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夫妻在廳上坐了好久,一直不見人來,心想著,隻怕這丫頭故意的,不想見他們,延挨著不願出來。尤其是夏老大,心火已按捺不住。


    誰知禾草一來,見他們被怠慢了,對著下人就是一通責罵,倒讓夏家夫婦二人說不出別的話來。


    思巧讓小丫鬟們重新沏了茶水,又上了兩盤精致點心。


    夏老大和王氏在魏宅的下人們麵前本是縮手縮腳的,這些人雖是奴才,平時若遇上了,他們也隻有點頭迎合的份,那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兒。


    今日見禾草在他們麵前威風怒斥,夏老大挺了挺腰杆,好像高這些人一等,那股子小人得誌的勁頭就上來了。


    兩人又拿眼再次打量起禾草,見她衣著綾羅,頭簪珠麗,指上、腕子上戴著大小金玉,從頭看到腳,一身豪華氣象,從腳看到頭,姿容嫻雅輕盈。


    王氏心裏又妒又羨,真真是想不想,這丫頭居然有這般大的造化。


    “都下去罷。”禾草端起茶盞輕呷一口,語態輕飄。


    “是。”下人們依次退下。


    待到人都退下後,禾草放下手裏的茶碗,從袖籠間抽出一條翠綠銷金縐絲帕,揾了揾嘴角。


    “哎!這魏宅上上下下都生了一雙勢利眼,外人都隻看見光鮮,卻不知深宅中的難。”


    王氏聽了立馬接話道:“這可是求都求不得的福呢,都是姑奶奶行事正大,才得了這麽個大福報。”


    禾草笑了笑:“什麽大福報,嫂嫂不知,在這裏,稍微大一點的奴才都能欺負到我頭上來,我要不把性子放厲害些,不知要被他們怎麽糟蹋。”


    “那也比待在鄉野強,姑奶奶隻要把魏家少爺伺候好了,誰也不敢小瞧了你。”


    王氏說罷,看了一眼自家漢子,臉上笑得發光:“你看看你哥,在家裏時,不住地念叨你,真到了你麵前,又像個鋸嘴葫蘆,不發一言。”


    禾草笑著不說話,又從旁拿起茶盞,拿蓋子撇了撇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皮半垂著。


    夏老大開口道:“小妹啊,你聽當哥的一句話,當初的事情,咱就不再提,你在這深宅大院裏,確實不容易,所以更需要我這個當大哥的給你一份底氣,以後有個娘家走動,也好些,況且,待你熬出頭了,這宅子裏的人也不見得好相處,不得我給你做幫手?以後用得著我和你嫂子的地方還多著呢。”


    禾草泠泠笑起來,隻是那笑不達眼底:“哥哥的意思小妹明白,不然剛才我怎會那番作態,不是我說,既然他家少爺納了我,也別想斬斷這一門窮親戚,就是少爺本人來了,也得恭恭敬敬叫您一聲舅哥,是不是?”


    夏老大心裏歡騰,這話叫他高興得手腳沒處放,心道,這一趟真是沒白來:“小妹你打小就機靈,看來是自己想轉了,哥哥沒啥說的。”


    王氏趁勢插話道:“姑奶奶,你看,我跟你哥來一趟不容易,平日家中沒個生財的來路,錢嘛,總有花完的時候。”


    禾草眉頭一聳,總算說到正題了,再不說,她真沒耐心跟他倆耗下去。


    “哎——嫂嫂你看看,剛才還說來著,我在這宅子裏不好過,別看我現在穿金戴銀,珠翠滿身,這上上下下哪一樣是我的,都不是我的!沒一樣兒能拿出魏宅大門。”


    女子說著,伸出手在麵前一晃再晃,那手上的珠寶和腕子上的玉鐲子,也跟著一晃再晃,閃得人眼睛流淚。


    “這……不能罷……”王氏有些不信。


    “嗬!就剛才那個說話的大丫鬟,你們猜是誰?”


    “誰?”夏老大和王氏齊聲問道。


    “那是少爺跟前的一等丫頭,明麵上說是來伺候我的,實則是監管我的,我妝奩匣子裏的飾品,每日她都要過數的。”


    禾草快速起身,走到王氏麵前,伸出一指,俏皮地指了指外麵:“你看那兒。”


    王氏順指看去,那個叫思巧的大丫頭正立在台磯下,時不時地往裏看一眼。


    “見著沒?盯得死死的!唉——”禾草又是一聲歎息,“也就是表明看著光鮮。”


    禾草眸光斜向這一對夫婦,眼珠往下壓了壓,再抬起,背對外,麵朝裏,低聲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宅子我是待不久的,正如剛才哥哥所說,哥哥嫂嫂就是我的娘家,妹子有個什麽事情,哥哥也能幫上忙。”


    夏家夫婦聽她這話裏有話,忙應聲:“這個自然,你隻管開口,我們一定幫。”


