,將她的接過來繼續操作,把難點替她趟過去之後,再交還給她讓她自己收尾。


    阿嶽把自己的也遞給恩竹,讓他幫忙看一下有沒有問題,隨後顧彤彤也請教了一番。


    隔著中間的走道,對麵下席的三個人手忙腳亂,向對麵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是中校沒辦法當著眾人的麵突然離席過去幫忙。


    “這到底怎麽搞啊?”,上官非遲已經煩躁起來了,她轉頭看向周自衡,見他雖然做得慢,但是意外地做得還挺好,心說難道是醫生的天賦技能——手巧?


    傅橋聲感覺戴著手套不好操作,於是摘下了防割的手套,徒手編織著竹條。


    “啊!”,果不其然,她被邊緣鋒利的竹條劃傷了手,還有一截毛刺紮在了裏麵。


    周主簿心疼不已,情急之下一把將傅橋聲的手奪了過來:“傷到哪裏了?給我看看!”


    傅橋聲連忙甩掉對方的手,慌張地朝坐在上席的妹妹、祿敦伯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責怪周自衡:“你幹什麽?這裏這麽多記者,還有這麽多熟人!”


    周自衡皺著眉,急急忙忙地解釋道:“我是醫生,你手傷了,我給你看看有什麽問題?”


    傅橋聲一臉“你有病吧”的表情看向他:“你是搞傳統醫學的醫生,我這屬於創傷外科!”


    周主簿又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傳統醫學刮骨療毒都使得,我還治不了你一點割傷?”


    傅橋聲十分無語,又用力掙開撤迴了手:“再過會兒都愈合了,你別管了!”


    她再次戴上手套,繼續編織著手裏的竹條,完成骨架後開始往上麵糊宣紙。


    沈韶隔著過道看到了這一幕,心說你們動靜這麽大,肯定已經被記者拍了。


    鎮關侯世子夫婦一臉糾結,他倆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大家開始進入美化的步驟,剛才那幾個續詩的人紛紛把恩竹寫的字裱了上去,然後再寫上自己的名字、畫點什麽裝飾。


    沈韶那句詩落在中校手裏,他小心翼翼地把它粘好,隨後又在一張宣紙上畫了墨竹,一同貼到這隻最大的花燈上。


    周主簿在花燈上寫上“世界和平”,畫了一些小人手牽手環繞地球的圖案,他好奇地轉頭看向傅橋聲,看看她在畫些什麽。


    傅橋聲在花燈上畫了個大愛心,寫上“愛能止痛”。


    “你這是什麽意思?”,周主簿陰陽怪氣著說道,“怎麽,隻要有個家世顯赫的大帥哥愛你,你手指就不疼了是吧?有愛就行,不需要醫生了是吧?”


    傅橋聲翻他一個白眼:“我這是說,戰爭給人們帶來傷害,如果世界充滿愛的話,就能治愈這些苦痛,希望人人都獻出一點愛的意思!”


    她故意要氣周自衡,又撕下一張宣紙的一角,在上麵寫上自己的名字和聯係方式,對折了三次,丟進花燈頂部的開口裏:“順便和拍下我這隻花燈的有緣人交個朋友!”


    周自衡一臉荒唐地看著她:“什麽啊?哪有你這樣的?”


    “什麽叫哪有我這樣的?我怎樣?啊?我怎樣啊?”,傅橋聲咬牙切齒地和他拌嘴。


    周自衡氣得臉都漲紅了,他打開手環展示自己的個人銀行賬戶:“你這花燈賣多少錢?我要了!不許你賣給別人!”


    傅橋聲都要給他氣笑了:“喲,周主簿真是財大氣粗啊,禦醫工資這麽高的嗎?還是說令尊給你的零花錢太過豐厚,每天醉臥煙花柳巷都花不完啊?”


    她嘴裏啐了一聲:“拜托,今天晚上是拍賣,拍賣你懂不懂啊?不設上限,誰出價高就給誰,我憑什麽賣給你?而且你是我誰啊?大言不慚地在這不許不許的,我憑什麽聽你的?”


    “我……!”,周自衡被自己噎住,他憤恨地關閉手環,惱火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生悶氣。


    中校隔著過道看著這場鬧劇,心說要不一會兒我拍下來送給周主簿吧,反正刷舅的卡。


    沈韶一邊給花燈畫畫,一邊心說你倆是怕記者今晚素材不夠多是嗎?等會兒再吵行嗎?


    鎮關候世子夫婦心說要不想個辦法,讓皇室給你倆賜婚好了,這也太折磨了。


    上官非遲坐在一旁,心說你倆是把我當透明人了嗎?誰能幫我編一下這個地方啊?


    李雨嫣坐在布道台的旁邊,一臉疑惑地看向這兩個人,心說你倆在我家活動上搞什麽飛機?


    祿敦伯夫人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忍著怒火一般,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祿敦伯不明所以,他關心地問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孕反不舒服,需不需要出去透透氣。


    整個活動現場逐漸凝起一層隻有幾個人知道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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