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澤聽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住了一般,直到後來,禾草說,她在“夢裏”被獵犬追咬,差一點喪命,昏迷中聽到他的聲音,還有和尚的聲音,他問和尚,為什麽她嘴裏一直在叫“公子”。


    “禾兒!”魏澤將她的話打斷,緊緊盯著她,“你昏迷中我確實找了和尚來做法事,還有……你也確實叫過‘公子’。”


    當時和尚還說了一通“因果”,他並未太放在心上。


    魏澤內心是驚詫,但禾草此刻更多的是驚惶:“哥兒,所以說,你身上真的中了那個毒。”


    這麽多年,魏澤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可妻子說的這些太過玄乎,不得不讓他震動,很多事情,他都沒有告訴過她,按理她應該不知曉,現下卻能說出來,而且還能對應上。


    譬如,魏書也就是他的養父,在棋子上抹毒,因他自己生不出孩子,疑心裴之渙暗中做手腳,害得他無法生育子嗣,他將這一怨恨投射到他的身上,以此來報複裴之渙。


    還有,他的生母,周氏,其實母親一開始同他並不很親,直到後來關係才有所緩和。


    再就是銀瓶,這是他的貼身丫頭,原本是母親留給他的通房,伺候的好,抬起來給個身份做姨娘的,隻是他沒收用,讓她迴了母親身邊,後來這丫頭被魏書收用了。


    “你說的不錯,當年魏書在棋子上抹毒,想加害於我,好在被我及時發現了。”


    “你發現了?!”


    “是。”


    “哥兒,你如何發現的?”禾草曾隨侍他的身邊,日夜提防都沒有防住,誰能料到,魏書將毒投在棋子上,這樣隱秘的手段,魏澤又是怎樣發現的。


    魏澤笑了笑,腔調中帶著一絲慶幸:“是一個老花子。”


    “老花子?”


    “不錯,八歲那年,我記得很清楚,那日是傍晚時分,我正值練武歸來,滿身是汗,先去沐洗身子,然後用了晚飯,來家兄弟吵嚷到我麵前,說門外來了一個破衣爛衫,手拿陶碗的老花子,看著像是道士,他二人把道士的話學給我聽,道士說,有要人害我,讓我注意經常觸碰之物,我讓來旺去請他,他卻已離開了,時機也真是巧,我正坐在羅漢榻上預備下棋,於是下意識想到這些棋子。”


    禾草直唿驚奇,這道士像是算準時候來的……


    老花子?道士?手拿陶碗的道士?這人……禾草想起“夢中”也見過這麽一人,魏澤帶著她還有魏家二房姐弟三人,一齊去寺廟後山觀清潭,他們爬了很長的山路,坐在歇腳時,碰見過一個老者。


    周圍不少人說那老兒是騙子,先時,她給他銀錢,他不要,隻要吃的,後來她給了他吃的,他神神叨叨地說了一些話,還說會報答她。


    她當時看那個老者十分眼熟,怎麽都想不起來,這會兒卻在腦海中一點點清晰,那老花子好似當年她和二丫從寺廟祈福出來,在廟外碰到的算命老道。


    “哥兒,一個來曆不明的道士的話,他說你就信了?”禾草這會兒臉上有了俏皮之色,不似剛才那樣愁鬱。


    魏澤笑道:“憑他一個道士的話,怎能輕易讓我相信。”


    “既然不相信,那你怎麽疑心下毒一說?”


    “說來怕你不信,也不知怎的,那日練武迴來,腦子裏就多了一道奇怪的想法,對周圍的人和物起了警惕。”魏澤牽著妻子的手,走迴榻邊,踢了鞋,重迴榻上,“我還讓丫鬟拿銀針在飯菜裏試毒,剛才聽你說夢中的情景,居然都對上了。”


    魏澤拉過衾被給她和自己蓋好,然後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繼續道:“還有……禾兒,你知道為何你流落在外的那幾年,我喜歡坐在花園看落日麽?”


