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陸巡,傷勢有沒有恢複啊……啊啊啊啊好漢手下留情,放下手上的東西咱們有話好好說,別砸別砸千萬別砸……”


    趙高推門進病房,首先嬉皮笑臉,隨即抱頭鼠竄。


    陸巡憤憤地把手上的花瓶放迴床頭櫃。


    “我傷勢怎麽樣,你不是最清楚麽?”陸巡哼哼。


    趙高抓了抓頭,悻悻地坐下來,忽然一怔,皺起鼻子湊近床鋪嗅了嗅。


    “有女孩子的香味……”


    “剛剛菲碧小姐來過了。”陸巡迴想起那個白裙銀發的少女,那個古怪女孩給陸巡一種不可名狀的虛幻感覺,像是個渾身都籠罩在迷霧中的純白精靈,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當然,這種感覺也可能是個女鬼。菲碧在病房裏沒有待多久,她在陸巡醒過來之後確認後者身體無礙,就抱著她那個大號毛絨玩具熊踢踢踏踏地出門離開了。


    “她向你解釋了這一切吧?”趙高問。


    陸巡擰著脖子翻了翻白眼,點了點頭,心說如果不是她把事情交代明白了,你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裏?


    “那麽你會原諒我了?”趙高眼睛一亮。


    “不會!”陸巡怒罵。


    “說實話那場事故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原本隻是想抓一隻小東西來給你上課,誰知道那個小東西肚子裏還藏著一個幕後黑手呢。”趙高搖搖頭,“這應該歸咎於天災……對,絕對是天災,跟我完全沒有關係……”


    趙高一句話就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臉皮之厚讓陸巡目瞪口呆。


    “你此前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情況麽?”陸巡問,“寄生類的獵人……”


    “沒有。”趙高搖了搖頭,“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寄生類型的獵人,狩獵者這種生物原本就是變異而來的,變異具有不可確定性,也就是說你無法預知它們會變成什麽樣……獵人不可預測,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道理。”


    “那……那麽我身上發生的事呢?”陸巡低聲問,“你看到了吧?”


    趙高猛點頭,“當然,我目瞪口呆啊……沒想到陸巡你居然深藏不露,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來來來,我為你描述一下當時的情形……”


    陸巡皺眉,他對自己當時在倉庫中的行為毫無記憶,但聽老賈說自己曾經一度變得極度瘋狂,生生地手撕了那隻獵人……陸巡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莫名的恐懼感緩緩爬上他的心頭,難道真的有個惡鬼藏在自己的心裏?


    “你當時那一招降龍十八掌,亢龍有悔,從天而降!頗有喬峰喬幫主的風範!一掌就把那隻獵人打得吐血倒退三步……”趙高喋喋不休。


    誒?陸巡一愣,這是什麽神展開?


    “隨即那隻獵人使出慕容複的絕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趙高張開雙手,像打太極一樣揮舞,“真氣在它的六隻觸手之間凝聚,霎時間飛沙走石電閃雷鳴……”


    陸巡呆住了,然後轉身抓起枕頭,砸在了這個二百五的臉上。


    “思想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


    “那我恐怕得滾到宇宙盡頭去。”趙高聳聳肩,直起身子,“雖然第一堂課出了點意外,但我們的教學大綱不變,一切都按部就班,我們明天會開始第二堂課,你要做好準備。”


    教學大綱?陸巡一怔。


    “喂喂喂喂你不是忘了吧?”趙高俯身點了點陸巡的腦門,“我到這裏來是幹什麽的?為了教你如何在這裏生存下去啊!你手上還有一張邀請函你沒忘吧?這個星期已經過去兩天多了,你還剩下四天的考慮時間,你要在7月1日之前做出決定,是否加入蜂鳥獵殺小組。”


    陸巡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茬,確實……對方給自己的考慮時間是一個星期,他要在接下來的四天內決定是否加入蜂鳥小組。


    “喂……趙高。”


    “嗯?”青年眉頭一挑。


    “你認為……我應該加入麽?”


    “我早就說過了吧?”趙高轉身坐下來,“這取決於你自己的想法,這不是個選對錯的選擇題……無論加入還是不加入都是非常正常的,就算你不想加入,也沒有人會責怪你,如果你想加入,那麽你接下來要麵對的挑戰無疑是非常巨大的,你甚至可能因此喪命。”


    “無論選哪一條路……”趙高偏頭望向窗外,眼中忽然流露出陸巡看不懂的神情,“隻要不讓自己後悔就行。”


    .


