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怎麽了……”趙氏投來異樣的目光,上來撫慰著聖人的肩膀關切道。


    “我隻是想起了我的父母。”


    趙氏聞言,腦海裏也久違的浮現了一些模糊的記憶。


    就在君臣倆傷感的時候,一位緋紅大臣頂著咋暖還寒的三月風在劉子劈的引導下走進殿來。


    他麵容清秀,身板略顯瘦弱卻步伐堅定有力。


    甫一入內,便瀟灑的一撩衣決,稽首道:“司農卿臣群拜見聖人。”


    李曄打量著李群,難怪能當杜讓能的女婿啊,確實帥。


    “大司農免禮。”


    讓趙氏拿來蒲團賜座後,李曄拿起桌案上的奏章,開門見山道:“李卿之言我都看了,德政也。你立即著手去辦。畿內二十二縣,修建鄔堡侵占公田戶口的豪族幾何?被吞山林、田畝、池沼幾何?無主荒地又有多少?佃戶幾何?流民幾何?務必一一查清,如實上報給我。”


    “另外,灞、涇等河水被堵塞的溝渠也要整理,組織流民疏通。”


    “唯。”這都是李群早就決定好了,聽到上允也是放了心,唯獨提出一點:“巢亂以來,秦漢諸帝陵邑多荒廢,盜賊橫行,抄略墓室。還有部分百姓在帝陵上開地,須禁絕。”


    這也是戰亂年代無法避免的問題——盜皇陵。


    而關內帝陵又極多。


    “此事,我會召見京兆尹孫相公與不良帥,讓他們加強巡視。”


    至於老百姓在帝陵上開地,導致陵墓被破壞的問題,事涉李家的祖宗們,李曄無法視而不見,沉吟了一會,補充道:“近年人民流離,苟於乞活,就不怪罪了。現開田地,視情廢止。”


    李曄打算抽時間自己去考察下。


    “此次屯田,你大膽去辦。”李曄擔心豪強地主們不配合,搬出西門重遂警告道:“侵占公田戶口的,限期一月之內,造冊退還司農寺、戶部,超時不應者,我自尋軍容使遣軍討要。”


    李曄話說到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最好這些豪強地主給個麵子,不要與他為難,否則他把西門重遂請出來……


    哼哼,那時候可就不僅僅是吐出侵占的公田戶口這麽簡單了。


    西門重遂之輩可沒他和李群這麽講情分。


    聽到軍容使三個字,李群心一緊。


    他不願意看到因為編戶屯田又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這會為家族和泰山杜讓能帶來惡名。


    希望那些人能曉得利害吧。


    於是司農卿李群提議屯田的奏章被聖人嘉納,立即由樞密院傳至中書門下擬詔。


    畿內侵吞戶口、公田的地主不在少數,此時聖人要他們吐出來還給自己,教這些人如何肯幹?不過這件事關係到朝廷的存亡,李曄絕不會退讓。


    二十二個縣!


    什麽概念。


    還是八百裏秦川、河水縱橫的肥沃平原。


    就算把朝廷當成藩鎮來看,這身家也不比河南河北任何一家差。


    李曄粗粗估計了一下。


    曆史上昭宗多次在京畿道募兵,三次響應的少年都有數萬人,四萬、六萬、兩萬人。


    按照一戶一丁、一戶四口人的基數來計算,京畿道至少有五十萬人口。


    而這是最差的情況,不可能是每戶都有少年來報名。


    這麽一看,京畿道的人口應在百萬以上。


    惜長安屢遭大亂,宮署遇焚,圖冊賬籍多毀佚,近年又因戰亂遲遲開展不了計口。


    不然李曄何必這樣來估。


    ……


    三月初三上巳節,南衙北司皆休沐,少女們也紛紛外出踏青看桃花。


    “京畿節度使”李曄沒空度假,帶著宰相們和部分大臣西巡,主要在醴泉、武功兩縣。西門重遂本來不同意,但考慮到最近局勢還算穩定,答應了,要求一天之內返迴京城。


    又派假子西門元元領馬步軍五千隨行“保護”。


    武功縣處關中平原腹地。


    尚書李溪騎在馬上,馬鞭指著奔湧河水,侃侃而談:“昔少典氏娶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炎帝以薑水成,黃帝以姬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薑,姬水便是此水。武王之討帝辛,便在此渡河。”


    “真是好地方。”風和麗日,李曄心情也相當不錯。


    姬水他略有耳聞,就是後世的漆水河,他丈母娘長大的地方,能不熟嗎?


