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柔公主掃了一眼那方帕子,繞到兄長麵前焦灼道:「你喜歡誰為什麽不直接說,反倒要這麽大張旗鼓地遴選皇子妃?」


    孟時衸視線未動,睇著那琉璃瓶續道:「那姑娘是名門閨秀,京中數一數二的千金貴女。她家裏能保她一輩子富貴,也能給她挑一個一輩子富貴的夫君。她嫁的人必是能讓她衣食無憂,受盡豔羨的。」


    孟瑜婧怔然,一邊猜測此人是誰,一邊等兄長的下文。皇長子目光微挪看向她:「除了我。」


    他說:「若我娶了她……她不一定哪天就要守寡,要一直守著,還沒有孩子。待得咱們的哪位叔叔承繼大統,她日後會是怎樣的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可是……」瑜婧皺眉,「如果你這樣想,又娶別的姑娘做皇子妃……」


    那麽那位皇子妃不僅可能承擔守寡且無子的痛苦,還不可能得到丈夫的喜愛,豈不是更慘?


    她覺得兄長不是這樣殘忍的人,詫異於兄長竟要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人總要讓自己死心的。」孟時衸神色淡泊得甚至有點淒意,他啞音一笑,「我根本不該肖想娶到這個姑娘,這我很清楚,我隻是忍不住會想。」


    他歎了口氣:「所以我不得不證明給自己看,以我現下的處境,漫說是她,根本不會有貴女想嫁給我。」


    瑜婧驚吸了口涼氣。


    她猛然想起遴選事宜的具體安排,除卻對出身家世年齡的要求外,還特意點了一句必須是自己願嫁。


    ——各個世家或許可以為了前程逼女兒入宮來備選,但姑娘家自己願不願意,在交談間總歸是能瞧出些端倪的。


    瑜婧如鯁在喉,她覺得兄長實在是對自己太狠。


    不得不說,他這樣的身子……確實是難有姑娘會自願嫁他。即便是拿她來說,她也隻因是他的親妹妹,所以希望他事事都好,可若讓她嫁這樣一個夫君她一定不會願意——哪個有家世有才學的姑娘會願意嫁個抱病多年、不一定什麽時候就會咽氣的人?何況這個人連子嗣都不會有,何況這個人一旦亡故,妻子還連改嫁都不能?


    可是,他居然要把這樣的事證明給自己看,他要親眼看到那個「沒有人肯嫁給他」的結局。那該是種怎樣的難過,而且這種事瞞不過京中宗室,他要怎麽麵對那份或多或少帶著冷嘲的嗟歎?


    「哥……」瑜婧想勸住他,但他搖頭製止了她的話:「你別說了。我最近都在想她,若不這樣做,我怕我真的忍不住強娶她過門。」


    瑜婧被兄長的話弄得難過得很,又體諒他心裏的掙紮。她便想替他把這個心事藏好,可這一次,孟時衸失算了。


    遴選皇子妃的事宜傳下去不過五天,宮裏已住進了十餘位貴女。


    貴女們想進來備選也容易。她們原就是在京中頗有背景的人物,進宮問安也是常有的。如此隻需要在進宮時專程去向皇後磕個頭,表一表想侍奉皇長子的心,皇後心領神會,吩咐一句叫乾東五所給安排個住處,人就可以暫且留下了。


    瑜婧對此深感詫異,覺得她們必是被家中逼進來的,駙馬倒不覺得奇怪。


    安遼搖頭歎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瞧這事是皇長子殿下想得……太單純了。他覺得他抱病多年必無姑娘家敢嫁,可其實怎麽可能?嫁給他就是當今天下唯一皇子的正妻!再者縱使殿下命不久矣,皇上卻還身體康健。到時隻要皇上念著兒子,這位皇子妃就有享不盡的榮華,甚至連權力也唾手可得。如此哪需要家裏逼迫?精打細算之人琢磨清楚得失,自己就會來了。」