    “為何?”禾草迴握住丈夫的手,緊緊交握。


    “亦是那日,傍晚我從花園經過,在園中看到了一個女子,她靠坐在藤椅上,就那麽安靜地迎看落日,夕輝將她罩著,她在溶溶的光裏,最後慢慢消失,在消散的那一瞬間,她偏了偏頭,我看清了她的臉……”


    此時禾草已是淚流滿麵,抖擻著唇問道:“那女子是誰?”


    魏澤捧著女人的臉,親了親,低聲道:“她呀!後來成了我的妻子。”


    禾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到魏澤懷裏:“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哥兒,你曾說過,我走到哪裏,你會跟到哪裏,無論我是什麽身份,你都會再次喜歡我的,是不是?所以你來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們本就是一個人。”


    她以為那是夢,其實不是,而是她和他的前緣,她離開後,被她擾亂的一切迴到最初的樣子,這個時候,她和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所以自始至終,都是他,他是她兒時相伴的小公子,亦是後來迴家奔喪的魏家大爺。


    魏澤拍了拍妻子的背,見她哭得小孩似的,忍不住笑起來,男人胸膛隱隱震動,讓禾草的臉有些麻癢。


    “你還笑。”女人又問,“既然有這一出,你怎的初時見我,還那般不講情麵?”


    “可又來,總不能讓我因為花園的一團虛影,然後一見你就迷住了罷。”魏澤拿袖子替她拭淚,“不過後來確實控製不住想同你親近……”


    禾草有些自得,還沒來得及洋洋笑兩聲,魏澤的唇就覆了上來,柔情依依,一點點的深入汲取,待分開時,牽出一根極細的銀絲,兩人亦是喘息不勻。


    “你怎麽沒個正經,我還有話沒問完呢?”禾草推了他一下,推又推不開,幹脆別開臉。


    魏澤咽了咽喉,低下眼,落在女人柔軟的唇上,那唇上泛著水光,顏色比剛才更灩了:“你說,我聽著。”


    “後來呢?”


    “什麽後來?”


    “就是下毒的事情,後來怎麽樣了?”她要確保魏澤沒有受毒藥侵害,這一點至關重要。


    魏澤鬆開禾草,往後一仰,將被子踢開,一條腿蹺在另一條腿上,漫不經心道:“後來我從棋子上驗出了毒,然後從洗棋子的人開始盤查,查到了魏書身上,最後得知是他讓魏家老仆每日洗棋時,將棋子用毒藥浸泡。”


    說到這裏,魏澤便沒什麽不能告訴禾草的,於是把後麵的事情也吐露出來。


    “他既然想害我的性命,我自然不會放過他,我拿捏住老仆的把柄,讓他為我所用,反過來給魏書投毒。”魏澤語調平平,“後來,我生父將京都的事情料理妥當後,來了一封書信,我就去了京都。”


    “所以說,他的死……”


    “是,他最後死在床上,是因為我給他下了毒,外人都道我們父子關係和睦,我也從來不否認,其實……他是我殺的。”


    禾草想起來,當時魏員外死後三個月魏澤才趕迴來,連他的喪事都是管家周瑞置辦的,若真是父子情深,不可能這樣,轉念一想,既然這些事情都能對上,那就說明,她腦中出現魏澤老去後被毒素折磨的情景,本該發生的,最後在多種機緣巧合下出現了扭轉。


    在女人沉思之時,魏澤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拉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麵對著麵:“禾兒,你說……在夢裏我被病痛折磨離世,後來你哭瞎了眼,沒多久隨我而去了?”


    禾草點點頭,雖然這事沒有真實發生,但這段記憶卻很真實,哪怕現在想一想她的心都揪著生疼。


    魏澤亦不敢想,她那個時候該有多絕望,他陪了她一輩子,寵了她一輩子,最後卻是他將她丟下,沒有他,她根本支撐不下去。看來以後他得好好保養身子,爭取活得比她久一點,他得護在她的身後。


    此時,窗紗上濃鬱的夜色漸漸褪去,染上曉色,淡淡的,帶著微光。


    “睡罷,一會兒天就亮了。”


    禾草“嗯”了一聲,又想起一事要和魏澤說,此事才是眼下最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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