    禾草轉臉看了眼外麵,又迴過頭,將聲音壓得更低:“我在這宅子裏偷存了些細軟,沒讓其他人知道,這可是妹子全部的家底,哥哥明日入夜後,大約三更時分,到魏宅的後門,在那裏等著,小妹用繩係著包袱,從牆頭丟與你們,你們接了,放家中千萬存好,等日後妹子出了這牢籠,也好有個家底傍身。”


    夏老大和王氏一聽,相互對看一眼,點頭如搗蒜:“這才是,再怎麽說,咱們都是一家人,小妹放心,哥嫂幫你看管,分文不動你的家私。”


    禾草點點頭:“那哥嫂趁天還沒黑,先迴罷,待我這邊準備準備,你們明兒踩著時候來,萬萬記住,寧可來早,也別來遲。”


    “知道,知道,放心。”夫妻二人沒口子地應下。


    夏老大夫婦出了魏宅,心撲撲跳著,手心發汗,喝了半日的茶,夏老大仍覺得口幹,心慌得發幹。


    兩人快速搭了一輛板車迴村,晚間躲在屋中商議著明天的事情。


    “想不到這次她這般好說話。”王氏說道。


    “她不想通?她不想通能怎樣,不是我說,她就是做了姨娘以後還得靠我這個大哥,那宅子裏人的,哪個是好惹的,上到老,下到小,一個個如狼似虎,她倒是機靈,知道攜些細軟金銀出來,給自己往後做打算。”男人的身影投在窗紗上,晃了晃腦袋。


    王氏往她男人身上湊了湊,試探道:“那咱們還真替她……啊?”


    “什麽替她!她的所有東西都是我這個當哥的,以後她迴來不吃不喝?不花錢?這些金銀細軟不過是提前交的房金和夥食錢,現在米是什麽價,油是什麽價,讓她去打聽打聽,她敢跟我提錢?你讓她提一個試試。”


    夏老大說罷,又想起一事:“咱們把縣裏的房子一買,一百兩不剩多少,這次正好,等明晚那丫頭捎些出來,咱正好可以置辦些衣櫃、桌椅、床帳,以後就搬到縣裏住。”


    王氏聽後,十分歡喜,恨不得明天快些到來。


    ……


    掌燈時分,廚房備好了飯菜,思巧來問幾時擺飯。


    禾草走到院中,一絲風也無,悶熱濕黏,像是有一場暴雨要下。


    “等少爺迴來。”女子話音才落,前麵通傳少爺迴了,於是對思巧說道,“讓廚房上菜罷。”


    思巧應聲去了。


    魏澤身上出了汗,衣衫被汗水打濕黏在後背:“什麽破天,潮悶的像被舔過一樣。”


    禾草掩嘴笑了一聲,替他除了外衫,摘了發冠,又讓人備水:“先沐身?”


    “嗯。”


    待魏澤從沐間洗好出來,桌上已擺好酒菜。


    魏澤坐下,禾草揮手讓屋裏的下人退去,替他斟了一杯酒。


    男人看了她一眼,見她眼中有笑,問道:“心情不錯,有什麽好事?”


    “少爺猜猜看。”


    “跟你哥嫂有關?”魏澤將酒杯舉到嘴邊,喝下,禾草執壺又給他斟滿。


    禾草點了點頭,夾了一筷子鮮筍放到嘴裏,待咽下後才說:“他們要錢來了。”


    魏澤“嗯”了一聲,便沒其他的話了,慢慢吃著菜。


    “少爺不怕我把錢偷給他們?”


    “能有幾個錢,那些金錦珠寶給了你就是你的,隨你處置,我不管這些,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不會給他們。”


    “當然不會給他們錢,不僅不給他們錢,還要讓他們知道怕,知道疼,讓他們再也不敢來找我,我嫂子改口喚我姑奶奶,我就讓她知道姑奶奶的厲害。”禾草扒了兩口飯,覺得今晚的飯外的香。


    “哦?什麽主意,說出來我聽聽。”魏澤正要執壺再續一杯,被禾草止住了,“少爺不可多喝,喝多了,一會兒怎麽聽我說。”


    魏澤真就放下酒壺,等著聽她說。


    偏禾草不立馬說,朝外叫了一聲,讓下人添一碗飯:“妾身見少爺這幾日吃飯清減許多,這一碗吃了,妾身才說。”


    天氣炎熱,魏澤這幾日吃東西著實沒甚胃口,都是吃兩口菜,喝點酒作罷,她放心不下他的身體,便想用這個辦法讓他吃上小半碗飯。


    下人端上飯來,魏澤本不想吃的,見她麵上隱有擔憂,於是幾口將一碗飯扒拉入肚,放下碗筷,又用香茶漱口。


    “可以說了?”


    見他用了一碗飯,女人放下心,正待要說,門口有下人來傳,魏大爺找少爺,在書房等他過去。


    “少爺去罷,妾身等你迴來,晚些再說。”


    魏澤點點頭,起身,往外走去。


    禾草見他走到門首處,又折迴身,走到她的身邊。


    “少爺怎麽又迴……”


    話未說完,男子彎下腰,在她的額上輕輕碰了碰:“我若迴房晚了,你就先歇息,不必等我,明日再說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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