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踮起腳,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往裏看去,可惜床榻被屏風遮擋住了,隻隱隱看見一個形。


    “妾身來看看大爺的美人兒,大爺不必如此,若是有喜歡的,帶到家中來,妾身不是那不容人的,再說妾身是什麽身份,大爺不用顧著,多一個姊妹還多一個人說話呢,何必在外另置宅子,把人藏著……”


    女人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聲音也哽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禾草說完,魏澤仍是站在那裏不發一言,如同一座大山似的,把門攔著。


    女人來了氣,把魏澤一推,閃身進屋,她今日非要進去看看,撕破臉就撕破臉。


    魏澤轉身將她的兩隻手擒住:“別鬧,我跟你迴去就是了。”


    女人抽出一隻手,照著魏澤的手就是打,她是真下狠手,力道不弱,魏澤仍是不鬆手,禾草氣急了,便張嘴去咬,像一隻被惹急的貓兒。


    頭頂傳來男人隱隱的笑聲,接著男人探手過來,兩指鉗住禾草的下頜,輕輕一撚,她便鬆了口。


    魏澤歎了一口氣,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繞過屏風,走到裏間的臥榻處。


    床榻上是掀開的衾被、枕頭,沒有其他人,禾草轉頭看向旁邊的衣架,上麵搭著魏澤的褲和衣,還有腰帶,沒有其他人的衣物。


    禾草甩開魏澤的手,坐到床沿,把臉別向一邊,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兒,揉了揉發酸的眼,站起身,朝外走去。


    魏澤兩步追上,抓住她:“太晚了,就在這裏歇息罷。”


    她將他的手一甩,深吸一口氣:“大爺這是做什麽?寧願在外麵也不迴去,想來是厭棄妾身了,妾身不去討那個嫌。”


    禾草說完,手上的力道真就一點點鬆開,他每鬆一分,她的心就緊一分,重一分,直到最後他真的放開了她的手。


    來旺看著禾草離開,女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月洞門處。再一轉頭,房門沒關嚴實,有光從裏麵穿出,迎著光,向裏看去,男人一手撐在桌麵,一手撫著額,身形頹敗而清寒。


    主子爺也有他的苦處,不能對禾姨娘言說的苦。


    “旺兒?”


    裏麵傳來叫喊聲。


    來旺應聲進去……


    ……


    禾草迴了魏府,路上不發一言,思巧觀其麵色,除了眼眶有一點紅,再無其他多餘的表情。


    迴到屋子,女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躺到榻上,閉著眼,待丫鬟將帳幔打下,關門出去,那雙閉著的眼才開始流淚。


    淚水濕了鬢發,又濕了枕巾,就這麽傷心地睡了過去,半睡半醒間,臉上有一點癢癢的觸感。女人睜開眼,就見魏澤坐在床沿看著她,他跟著她迴了?他的手在她的臉上擦拭著,眼中是不舍?


    她攀上他的手,將臉偎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他寬去衣物,躺到她的身邊,攬她入懷,依舊在她的額心落下一個溫涼的吻。


    她現在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她受不了魏澤的冷待,從一開始,他給她的太多,她沒辦法接受這樣的落差,心裏亂如絞絲,可她知道自己要什麽,她想要他的一切,不想再等了……


    她聞到他身上舒柔的青木香,帶了一點點的苦意,女人一顆浮蕩的心終於落了地。


    她將臉麵丟到身後,既然他不主動,那她主動好了。


    禾草湊到他麵前,想讓他親一親她,男人在她的唇上注視片刻,落下一吻,卻隻是輕輕一碰,就離開。


    她伸手從他的衣擺處探入,男人的身體一僵,唿吸亂了,禾草心裏一喜,知道他喜歡,就要放肆,卻被他一手按住。


    “太晚了,我有些累。”魏澤的喉頭咽了咽,他將她的手捉出來。


    禾草揪采住他的衣領,讓他看著自己:“大爺是不喜歡妾身了麽?”


    魏澤的眸光輕閃了一下,不說話。


    怎麽可能不喜歡她,他稀罕死這個鄉下來的野丫頭,可他身上的毒無解,還會延續給下一代,他沒辦法給她一個孩兒,她若和他在一起,以後沒有子嗣傍身,待他撒手離去,她一個年老的婦人該如何?


    她說她不在意,要和他同赴黃泉,他活到幾時,她便活到幾時,說是這麽說,他怎麽忍心,他要她好好的,好好地活著,他會給她安排一個更好的生活,慢慢的,她會把對他的情轉接到另一個男人身上。


    縱使他不在了,她心裏可能會有一絲絲的難受,但是那沒有關係,他可以供她懷戀,她仍會幸福地活著,蘭孫桂子環繞,她會成為一個幸福的老太太。


    她現在還年輕,所幸他不曾汙了她的身子,她還有大好的人生,還有掉頭的機會。


    禾草心裏一緊,眨了眨眼,眼中像嵌了沙一樣:“大爺不喜歡小草兒了?”


