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正在空中減速,空氣摩擦著飛船的金屬外殼,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就像把一盆鋼珠倒在結了冰的鐵鍋裏。


    飛船穩穩地停在了起落台上,頂蓋打開,恩竹摘下耳機正準備向機械師和試飛員誇獎一番,卻隻看到警衛員帶著一個黑色長發、身穿白色吊帶絲綢連衣長裙、肩膀上披著淺駝色薄外套、腳踩同色係小高跟商務皮鞋、身上攜帶一個棕色馬鞍皮單肩包的年輕女性在起降台旁等他。


    “長官,”警衛員敬了個鞠躬軍禮,“這位是誠報的記者,沈韶,沈小姐,來咱們基地采訪。”


    青年疑惑地皺起眉:“記者?這裏是特軍基地,怎麽會放她進來的?”


    “長官,”警衛員緊張地解釋道,“她有許可,政府頒發的,上麵還有咱們基地總部的同意章,也有訪問證,她說要找您,我……”


    這姑娘搶過話頭:“最近社會上有一些情況,政府特別許可了我們記者走訪調查,貴方單位也同意了我的訪問申請,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恩少校您能不能幫忙帶帶我呢?這是貴單位的批複。”


    沈韶抬起手腕,智能手環全息投影了一份批複函,上麵是些官話,最後以同意結尾,落款是特軍基地的高層特有的防偽簽章。


    恩竹少校對批複函沒興趣,他知道這姑娘能進來肯定是通過了門禁的認證,他隻是覺得上頭批準記者進來采訪很奇怪。


    相比屁話連天的批複函,他對眼前這個初次見麵的記者姑娘更感興趣——特軍基地除了食堂大媽和醫護以外很少能見到女性,盡管民眾時常嘲諷政府“治軍不嚴”,許多官兵喜好進城尋花問柳,但從來不會也不敢把女人帶進戒備森嚴的基地裏麵,一些有家室的低級軍官和妻子見麵也要去基地之外;對於恩少校這種不愛去城裏湊熱鬧且個人作風有潔癖的單身漢來說,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外麵的女性了。


    更何況是這樣漂亮的女性。


    恩少校呆愣地看著她打開一個個證明文件,看她的手指靈活地飛舞著,眼神不覺得有些迷離了——除了她以外的背景在逐漸虛化,少校也逐漸聽不見任何聲音,空中飛舞的蝴蝶似乎被放慢再放慢,幾乎要靜止。他的心裏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衝動。


    恩少校晃過神來,臉上掛起官方的假笑,伸出右手:“沈小姐您好,采訪沒有問題!我們可以到城裏找個地方詳聊,現在還早,要不我請你吃個brunch?”


    他洋洋自得於剛從新兵那裏學會的時髦詞匯,卻沒想到被一口迴絕:“無功不受祿,而且我也吃過早飯了,多謝少校先生關心。至於采訪,我更想在基地裏一邊走訪一邊進行。”


    沈韶出於禮貌簡單地握了一下少校的手,能看出來她有些煩這個初次見麵就表現有些輕浮的家夥。


    恩少校沒有辦法,隻好答應:“那好吧,請問沈小姐是想了解一些什麽呢?”,他帶著這個記者先離開不太安全的飛行訓練場,走到林蔭下的人行道上去。


    沈韶停下腳步,轉過身子麵對少校:“您聽說過最近關於‘融合動物’的報道嗎?”,沈韶深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盯著軍官的雙目。


    “我看過你們媒體的報導,”少校抬起手腕打開手環的主頁,“我有下載你們誠報的軟件,我每天都看新聞的。”,他與沈韶對視,看向那閃爍的墨色深處。


    “那您知道嗎,據說特軍基地的實驗室有在培養這種融合動物。”沈韶的瞳孔微微放大。


    “當然知道,但我想這並不是什麽秘密。”


    少校用緩慢的眨眼逃避了一秒對視,“不過你放心,特軍基地戒備森嚴,在外麵被民眾目擊到的所謂‘融合動物’肯定不是我們這裏跑出去的,我想應該是有其他的私人機構在做類似的研究。”


    青年有點抵擋不住漂亮異性這樣直接的目光,“說…說不定隻是有人看錯了,壓根就不是什麽融合動物。”


    “您是說其他的私人機構?”沈韶向前逼近了一步,她不會讓少校躲避她的眼睛。


    “應該不會是什麽大型機構,說不定是私人小作坊,管理不善才會讓實驗動物跑到外麵。”少校這會兒實際上盯著沈韶的眉心,這樣會看起來不像在躲避眼神一些,但是他的耳朵卻已經像是被太陽曬到過敏似的。


    沈韶低下眼眸思索了一會兒,這讓年輕的軍官如釋重負。


    突然,沈韶的手環響起,她快速摸了一下耳後的骨傳導耳機:“什麽?現在?可是我今天…好吧,你把坐標發給我。”


    “怎……”還沒等恩竹的話問完整,沈韶掛斷語音就急忙問少校:“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飛船嗎?城裏出現了融合動物!而且破壞了建築物!我必須馬上去現場!”


