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差不多。」皇帝搖了搖頭,「他掌著戶部,聽說今年南邊鬧水,就想跟朕請旨親自去督辦賑災事宜。理由麽,自是怕當地官員假公濟私中飽私囊。」


    皇帝說到此處就頓住了聲,孟君淮心領神會,不禁一聲苦笑。


    要是擱在從前,四哥這麽做,那真是體恤聖意。可現在,立儲的事已經開了篇,他這一去,隻能是為自己攬賢名的。


    ——當然,若單這麽說,聽上去似乎還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四哥的君子之腹了。可事實上,四哥執掌戶部的這兩年多裏,除了剛開頭那陣怕皇兄新帝繼位三把火,不敢不好好幹,後來從不曾這樣積極過。


    「皇兄不如索性免了他的官。」孟君淮思量著說,「現下幾位兄長這般,臣弟覺得多少有些過,風頭該壓一壓。」


    「若是能免,朕早就免了他了。」皇帝從案上拿了本冊子遞給他,「母後的脈案,老四比誰都清楚。朕查了,近來是他四處在說母後在宮中過得不愉,一旦朕此時免了他的官導致母後有了閃失……你當天下會罵誰!」


    孟君淮一滯,顯然不知還有這樣一環。皇兄是「篡位」的說法從來就沒停過,若再加上個不敬太後的罪名,顯然是對他不利的。


    「朕遲早收拾他。」皇帝道。


    這句話說得很輕,但這是孟君淮頭一次見他對兄弟露出這種狠意。


    孟君淮淺怔,旋即一身冷汗。


    清苑。


    玉引聽和婧說阿禮不高興之後,就差了人去請阿禮過來。但很快,尤氏身邊的人過來迴話說,大公子不想見人,不想過來。


    她覺得小孩子賭氣也沒什麽,過了半個時辰,又叫人請了一次,結果依舊這般。


    在被拒絕第三次後,玉引則確定其中另有隱情了。


    「我去側妃那兒瞧瞧。」她說罷就冷著臉往外走,珊瑚和趙成瑞趕忙招唿人跟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尤側妃的住處。


    尤側妃出來見禮,玉引也沒多客氣,張口就問:「阿禮呢?」


    「阿禮……」尤側妃神色一慌,玉引睇著她緩了口氣:「我們進屋說。」


    二人進了堂屋,婢女上過茶後立刻告退了。大門一關,玉引嗅著茶香,問得直白無比:「阿禮是不高興了嗎?」


    「他是不高興了。」尤氏發覺自己現在站在她跟前就忍不住地氣虛。


    玉引又問:「是不高興到我請了他三迴,他都不肯過來嗎?」


    「這……」尤氏一卡殼,下一個問題即刻壓了過來:「你告訴阿禮我找他了嗎?」


    至此一下子悄無聲息。


    玉引氣得沒詞兒,實在想不明白尤氏是怎麽想的。打量了她須臾,還是抑不住無可奈何的口吻:「我知道你曾經妄想過世子的位子。但現在阿祚已經是世子了,你挑撥我和阿禮間的關係,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尤氏吐了一個字即咬住嘴唇,玉引也不再說話,就等著她說。


    過了許久,尤氏終於帶著滿滿的不忿再度看向她:「我就是想求個痛快,我知道我手段不如你還不行嗎?謝玉引你可真有能耐,什麽好處都是你正院的,還能哄得阿禮阿祺個個跟你親,連我自家的侄子如今都站在你那一邊!再看看後宅,顧氏讓你收拾了、資曆最老的江氏的讓你收拾了,如今連何側妃都悄無聲息地就搬了出去!你可真是厲害,做到這個地步竟還能留個賢惠的名聲……論打壓妾室,從前的郭氏都比不上你萬一!」


    ……她是不是瘋了?!


    玉引聽她說完,腦子裏就這麽一個反應。


    太好笑了,她居然為郭氏說話,郭氏害過她的孩子可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看來經年累月的不甘真能把人逼出病,逼得人失去理智,不論怎樣都能想象對方是個惡人。


    她覺得尤氏真可憐,可偏偏又並沒有心情再去跟她解釋、讓她的心情變好一點,隻想噎她或者嗆住她。


    她心中措辭了一下,起身銜著笑踱到尤氏跟前:「你要是真想求個痛快,我可以成全你。」


    尤氏黛眉狠狠一跳,麵孔看起來都有些扭曲。


    「但你最好明白一點,一如何氏出去住不能帶走蘭婧一樣,你若搬走同樣也是不能帶走阿禮阿祺的。」她欣賞著尤氏的神色,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又多補了一刀,「你看我這麽有能耐,過個三年五年的,我準能讓阿禮阿祺拿我當親母妃待,對吧?」


    話沒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絕對是學壞了。


    哎呦喂這麽刻薄,可真愧對佛祖啊!


    玉引兩句話,把尤氏嚇得臉色都白了。


    可方才又是尤氏先放的狠話,現下她也實在難以立刻服軟向她示弱,於是二人僵持在那裏,玉引淡看著尤氏的神色變化,尤氏則死死地盯著她,像是林中小獸死盯著天敵。


    片刻之後,玉引覺得興味索然。


    她本來也不是愛與妾室相爭的人,要不是尤氏惹事,她三五年都不一定親自見尤氏一迴。眼下尤氏不敬在先,但她一番話也顯然把口舌之快討了迴來,心裏也就覺得差不多了。


    是以玉引轉而把重點放到了有一說一的規矩上。


    她轉身坐迴八仙桌邊,睇著尤氏悠悠道:「且不說你話裏提及的那幾位是不是我刻意打壓收拾的,就算是,你應該也還記得我是這府裏的正妃。」


    尤氏垂著眼簾沒有吭聲,玉引搭在案上的手一擊:「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


    「王妃……」尤氏頓顯慌亂。


    「你若是嫌這府裏住著憋屈,我這就叫人給你也尋個宅子去。該備的都給你備好,決不讓你受委屈。你想這輩子不再見我都行,我完全可以當世上沒你這號人。」玉引眼看著尤氏一栗,稍作停頓,口氣更悠緩了些,「但你要是並不打算從這兒出去,今兒這事咱就得好好論論。」


    然後她平靜地告訴尤氏:「你自己選吧。」


    彼時玉引心裏在想,如果她像尤氏這樣在府裏為側,還總覺得正妃在給自己穿小鞋,弄得自己日日都不開心的話……她可能就會選擇住出去了——反正夫君也不喜歡自己,那不如去一片隻有自己的天地啊?


    可是,玉引也知道,尤氏八成是不會這樣做的。


    稍稍靜了片刻,尤氏就開了口:「妾身失禮了,王妃您……別計較。」


    她言罷就緊咬住嘴唇,好像仍不甘得很,隻是,到底還是低頭了。


    玉引緩了口氣:「你自己說怎麽辦吧。」


    尤氏神色一緊,怯色十足地斟酌著該說什麽。玉引由著她想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又道:「你也有兩個孩子,我要是賞你頓板子,對他們不好,對我也不好。」


    尤氏氣息稍鬆。


    「可我要是罰你幾個月的俸祿了事,也太便宜你了。」玉引又說。


    尤氏的神情再度緊張起來。


    「不如我們借著這事把話徹底說明白。」玉引說著一睃她,「跪下。」


    尤氏下意識裏迅速地睃了她一眼,定住神,又一聲不吭地跪了下去。


    「首先你聽好,今天這件事我會記住。你日後再無緣無故地跟我較勁,這頓板子你是吃定了,不會少於五十,阿禮阿祺難過我也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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