    魏澤將下巴擱在她的頭上,她看到他滾動的喉結,雙手環上他的頸脖,湊近,拿唇碰了碰它。


    魏澤心底有個聲音囂叫,今晚再放肆一次,最後一次……


    他撚住她小巧的下巴,同她唿出的氣息交纏,慢慢親了上去,最後變成了貪婪地汲取。他親吻著她,她落了淚,他又把那淚兒含在口中,仍是沒有一句話語。


    她在他懷裏哭累了,睡了過去,而他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魏澤讓丫鬟進來伺候梳洗,而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禾草就醒了,也隨後起身,以前,他起身,她總會懶在床上,再睡一會兒,直到睡飽覺再起身,而現在,他的一點點動靜都會牽動她。


    “今兒我有時間,帶你出去轉一轉?”魏澤說道。


    丫鬟正給禾草綰發,女子聽了,欣喜轉過頭:“大爺今日不忙事務?”


    “事情忙不完的,趁著去邊關前,抽點時間陪陪你。”


    是啊,他這一去,不知再見是何時,這一次,他的處境更加艱難,曾經的魏澤,很早就在京都紮根,運籌帷幄,可攻可守,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因來京都太晚,他根基不穩,力量薄弱,步履艱難。


    因要出門遊玩,禾草讓丫鬟尋了一套輕便的衣裙,顏色鮮嫩,正襯這春景,梳了一個流蘇髻,簪上珠鈿,看著靈動俏麗。


    馬車已在府門外停當,魏澤將她扶上馬車,自己卻並不上去,而是轉身上馬,行於馬車一側。


    正值春盡夏初的天氣,馬車出了城門,禾草掀開車簾,四處景物鮮明,鶯歌燕語,韶光淑景,隻見那郊野上,遊人結伴出行。


    車馬停在一處山腳下,丫鬟打起車窗,兩個婆子上前,扶她下車,一抬頭,發現不遠處也停了兩輛馬車,車旁站了幾人,正是魏秋和魏宛姣還有魏宛晴。


    “我把他們叫上了,人多熱鬧些。”魏澤說道。


    禾草笑道:“那感情好,我還怕沒個人說話呢。”


    兩人說話間,魏家二房姐弟幾人走了過來,相互見過禮,然後一起往山上行去。


    魏宛晴和魏宛姣因選秀之事,兩人倒走得近了,她們二人又同禾草處得來,三人在一處,一路上嬉笑說鬧。


    跟在她們身後的魏澤和魏秋卻安靜地不發一言。


    待到了寺廟前,魏澤問道:“先去寺廟上炷香,再到周圍轉一轉?”


    幾人點頭同意,進了廟,磕頭燒香,又與了香油錢,從廟裏退出,往山後行去。


    這後山有一處好景,是山泉水匯成的清水潭,因是春盡夏初之季,午時已有些炎熱。


    不過這後山卻是清涼一片,氤氳著濕氣,還沒到地方,已聽到泠泠的泉水聲。


    一路走來,崖壁上不斷地往外滲著水珠,壁縫間鑽出細小的植被。若是行到視野廣闊處,可眺望到山間斷崖處懸浮的雲霧,絲絲緲緲,如入仙境。


    前有魏家小廝打道,後有婆子媳婦環護,魏家幾位年輕的主子們緩緩慢行,邊行邊看景,再或是談笑幾句。


    景是好景,天氣也是好天氣,就是行走了半日,魏家幾位女主子氣力有些跟不上,先是魏宛晴和魏宛姣,這二位是嬌養長大的,居於深府大宅,不怎麽出門,別說她們這些大小姐兒,就是一般人也受不了。


    禾草先時還好,到後麵也有些喘。


    迴過頭再看一眼魏澤和魏秋,兩人麵不改色,神情舒散,不近不遠地跟在她們身後。


    “大哥哥,那清潭還有多遠,不如咱們先找個地方歇一歇罷。”魏宛姣說道。


    魏澤看向禾草,見她臉頰上熱出紅暈,適才喝了一口水,那嘴也是殷紅的。


    “不遠了,再走一會兒,到那裏歇腳,如何?”


    眾人哪有不應的,還好不算太遠,走了一會兒就到了。


    真真是一片極大的清水潭,說潭不算準確,更像是一片寬闊的溪流,泉水涓涓流動,先是窄窄的一條,然後溪麵變大,溪岸是被泉水衝刷的流線,天然不規則。


    淺水處有凸起的石頭,水流擊打上去,泛起雪白的浪花,那緩流的泉水,有著似綠似青的清透色調。


    再往下,是一處較深的潭,山泉水匯到這裏,顏色變成沒有雜質的翡翠。


    水潭邊的石頭上散坐了一些遊人,或三人,或五人圍坐在一起,有的拿出角壺飲水,有的拿袖打扇,還有些幹脆找個舒服的位置仰靠著。


    幾個十歲出頭的小童頭紮總角,在空地玩耍。


    魏家眾人找了一塊平整的空地,下人們先清整一番,然後魏家的主子們才坐下休息。


    禾草等人喝了些水,賞著眼前的景致,累雖累,不過也值了。


    正想著,她感覺到一道視線,於是轉頭看去,正好捕捉到魏秋還沒來得及收迴的目光。


    禾草微微垂下眼,複抬起,轉頭看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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