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羅氏的腿腳好的差不多了。


    這日,用罷早飯後,兩人搭車去了縣裏最大的繡莊,羅氏在瓊州城小有名氣,曲源縣屬瓊州地界,縣裏的繡行對羅氏之名早有耳聞。


    兩人進到店裏,讓店夥計叫了掌櫃來。


    “這是吹了什麽風,把您這麽個大人物刮來了。”掌櫃的將羅氏迎到裏間坐下,讓夥計上了茶水和茶點,“他們都說你老人家收山了,上次瓊州城那邊來人,問我打聽您的消息,想請您繡一套嫁衣,我沒敢應下。”


    羅氏笑了笑:“這不為了我的小徒弟,心想著再接一單,引她入門,也帶她見識一下。”


    掌櫃的聽了後看向禾草,點點頭:“這孩子看著不錯,能得您親傳也是她的造化。”


    閑談幾句後,說迴正事,掌櫃的問道:“眼下店中訂單不少,您打算做哪家的?”


    “魏家的有沒有?”


    “魏家大房那邊的夫人倒是要繡一套被麵,不過才被另一個繡娘接了,正要同他家小廝一道去一趟宅子,您看要不要換其他家的?”


    禾草拉了羅氏的衣袖,朝旁邊睇了個眼色,羅氏看去,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女子正要同一個仆從扮相的男子出門。


    “是那個?”羅氏問掌櫃。


    “是她。”掌櫃的看了一眼。


    “勞煩替我問問,看她願不願意換一個。”


    “您要接魏家這個繡活?”掌櫃的有些驚詫,“您這手藝繡被麵不值,不如繡個屏風,有家正好要山水麵的屏風。”


    羅氏搖了搖頭:“我年紀大了,沒那麽多精力,就繡個簡單的被麵罷。”


    掌櫃的聽了,招來一個夥計,附他耳邊低語幾句,那夥計聽了走到年輕繡娘身邊,說了些什麽,繡娘聽後,看了他們這邊一眼,然後退到繡莊後麵去了。


    原來是繡莊自家聘的繡娘,掌櫃的稀罕羅氏的手藝,想讓她接利錢多的屏風,可羅氏卻要接魏家的,掌櫃的勸說不動,隻好讓自家繡娘退下。


    羅氏同魏府小廝一道去了魏宅,禾草緊隨在羅氏身側。穿過儀門,魏宅的丫鬟接過人,將羅氏和禾草引到正房外間。


    “您先略坐坐,喝些茶,我去請夫人來。”


    羅氏笑著點頭。


    丫鬟下去後,羅氏見身邊的禾草兩隻小手絞著,小嘴微微抿起,一雙黑亮的杏眼朝門外探望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在丫鬟的簇擁下緩緩行來。


    這個天越來越熱了……


    正房外的陽光十分刺眼,門外出現一道身影,身後跟了兩個丫頭。


    羅氏起身,望著來人行禮。


    來人淡淡說了句:“老人家無須多禮,坐罷。”


    婦人的樣貌還算年輕,十分雅韻,禾草想多看她一眼,卻又怕失禮,於是假裝不經意地從她麵上掃過。


    婦人讓丫鬟拿出被麵:“就是這個料子,你看看。”


    羅氏接過看了看:“夫人想要什麽花樣兒?”


    兩人就這麽一點點細碎的聊著,禾草不時抬起頭看向婦人,明明就是周氏年輕的樣子,可她卻覺得好陌生,她印象中的周氏是慈祥親和的,而眼前的這位婦人,卻透著淡漠疏冷。


    禾草故作鄉野孩子的無知無識,拉著羅氏說道:“師父,我要溺尿。”


    上首的婦人微微抿了抿嘴,嘴角帶著不耐,給了個眼色,丫鬟會意,引著禾草出去了。


    丫鬟將禾草帶到淨房前:“就是這裏,進去罷。”


    女孩兒捂著肚子,微微佝僂著腰,眉毛擠在一處:“姐姐,我肚子疼,不敢勞您在這處等,隻怕熏著你,一會兒完事了,我自己迴。”


    丫鬟眼睛一翻,把頭別向一邊,好像已經聞著味了似的,屏著唿吸,把手往外趕了趕,掉轉頭就走了,走到老遠才大喘一口氣。


    禾草左右看了看,踅過步子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這府裏的路她再熟悉不過,她要去魏澤的院子。


    轉念一想,若魏澤不在後院,而是在前麵的書房該怎麽辦,她沒有那麽多的機會可以犯錯,被人識破身份後,她會被趕出魏宅。


    正朝那邊走著,前方行來一個小廝,禾草想了想,叫住他:“小哥兒,少爺在家麽?”


    小廝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是哪裏來的,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我新進來的,繡莊的繡娘正和夫人聊著,夫人讓我叫少爺過去一趟。”


    那小廝點點頭,指向一邊:“少爺在前麵的書房,你快去罷。”


    禾草道過謝,熟門熟路地往前廳的書房走去,穿過書房的月洞門,走到院內,立於台階之下,心越跳越快,喉嚨有些發幹發冷,她和他隻隔著一扇門,門上細碎的格子,像是牢門,他就被鎖在裏麵。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待要拾階而上。


    “哪裏來的!?”