    “行,跟我迴飛行訓練場。”,青年轉身向訓練場方向,他想一把拉住記者的手,但是撈了個空。


    他轉頭一看,這姑娘把單肩包夾在腋下,把裙子提到膝蓋位置,這是要準備跑步前進。


    少校偷瞄了一眼記者略有肌肉線條的小腿,而後便慢速小跑著和沈韶一起返迴飛行訓練場,同時輕觸手環後向耳機裏命令:“立刻準備我的飛船,雙人座型,搭載2號套裝飛彈,5分鍾後起飛,收到迴複。”


    兩人一路小跑來到起降台,恩少校飛快地鑽進駕駛艙,愣了一秒又快速鑽出來,繞到飛船的另一側,伸出手:“沈小姐,請。”,但沈韶並沒有接受他的“搭把手”,而是自己一手扶著座艙的門,一手提著裙角,有些狼狽地摔了進去。


    恩竹有些尷尬,但也顧不上這些了,他迅速返迴駕駛艙,合上頂蓋:“坐標是?”,沈韶迅速迴答:“7102.09,27.23!”


    少校有些迷離地輸入了坐標,他的飛船裏第一次充滿了這樣香甜的氣味,他琢磨了一下,應該是桃子和花香調的洗發水或者香水。


    飛船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飛快地向前衝去,少校猛拉操縱杆,飛船快速抬頭拉升,強烈的失重感讓沈韶緊緊地抓住了座椅扶手:“拉升這麽快我們不會失速掉下去吧?”


    她有些害怕,緊緊閉上了雙眼。“不會的,相信我的技術!”恩竹壞笑著,逐漸把操縱杆歸位,“現場地麵估計已經被破壞了,我們等下停到附近的樓頂,可以嗎?”,沈韶小聲迴答:“好…”。


    王城裏,一棟玻璃建築燃起了熊熊大火。這是一棟靠近王城邊緣,10層高的建築物,隸屬於大財閥株氏家族,這裏麵原本種滿了無土栽培的農作物,每天給王城寫字樓裏的精致白領們供應“安全環保、無蟲無害、不用農藥”的高價有機蔬菜,賺得盆滿缽滿,但現在卻是一片狼藉,一層和二層已經破碎不堪,還好有承重柱維持著建築物的穩定。


    軍官和記者一路小跑,來到了大樓門前,消防隊正在奮力撲滅大火,詢問得知,那動物已經逃跑了。


    “您好,我是誠報的記者,我想請問目擊到的是什麽樣的融合動物?”,沈韶焦急地詢問消防隊員。


    消防隊員迴答說,是一頭一人半高、有著馬的身體,雄雞的頭部的怪獸。


    “融合動物怎麽會出現在城裏?之前的目擊現場都是在郊外啊!”


    沈韶走上前,想要進入建築物內部查看,她停在門前突然一愣:“蔬菜……它是來找食物的!城裏全是鋼筋水泥玻璃,它肯定是餓了很久了,它需要食物,所以才會襲擊這裏!”


    少校饒有興趣地看著沈韶的自言自語,他突然莫名對這個女人的身份產生了一絲懷疑。


    沈韶想要進入建築物內部查看以驗證她的推測,但是她今天穿著裙子和小高跟鞋,麵對廢墟她有些慌張。


    “沈小姐,請。”少校向記者伸出手,表示可以扶著她進去。


    此刻沈韶也沒有辦法,要麽扭傷腳,要麽碰他的手,她沒有選擇。


    更尷尬的是,沈韶本想著可以抓著袖口之類的地方,但這個家夥穿著短袖短褲,無處可抓。


    記者一手扶著恩竹的爪子,一手維持著平衡,踉踉蹌蹌地進入了大火方熄的建築物,她要尋找證據——她找到了,一些還沒有被大火燒掉、被啃食過的蔬菜葉子殘骸。


    她打開單肩包,從裏麵拿出了證物袋和一個小工具盒裏的鑷子,把菜葉殘骸收集了起來。


    “王城圍牆戒備森嚴,它必不可能是從外麵跑進來的…它一開始就在王城裏麵…是誰……”記者一邊把證物放進包裏,一邊喃喃自語。


    “我們先出去吧,這裏還挺危險的。”恩少校提議,沈韶點了點頭,抓著他的手往建築外走去,少校不老實的手指偷偷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幾下。


    “不好了!那個怪物!它好像又往這邊來了!”,一個消防隊員大喊,“它剛剛往城牆方向逃跑,不知道怎麽迴事,現在又往我們這邊跑迴來了!”


