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高的院牆內傳出鞭響聲,其中還夾著壓抑的悶哼。


    從跟前路過的街坊四鄰已是見怪不怪的樣子,可仍會擺兩下腦袋,順帶歎一口氣。


    巷口的一家茶攤上坐著兩個旅人,問了一嘴:“這是做啥哩!聽著心裏刺撓。”


    那茶攤老板望了一眼院牆,壓低聲音道:“二位不知,這裏住的原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是個私塾先生,姓程,高高瘦瘦的,很是斯文,平日裏見到人都是笑,他家娘子也是個文靜賢惠的女子,做得一手好飯菜,各類小食、點心更是不在話下。”


    兩個旅人都是家中有些小資的富人,最愛遊山玩水中聽些世俗民情,於是又續了兩碗茶水,加一些白麵餅子,讓那老板斷續說來。


    老板幹脆坐到長凳上,朝那院子又看了一眼,鞭打聲仍在繼續。


    “他家娘子時常做一些小食,分給咱們這些街坊左右吃,或是家中備了酒菜,男的就叫上左鄰右舍到他家中吃晚飯,說說鬧鬧的,小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這時其中一個旅人插話進來:“我知道,後來一定來了一個惡霸,看中了這家的娘子,想強要了去,她男人誓死不肯,最後男的被打死了,是也不是?”


    老板搖了搖頭:“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怎麽說?”


    “那男人確實是死了,可並不是因為什麽惡霸,這都是戲文裏才有的事,咱們小老百姓的日子,哪有那麽精彩,那教書先生淋了一場雨,感染了風寒,先時並不在意,以為自己能好,也沒去看大夫,這麽拖了幾日,最後病死的,他娘子心中鬱結,一病不起,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旅人歎下一口氣:“世事難料,倒也癡情,唉?不對,既然都死了,那屋子裏奇怪的動靜又是怎麽迴事?”


    “夫妻二人是死了,可麻煩的事才開始,他二人有一小子,夫妻二人走的那年,那孩子才五六歲的模樣,你們說,這沒了父母的看顧,這般大的孩子如何活得了。”


    兩個旅人點點頭,這般大的孩子確實很難活下來。


    “我們這些左鄰右舍看其可憐,平日也會拿些吃的給他,但能力實在有限,自家還照顧不過來哩,那孩子是個懂事的,吃百家飯又活了一年。他父母去世的第二年,忽然來了一對夫妻,男的說是這孩子的大伯。”


    “難不成是冒充的?”


    老板擺擺手:“我們一開始也不太相信,問了他許多問題,都對答上來了,還給我們看了他和他弟弟來往的書信,身份應該沒有問題。”


    “那這孩子算是有了依靠,自家弟弟的孩子,總不會虧待。”


    老板鼻子裏哧哧冷笑兩聲:“以為來了兩個閉眼佛,誰知是兩個睜眼金剛,那孩子的大伯和大伯母都不是甚好東西,當麵人背麵鬼,自他們來了,那孩子身上就沒有過一塊好地方,我聽他家隔壁的人說,半夜還聽到孩子的哭喊聲兒,還摻著婦人惡狠狠的話‘燙不死你這個小崽子’,那孩子當時也才五六歲大,被燙得哇哇大叫,嗓子都叫破了。以前被他爹媽照顧得白乎乎的,又可愛又乖,如今被人這樣虐待……”


    兩個旅人聽了直拍桌板:“造孽!造孽!占了人家的房子,還把人孩子當畜生一樣對待,這是什麽親戚!”


    “可不是,咱們這些鄰裏就是知道又能怎麽樣,想管也管不了。”老板也很無奈。


    其中一個旅人一拍桌案,站起身:“所以說,這聲音,便是那孩子在受刑?”


    “是哩!常有的事,這孩子命大,沒死在他們二人手裏,如今也有十四五歲。”


    “這般大的男娃,也可以給家裏出力做活,這夫妻二人怎的還打他?”


    老板傾過耳朵,鞭打聲停了:“做事是做事,挨打歸挨打,他們二人稍有不順就拿這孩子出氣。”老板想了起來,“曾經跑過一次,後來他大伯去衙門報案,被官差們抓了迴來,唉!這孩子沒成家之前,跑脫不了。”


    兩個旅人氣不過,對看一眼,做了決定:“隻怕等不到孩子成家,就死在他們夫妻二人手裏,這樣,你帶我二人去那家裏看看,實在不行,我們出些銀錢,把這孩子買出來,總好過跟著他大伯和大伯母。”


    “客人心善,但我還是勸你們別去惹這個麻煩。”


    “老板不必擔心,我二人雖沒有萬貫家財,卻在家鄉小有薄資,不然也不會一路閑遊到京都。”


    這件事情要是能用錢解決,倒好了。大不了他們鄰裏間湊些錢,說什麽也要把孩子從狗男女手裏救出來。


    “那婦人,也就是這孩子的大伯母,最不是個東西,生性浮浪,和咱們這片的一個巡查頭子廝混到一起,是他的姘頭,她男人也不敢管,他自己從中也得了不少方便,幹脆由著她和其他男人胡來。你們這一去,把那娘兒們惹了,吃不了兜著走,算了罷!”


    兩個旅人聽此一說,也隻能哀歎連連,誰也不想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何況還是為了一個素不相識之人,縱然心頭覺得那孩子可憐,也無能為力。


    兩人將茶錢給了老板,起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院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來一個男子。等男人走出巷子口。


    茶攤老板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濕黴的院牆內,是一個非常不整潔的院子,院子角落的樹藤,枯敗擠雜在一堆,一根麻繩從院牆角牽到一棵半死不活的樹杈上,麻繩上搭曬了幾件男女的衣裳。


    樹下的泥巴地上躺著一根粗長的鞭子。靠牆的一邊壘了一豬圈,院中的味道並不好聞。


    豬圈邊的一角,蜷縮著一個烏瘦烏瘦的影兒,就那樣一動不動的蜷縮在那裏,雙臂環抱著,腦袋埋在臂彎和雙腿間,不知道的,還以為不是個活物。


    一直到夜色黑沉,那個影仍是沒有動過半刻。


    “咚咚咚——”微小的聲音在暗夜響起,接著又響了幾聲,那個瘦小的身影終於慢慢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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