    .


    .


    老人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後,望著眼前空蕩蕩的辦公室。


    太陽即將落山,橙紅色的夕陽透過落地窗的玻璃落在地毯上,大塊的光斑慢慢向窗外移動,像是一塊緩緩滑出去的幕布。


    麥斯威爾·修·肖恩沉默許久,歎了口氣。


    “外人總認為上校是個從來都不會歎氣的人。”有人在他的身後說話,“實際上你隻是從不在人前歎氣而已。”


    “是啊。”上校沒有迴頭,他閉上眼睛緩解疲勞,“你總能看透我的本質啊……老朋友。”


    一身藍色連體工裝的中年人懶洋洋地靠在門邊上,看上去年齡大概有四十多歲,一頭花白的淩亂長發在腦後紮了起來,下巴上亂糟糟的胡渣不加清理,這顯然是個不修邊幅的人……工裝胸前是大片深色油汙,腰間甚至還掛著一隻大號的扳手,腳下是一雙破球鞋,一副汽修工的打扮。


    但一道銳利的傷疤從這個人的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顯然有什麽利器曾經從他的臉頰邊上劃過,險些要了他的命。


    中年汽修工抄著雙手靠在門框上,嘴裏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兩眼望著窗外。


    很少有人知道肖恩上校的辦公室裏還有一扇後門,這扇門就在書架邊上的牆角裏,平時緊閉不開,和牆壁融為一體,又有一個衣帽架立在門前遮擋視線,所以常人很難發覺,這扇門後是緊急逃生通道,與主樓的任意一個樓層聯通。


    “你這裏景致真好啊,比底下強多了……望著這樣的景色,總讓人不知不覺地想抽根煙呐。”汽修工在身上摸索,從懷裏掏出打火機和一包皺巴巴的香煙。


    “嘿……芙蓉王。”汽修工叼著香煙,低頭點火,“我真懷念以前抽中華軟包的日子。”


    “我這裏禁止抽煙。”肖恩製止。


    “晚了。”汽修工笑眯眯地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香煙上的火光驟然明亮起來,中年人舒緩地吐氣,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口腔和鼻腔中噴吐出來。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肖恩扭頭問,“你應該有自己的事。”


    “閑暇之餘上來看看老朋友麽。”中年汽修工說,“特別是學院裏還發生了足以讓你召集整個蜂鳥小組的大事……那個年輕人我見過。”


    “陸巡?”上校一怔,“你已經和他見過麵了?”


    “我見過他但他可沒見過我。”汽修工笑笑,“隔著五百米呢。”


    “你覺得……他怎麽樣?”


    “是個挺好的年輕人呐。”汽修工點頭,“和你的那些孩子們一樣好。”


    上校低垂眼簾,注視辦公桌前地板上的那塊黑色汙跡……幾個小時之前趙高曾站在這裏向眾人演示陸巡的血樣,那一管狂暴的血液衝破了試管的束縛噴濺在了地上。


    “你還是在擔心我會殺了他吧?”


    “你也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啊老友……我們之間還有什麽秘密麽?”汽修工抽了一口煙,“趙高那小子對你不夠了解,那一管血液其實並不能真正說服你……準確地來說,整個學院裏都沒有一個真正了解你的人,他們無法想象你的狠辣和強大,如果你打定主意想除掉誰,那麽那個被你盯上的目標就隻剩下禱告的時間了,你可是比獵人更強悍的怪物啊。”


    上校很罕見地笑了起來,“你這是在黑我麽?”


    “我很嚴肅。”


    “放心好了,我並不打算動那個年輕人……”上校把手按在桌角一本黑色的大部頭上,輕聲念誦,“let–the–dead–bury–their–own–dead.”


    中年人一愣,他聽過這句話,這句話出自《新約》,意思是“任憑死人埋葬他們的死人”,他並不是個基督徒,所以並不太明白上帝說的是什麽,他到這裏來隻是為了確認肖恩不會動陸巡……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有理由再待下去。


    “let–the–dead–bury–their–own–dead.”中年人輕聲重複了一句,搖頭笑笑,轉身關上了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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