    瑜婧一時暗驚,繼而又再度為兄長唏噓了一場。


    她的兄長也是很會「精打細算」的人,凡事的利害他都想得明白,拿主意也總拿得幹脆利索。這一迴會失算,必是因為那位心上人攪亂了他的心智,讓他逼著自己將凡事都往最壞處想,才有了這樣的結果。


    又或者,是因為兄長雖然慣於應付各樣朝中鬥爭,但心下都還是相信「愛」這一字。


    這個字他們兩個都信。他們的父皇母後恩愛數年不變,他們都信這個字的美好。


    那……


    瑜婧愈發擔心起來,不知兄長在這樣相信這個字的前提下,眼睜睜地看到旁人拿此做算計、謀前程,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懨懨地歪在羅漢床上不說話,安遼抬眸看了看擱下筆,也走到羅漢床邊去坐:「你別想這事了。」


    「這我怎麽能不想……」瑜婧歎氣,安遼一哂:「那你就往好裏想想。」


    瑜婧不知還能如何往好裏想,輕鎖著眉頭望著他,等他的啟發。


    安遼便說:「沒準兒殿下會從備選的貴女中尋到更合自己的意的,沒準兒他喜歡的那位姑娘也進宮了呢?這不就正好,一個願娶一個願嫁,他直接請皇上下旨冊封就行了。」


    瑜婧撇了撇嘴,覺得如果是這樣,那可真美好。可是這樣的情節,大概隻會發生在故事裏,現實中總要殘酷一些。


    她邊想邊挪了挪身子,蹭到安遼膝頭趴著,安遼噙笑撫撫她的後背,道:「你要是真不放心,過些日子等要進宮的貴女都進去,你自己去幫殿下看看好了。就算她們都精打細算,你也可以幫殿下挑個品行才貌好些的。」


    這倒是。


    瑜婧悶悶地點了點頭,心裏憋得沒力氣說話。


    清苑,一場爭吵在書房炸開,下人們都被趕了出去,連近前服侍的都退得遠遠的。


    「這事沒的商量,絕不行!」謝繼清拍案而起,指著坐在書房另一側的女兒斥道,「你說什麽瘋話?你是直奔著守寡去嗎!」


    玉引和孟君淮看這架勢都怕他說急了動手打人,趕忙在中間又擋又勸。孟君淮道:「謝兄您先坐,夕瑤不是不懂事,你好歹聽她把話說完啊!」


    玉引也說:「是啊哥,夕瑤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先別發火,聽她說說到底怎麽想的。」


    可話雖這麽說,他們夫妻倆心裏也都默默在想……夕瑤你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麽?


    好說歹說地將謝繼清勸著坐下,夕瑤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紅著眼眶張口就道:「我就是想嫁他,我……我喜歡他!」


    「你住口!」謝繼清怒喝。


    謝夕瑤的火氣也被吼上來了:「他不就是被下了毒身體不好嗎!」


    她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胡亂抹了一把又道:「可他有本事有才學,待人也好。他比家裏給我挑的那些人都合我的意!我不在乎他身體怎麽樣!就算我今天嫁給他,明天他人就沒了,我心裏也高興!我為他守一輩子寡我樂意!這比嫁給那些紈絝子弟憋屈一輩子要強得多!」


    「謝夕瑤你……」謝繼清一咬牙,謔地又站起來。正喝茶的玉引立刻放下茶盞又擋到他跟前:「哥你有話好好說。」


    轉而又說夕瑤:「夕瑤別氣你爹,這事咱慢慢商量。」


    「沒什麽可商量的,這事不行!」謝繼清斷然道。


    「若不行我就終生不嫁!」夕瑤跟他針鋒相對,「要我嫁給你們挑的那些人,我寧可在自己家待一輩子!」


    「那謝家就養你一輩子!」謝繼清也不含糊,夕瑤剛把淚忍迴去的眼眶又一紅:「你們講不講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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