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迴了魏宅,人懶懶地不想動彈。


    之前孫元娘來找她,隻有談起慶三,枯敗的眼才有一絲動人的光輝。


    她一定是痛苦的,以為慶三是殺父仇人,卻又不可遏製地愛上這麽個人,那樣的愛太難了。


    今日真相大白,孫元娘才真正露出笑來,慶三就那樣看著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妻子,兩人低頭私語的畫麵一直斷續閃過她的腦海。


    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何嚐不想有一份獨屬於自己的真情,可終究是奢望,她告訴自己,不能貪心,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


    陸遠親自替魏澤斟酒,魏澤嘴角始終淡淡笑著,但那眉眼卻耷拉了下來。


    那女子是魏澤的小娘,也不過是他父親留下的舊人,名頭上隻是一個妾,他來曲源縣不過數月,不至於對一個妾母有多深厚的親情。


    他們二人從小便相識,隻要他開口,言辭懇切一些,他應當會鬆口。


    “道卿,你知我尋那女子已有多日,為找她,整日茶不思飯不想,沒想到她居然是你魏家的。”


    魏澤笑了笑,仍是一聲不言語。


    陸遠不知他是何意,魏澤心思太深,他看不透。


    “我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將她讓於我?”


    魏澤嘴角漸漸迴落:“你想納了她?你後院已有幾房姬妾,難道還不夠?”


    “不是納,是娶,娶她為妻,我心裏有她,自會給她應有的體麵。”陸遠明白,隻要過了魏澤這一關,其他的都好說。


    “為妻?她那樣的人又是那種身份,你父母會同意?”魏澤說道。


    “這個不消你擔心,我自有安排,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魏澤摩挲著指環,緩緩開口:“既然你誠心一片,我這做兄弟的怎好阻攔,但是,那女子雖是我小娘,我卻十分敬重,所以這個事情,我還需問過她,若她點頭,我自然無話可說。”


    陸遠暗暗鬆下一口氣,隻要魏澤不阻攔,這件事就成了一大半。


    “天色已晚,我該迴了。”魏澤說罷起身,桌上那杯陸遠親自為他斟的酒動也沒動。


    陸遠將魏澤送至大門處,又招唿了兩個提燈的小廝:“你們送魏大爺。”


    小廝們在前麵開路,後麵還有一排青兵跟轎。轎子到了魏家門前,下人們將魏澤迎了進去,又打賞了小廝一人一兩銀子。


    金風淅淅,玉露泠泠,天氣漸漸轉涼,晚夕時分,下起寒露。


    魏澤去了禾草院子,問了才知道,吃過晚飯後,她去了內園消食,還沒迴,他一路尋去,終於在湖中央的亭軒處看見她。


    女人一身輕薄的丁香色素軟緞,屈膝倚在欄杆處,裙下露出一對紅鴛嘴繡鞋,翹著腳尖,沒有半刻斯文。


    “喝酒了?”魏澤問道。


    禾草一個激靈,迴過頭發現是魏澤,不知他何時站在身後,一點聲響也沒有。


    “嗯,你身上也有酒氣。”


    魏澤笑了笑,挨著她坐下,禾草往後退了退。


    “真是看不出來,姨娘居然會泅水,水性還如此了得,看上去嬌怯怯的,還有如此野性兒,姨娘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出身鄉野,會水並不稀奇,我們那裏的孩兒們都會泅水,我小的時候還救過人呢。澤哥兒說這個做什麽?”


    “姨娘小時候救的是誰?那人長什麽模樣,可還記得?”


    “許多年過去,記不得了,隻記得是個穿衣甚好的小郎。”


    魏澤冷笑一聲:“姨娘前些時候是不是又救過一個人?”


    禾草的心漏跳了一拍,訕笑道:“好像是有這麽個事情。”


    那日,她確實在落月湖救了一名男子,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魏澤怎麽知道了。


    “那兒子要恭喜姨娘了,不僅救了人,還為自己找了一段姻緣。”


    “什麽姻緣?”


    “你救的那名男子是縣令家的公子,名陸遠,字愈安的,他對姨娘一見傾心,一直派人探聽您的下落,今日終於見到了,一再懇求我,讓我從中牽線,全你二人情緣,姨娘意下如何?”


    禾草完全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她當日出於好心,救了那人,怎麽還有後續?而且那名男子竟然是縣令公子,這可是官家子弟!


    那人容貌不差,家世也好,若是真能嫁得此人,不失為一樁幸事。


    但是這話從魏澤嘴裏說出來,她覺得不可信,她的出身先不說,還是個寡婦。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嫁或不嫁,也不是我能決定的。”禾草掉過頭,伏在欄杆上,手裏抓著一根藤條,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


    “姨娘若真想嫁人,我還能攔著不成,況且這樣好的機會,我隻有替姨娘高興的份,哪會阻攔,你找個好人家,我也高興。”


    魏澤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和這深夜的湖泊一樣,罩著一絲煙霧,幽暗不明。


    禾草坐直身體,看向對麵之人,想從他的眼中辨別出什麽。


    “我走了,您父親的牌位誰來看守?”


    魏澤笑了笑:“姨娘不必把自己看得過重,沒有你,自然有其他人替上。”


    “姨娘不必現在立馬迴答,可要想好了,這是一門不可多得的親事,陸遠其人文采灼灼,人品上佳,家世貴乘,這樣好的郎君,錯過可就不再有了。”


    魏澤看了眼衣著單薄的禾草,皺了皺眉,瞬時又展開,輕笑一聲,起身離去,走了兩步,禾草從後叫住。


    “澤哥兒,你這話說得可是真心?”


    魏澤隻看了她一眼,頭也不迴地走了,待他走後,忽然一陣微風吹來,禾草打了個寒噤,抱著手臂搓了搓,也走了。


    次日一早,侍畫伺候起禾草,下人傳陸家公子來了,說是要見一見姨娘。


    因要見客,侍畫便替她上了妝。


    禾草的膚脂細膩,淹淹潤潤能掐出水來。粉上重了反倒遮了皮膚本身的顏色,侍畫隻在她麵上勻了一層香膏,輕敷上些許薄粉。


    一對眉形彎彎的,又細又長,如遠黛青山,纖長的眼睫下,秋波靈動,都無需過分塗描,隻讓她保持天然。


    像禾草這樣的形貌,總能一眼把人的目光抓取,沒人逃脫得了。


    侍畫深知這一點,禾草的美隻需點綴而不用修飾,呈現出來就是動人的,撓人心肺。


    禾草對陸遠有些印象,畢竟那日太過驚險,收拾過後,禾草便去了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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