    “那座山便是武功山。”李溪又指向雲霧中的一座巍峨山峰,介紹道:“上古之時,後稷感泰伯禪讓之恩,將秦嶺最高山命為“泰伯”,寓意如山之壽。為紀功績,又將泰伯山鄰峰垂山命為武功山,斜水為武功水。這便是縣名淵源,因喻示重大,自宗周以來,該縣皆屬王畿。”


    “失武功一山一水,則五行更替,王室再難振作。”


    “哈哈哈!”李曄又長知識了,讚歎道:“尚書真是學富五車啊,宰相名副其實。”


    這一路走來,走到哪李溪解釋到哪,像個專家型導遊。


    以前在宮裏沒見老頭這麽健談呢。


    但是話說迴來,這地方耕地麵積確實相當可觀,而且灌溉還非常方便,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寶地,不用怎麽辛苦就有很不錯的收成。泰伯、武功兩山一帶,還可以作為牧場。


    養牛放馬什麽的。


    龍捷軍新建六千騎士,一人雙馬,所需牧場很大啊。


    長安附近的耕地不好占用,太浪費了,如果可以還是盡量放遠一些。


    “太尉,武功縣百姓還種植藥材?這真是……”李曄指著一處炊煙嫋嫋的村落,神色驚愕。村口那片地上種的東西,李曄再熟悉不過——專治風寒感冒、瘧疾、月經不調的柴胡。


    歪日。


    唐代的農民已經有意識的種植經濟作物?


    “聖人久在深宮,不察民情。”杜讓能指著那片柴胡園說道:“此民之本性,逐利。這些年戰事頻繁,藥材用量極大,故民務之,以易所需。若不幹涉,民皆離稻麥,則國本之動搖也。”


    “不但關中,河北、中原、江南也有節度使遣人專務。”


    李溪補充道:“武功物華天寶,產出極為豐富。既藥材種類多,還有梓、柏、槐、榆、柳、桐、楊各種樹,可造戰具。花朵亦繁,玄宗曾派人來此取牡丹以悅貴妃。畜獸更多,敬宗曾多次來武功打夜狐,故民多山戶,以獵物到京城市財貨。”


    李曄聽得無語了。


    什麽祖宗些!


    這麽好的地方不好好治理,跑來摘花討好女人?


    還有敬宗這個混球,把這當獵場?


    “聖人,看那片寺廟遺址。”杜讓能突然發現了什麽,指著遠處一片殘垣斷壁喊道。


    李曄順著看過去,卻不解其意。


    破廟罷了,定是肥頭大耳的和尚們被武夫做掉了,故而荒廢為鬼蜮。


    誰料杜讓能老臉肅穆,歎氣道:“那是……慶善宮舊址。”


    見李曄仍是茫然,尚書李溪又順著解釋道:“高祖之潛邸也,竇後孕太宗,就是在此生產。安守忠入長安,為絕人望,焚慶善宮。肅宗返駕,遣使來告慰高祖、竇後、太宗,已而為僧人所據。於是肅宗改恩義寺,以祀祖宗。巢亂,恩義寺再為亂軍所毀,終不複存焉……”


    說到這,隨行大臣皆是一片悲戚。


    李溪的聲音也愈發沉重,歎道:“太宗即位後,有次路過慶善宮,想起竇太後,哽咽不能自已……”


    李曄聽完,才曉得還有這麽樁故事。


    原來這裏李淵的舊宅,竇太後就是在這裏生下李世民的。多年後,李世民偶然路過這裏,想起竇太後,嗓子一緊留下眼淚。對身邊大臣說,當年我就是在這出生的,今日故地重遊卻不見母親,子欲養而親不待,這養育之恩要怎麽去報!說完坐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誰拉也不起來。


    李曄也是一聲長歎:“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今日故地重遊,昔日天可汗已成京畿節度使了。


    “聖人,進去祭拜一下吧。”杜讓能提醒道。


    “嗯。”李曄點點頭,道:“既是高祖潛邸,我當重建起來以立香火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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