    禾草心裏一慌,隻當沒聽到的,這個時候誰也不能阻攔她,兩步並作一步,急急往台階上跑,不承想被人從後扯住。


    “我叫你站住,你怎的不聽?”


    禾草轉過頭,仔細在那人臉上看了看,這是……來旺?接著腦子飛速動著,來旺不比平常小廝,是魏澤的親隨。


    “我才從夫人那邊過來,夫人讓我叫少爺過去一趟。”


    來旺小小年紀已有幾分審人的架勢:“夫人那邊來的?夫人怎麽讓你一個小人兒來叫少爺?還有,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新進宅子的,你當然沒見過。”禾草穩住心神。


    “你既然是新進宅子的小奴兒,怎的不穿魏宅的仆服?”


    禾草咽了咽喉嚨,額上開始出汗:“我的身量小,沒有合身的,正在做呢!”


    “你個小賊,哄到爺爺頭上來了,周瑞要是連衣服的事情都辦不好,咱家少爺早讓他滾蛋了,新進的奴才沒有衣服,這是什麽屁話。”


    禾草眨了眨眼,魏澤身邊的人果然不好糊弄。好你個小旺兒,敢在我麵前稱爺爺。


    “來人,把此人攆出去。”來旺一聲叫喊。


    禾草都走到這裏來了,隻隔著一道門,再朝前走一步就能見到魏澤,怎能甘心就這樣出去,索性什麽也不顧了,扯著嗓子叫喊:“哥兒——澤哥兒——澤哥兒——”


    兩個高大的仆從上來,一人如拎小雞兒一般把她提著,一人捂住她的嘴,快速朝院外走去,女孩的兩條短腿撲騰著,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時,房門開啟,少年散著發,披著衣衫,蹙著眉,臉頰有些燒紅,眼中透出三分不耐煩:“怎麽迴事?”


    “迴主子的話,剛才有個小賊,奴才已讓人把她拖出去了。”


    魏澤咳了一聲,揉了揉額角,轉身進了書房。


    禾草被兩個男仆一把丟在地上,屁股椎狠狠落地,疼得她半截身子發麻,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


    她走到牆根下,躲進陰涼裏,靠牆坐下,眼淚撲簌簌往下落,怎麽擦也擦不幹淨,剛才那個聲音……是他的,她聽到了,那麽近,近到轉頭就是,又那麽遠,遠到好像隔了一世之久。


    羅繡娘從魏宅出來,在魏宅角門的牆影兒裏找到禾草,見她哭髒了臉,知道她要見的人一定沒見到。


    “走罷,孩子。”


    禾草站起身,轉頭看了眼這座宅子,牽著羅氏的手離開了。


    她天生是樂觀的,當一件不好的事情發生後,她一定會找一件好的事情來安慰自己,如果那一天盡是倒黴事,她會告訴自己,明天一定有好事發生。


    譬如今天,她沒有見到魏澤,心裏雖然傷心,但羅繡娘說,她接下來要繡魏家的被麵,需要她做幫手,打算再讓她留住一段時日,直到被麵繡好。


    當然,羅繡娘有辦法讓夏老大和王氏點頭,無非就是再多給點錢。這兩人隻要有錢拿,沒什麽不願意的。


    這對禾草來說就是好事,至於和魏澤見麵,辦法總會有的……


    接下來的時日,禾草在羅家的日子很是舒逸,每日的事務不多,主要就是給羅氏打下手。


    “丫頭,你出去玩一會兒罷,家裏也沒什麽事情可忙的。”羅氏憐她不過一個孩子,正是貪玩的年紀,心裏不該壓事情,迴夏家之前,在她這裏能玩一日是一日。


    禾草搖頭:“羅媽媽,你年紀大了累眼睛,這件事是我挑起的,你把被麵給我,我來繡,我可以的,你信我。”


    羅氏笑起來,眼中盡是柔和:“我的時間就是用來打發的,你卻不一樣,去玩罷,別在院子裏守著。”


    禾草還想再說,羅氏把下巴一擺,示意她出去。


    她隻好出了院子,突然的清閑讓她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麽,兒時,她會趁著做活的空當偷玩,隻要避著不被哥嫂發現就行,現在她卻沒心思玩了,就這麽走啊走啊,不知不覺走到了村河邊。


    走了這麽一會兒,身上出了一層熱汗,禾草立在樹蔭下,看著清潺潺的河水,突然起了興兒,脫下鞋襪,穿著薄衫,踩著沙石,赤腳走到河裏,先給身上濕了水,然後一頭紮進水裏,帶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女孩兒時而在水底翻騰,時而露出水麵,就像一條銀白色的活魚。


    禾草深吸一口氣,再次沉到水底,麵朝天,背朝河底,緩緩在水中睜開眼,一雙眼穿過碧波,看著頭頂的晴天。


    女孩兒身上的衣衫隨著水流漾動,光從上麵照射到水底,落到身上,變得淡了些,可時間長了,仍是辣皮膚。


    禾草閉上眼,這一口氣她憋得很長,突然,不遠處傳來大的聲響:


    “撲通——”


    “嘩啦——”


    水裏蕩來沸騰的異動。


    她在水中轉過頭,撥開擾亂的發絲,見到一個身影在水裏慌亂撲騰,那個身影努力往水麵竄,可越向上竄越是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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