    少校料想應該是這怪物遭到了城牆衛兵的攻擊,所以倉皇逃竄中又折返了迴來,他作為王城特軍軍官,現在當務之急是保護民眾的安全。


    於是他把沈韶帶到建築物外,鬆開了手:“我得去處理這個家夥,沈小姐,請你先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亂跑。”


    恩少校迅速迴到旁邊大樓的樓頂,啟動了飛船,向怪物跑來的方向飛去。


    他在空中很快發現了目標,這個怪物正如目擊者描述的那樣,大概三米多高,擁有馬的身體,雄雞的頭顱,發了瘋似的在路上奔逃,撞壞了好幾輛停在路邊的車,民眾們紛紛尖叫著逃跑。


    恩竹操縱著飛船在空中懸停,瞄準這個“融合動物”,發射了一枚捕網彈:“馬了個雞,吃我一網!”


    捕網彈精準地命中了“馬了個雞”,但是恩竹立刻就氣笑了,估計是機械師剛才手忙腳亂,給裝的捕網彈尺寸太小,捕捉網像個小毯子似的披在怪物的背上怕它著涼。


    恩少校馬上就笑不出來了。


    “馬了個雞”受到了驚嚇,抬起前蹄嘶吼了一聲,突然無頭無腦地向著有機蔬菜大樓狂奔而去,而記者就站在大樓門旁。


    “我靠!!!”


    少校瘋狂加速飛船,向前追去,他本來想著活捉這隻怪物,但這下管不了太多了,他靠訓練的肌肉記憶在空中動態瞄準了那顆雄雞腦袋,迅速發射了一枚實心飛彈,正中怪物的頭部,成功讓怪物倒在了距離大樓門前十米的地方。


    沈韶趕緊小步跑了上去查看“馬了個雞”的屍體,恩少校停好飛船後也趕忙過來查看。


    “怎麽樣,有發現什麽線索嗎?”,少校半蹲下來問沈韶,但她卻像凍住了一樣。


    過了幾秒,她轉過頭看著恩竹,雙眼睜大,眼球顫抖。“怎麽了?嚇著啦?”恩少校還想開玩笑,卻突然被沈韶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看向了地上的屍體。


    一個損壞了的定位芯片,上麵烙著軍方實驗室的logo。


    記者顫抖的手用鑷子從“馬了個雞”頭上的傷口處把這塊碎片夾了起來,舉到他眼前,恩少校的瞳孔猛然收縮。


    沈韶左顧右盼確定沒人看見,拿出一個小證物袋把沾著血的碎片裝了進去並攥在手心,她做了一個想把這個東西放進軍官胸前口袋的動作,但卻突然意識到他今天穿了個體能服短袖就出來了,沒有什麽胸前口袋。


    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勾開恩少校的褲子口袋,把碎片小心地放了進去。


    “這件事似乎和軍方有關,少校先生,這東西我不敢放在身上,還請您幫我保管好,也請您先不要告訴別人。”


    沈韶的嘴唇緊貼著少校的側臉,似乎是故意地,她輕輕地用氣音說著話,小風直往他耳朵洞裏鑽。


    少校的耳朵連著脖子紅到胸口,他說不出話,僵硬地點了點頭。


    “王城警察馬上來了,有他們處理,少校先生,我們先撤吧?”


    沈韶站了起來,從包裏拿出一台迷你相機,速速拍了一些現場照片——像記者一樣。


    恩少校看著她在大樓廢墟中弄髒、破損的裙子,破洞中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大腿的肌膚,他咽了口口水。


    在迴程的飛船上,少校自以為沒被發現地頻繁偷看沈韶,他問道:“你住在哪裏?我先送你迴去換身衣服吧。”


    沈韶搖了搖頭說:“我這次出差急,還沒有找好住的地方,我把行李箱寄存在你們基地門崗了。”


    恩竹嘴角不自然地上翹:“那要不住我宿舍?單人單間的,我可以睡沙發,正好你有門禁通行證,可以進基地。”


    “謝謝少校先生的好意,我還是不打擾您訓練和休息了。料想您一定很了解基地附近環境吧,還請您推薦一個離得近的幹淨的酒店,我到門崗拿了行李箱就去入住,我想先休整一下,明天一早再來拜訪您。”


    有禮有節,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年輕的軍官沒法找到反駁的角度。


    沈韶果真到門崗拿了行李箱就走,少校連想請她吃午飯的機會都沒有,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等等!”,恩竹喊住了記者,“沈小姐,留個聯係方式吧?明天我們不是還要見麵嘛。”


    “不麻煩您了,我明天到門崗讓警衛員聯係您,還請您到時來接我一下。”,她頭也不迴。


    恩少校無語地望著沈韶遠去的背影,這個天天呆在直男堆裏的家夥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她難道是不喜歡我嗎…可是…那幹嘛那樣…”


    直到警衛員打斷了他腦內越來越錯的思考:“長官,上頭找您。”,他料到是因為剛才的事件:“行,我這就去。”


    ……


    是夜,少校躺在床上,舉著那個小小的證物袋,對著床頭燈盯著看裏頭的小碎片。


    他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事,關於“馬了個雞”,關於女記者,關於這個碎片。


    他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關於一整群飛奔的怪物,關於倒塌的大樓,關於失控的飛船,關於女人越來越靠近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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