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豐愣怔當場。


    心中悲喜交加。


    能度他的自然隻有陛下,可是,陛下願意嗎?


    他臉上綻放一抹淺淺的笑意,笑容雖淡,歡喜卻濃。


    他強自鎮定的上了床,索性摟住了薑無疆。能有片刻相歡,也不用怨憎終身了。


    薑無疆一聲默嘆,眼前有浮雲飄過,她終究是個帝王,最任性的人也有不能任性的時候,不如散了吧,就此散了吧!


    這念頭不過一瞬。


    便被她哂笑一聲,放在一邊。


    若真散了,她坐著二十多年的君王又有什麽用呢?


    窗外。


    風吹樹動,枝影搖晃。


    窗內。


    紅綃帳暖,十多年陪伴終究不是無情,薑無疆伸手迴抱住明豐,她很努力的在腦海裏迴想,也迴想不出來小時候的明豐到底長的什麽樣子。


    半晌,隻能一聲默嘆,佛奴是她的無情人,而她又是明豐的無情人,人生相負,大抵才是常態。


    她想起那個人,曾經明明那麽歡喜紅塵,卻沒有逼迫紅塵做一絲一毫他不情願的事,曾經,她覺得這樣太過囉嗦,如今想來,分明是情怯。


    越歡喜,越怯懦,越不想讓他有一絲絲不歡喜……


    ……


    那日之後。


    一切仿佛又迴到了從前的樣子。


    不同的地方在於,人心似乎更加的寧靜了,仿佛一場法事真的把人心中的浮躁統統給去除了。


    明豐和箬蘭主動帶頭縮減宮中用度,越是身居高位便縮減的越多,反而底層的侍君,本就俸祿不多,倒是略微縮減了少許。


    薑無疆看著那些後宮捐贈出來的東西,心裏麵有淡淡的暖意。


    缺錢缺的眼紅,她已經忍不住的想要殺大臣了,一場從上而下的吏治整頓正在緩緩進行,過不了許久,朝中便會風聲鶴唳,人人思危,識相的就該為君上分憂,就看這些大臣有沒有眼力。


    明豐從後宮調集來的這許多錢,數量並不多,但那無聲的支持卻意味很濃。


    想到這裏,眸光中更添狠厲,連後宮之人都知道朕缺錢,那些終日上朝綢繆江山的人難道就沒有這樣的眼力嗎?


    一場清洗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那些時日。


    朝中常常死人。


    昨日還滿園錦繡,仿佛富貴不衰的公侯之家,第二日,便可能血氣沖天,人去樓空。


    如此持續了一個多月,需要的錢糧終於籌備夠了。貪官汙吏殺了不少,酷吏也出了許多,經過此事後,薑無疆的權利空前集中,史上從未有一個帝王如她這般,令行禁止,政令暢通。


    也從未有一個皇帝如她這般殺人如麻,強勢無匹。


    明豐也漸漸明白,為什麽陛下會需要時常到寶光寺中見見佛奴,抄寫經書了,那恐怕是她心中最後的寧靜。


    春耕漸漸結束了。


    與巫水國的戰事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時時有捷報從邊關傳來。


    薑無疆的眉心終於鬆懈下來,夏汛,秋收都是後麵的事情,她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可以喘息,過不了多久,就有不馴服的河流泛濫,治水又是一大筆開銷,她要在難得能安閑下來的一個月好好想一想後麵的事該怎麽辦才好。


    一閑下來,便想起來,自己已經有許久沒有去過寶光寺了。


    大宮女看著她麵容,忙上前稟告道:「陛下,寶光寺令能方丈說他不日就要圓寂。」


    「嗯?」薑無疆鳳眸斜睨,眉頭輕皺。「隻說了這一句?還說了什麽?」


    大宮女平靜道:「隻說了這一句。」


    薑無疆沉吟半晌,繼而站起身,冷聲道:「擺駕!」


    「是!」


    皇帝的馬車很穩。


    薑無疆明白老和尚在想什麽。


    老和尚快死了,怕有些話皇帝不問,他就要帶到土裏去了,還有些事情,老和尚還想交代幾句,至少,也有關於佛奴的。


    馬車很快到了寶光寺。


    這一次,薑無疆不是按照平常的日子來的,所以,並沒有遇見佛奴,這一條上山的路便覺得有些漫長。


    等她出現在寶光寺門前時,令能方丈已經等在門口,看上去氣色紅潤,實在不像是瀕死之人。


    仿佛看懂了皇帝的疑惑,令能方丈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不過是強撐一口氣的行屍走肉罷了。」


    薑無疆點了點頭,有些高僧大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這有先例。


    令能老和尚在寶光寺裏修行了一輩子,他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足為奇。


    「你在等朕?」


    「有些事情,還沒有向陛下交代,老衲不敢死。」


    薑無疆漆黑眸子定定的看著他,令能一點兒也不慌張,一雙衰老卻清明眸子,靜靜的和皇帝對視著,直指人心。


    半晌。


    薑無疆輕輕問道:「攝政王剃度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麽?紅塵法師為什麽突然決定還俗?」


    「阿彌陀佛,老衲以為陛下知道。」


    「朕要聽你親口說,你會說謊麽?」


    「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自然不會說謊。」


    令能垂下眸子,一五一十將那一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紅塵法師已經剃去一頭青絲,點醒靈台時,卻突然淚流滿麵,眼眸中如有頓悟,表示自己想要還俗。


    說罷,令能躬身道:「事情經過便是如此,老衲並沒有絲毫隱瞞,事後迴想,也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哪裏出了狀況,會讓紅塵法師露出悲喜交加之情。」


    薑無疆細細的聽著,令能方丈講她的話,和從前她得到的消息並無二致,看來,事實經過便是如此了。


    隻是,卻還是不甘心,事情的經過,為什麽是這樣的?這裏麵究竟有什麽玄機?


    「你何時圓寂?」


    「見到了陛下,老納心中沒有遺憾,不過便是這兩日的事情。」


    說起自己死期的時候沒有一點點悲傷的情緒,仿佛說的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情,看來他,果真看淡了生死。薑無疆倒有了許多敬佩。


    她雙手合十,對著令能法師施了一禮,便依然往外麵走去。


    走到門口,又停下來。「你不求朕照顧你的徒子徒孫?」


    令能笑了。「這是皇家寺院,是陛下的產業,陛下願意照拂便照拂,不願意照拂,便由它自生自滅也好。」


    薑無疆「哈哈」長笑出門而去。


    原來這裏是她的產業,佛奴也是她的,這天下都是她的,卻偏偏不是她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


    佛奴今日難得的寧靜下來。


    他站在竹林中,沒有打坐,沒有挖筍,沒有念經,也沒有出去看望那個常常給他送兔子的小狐狸,他仿佛忘了這些小事,獨自沉浸在一個人的氣氛中去。


    「你在想什麽?」薑無疆的腳步很輕,卻猶自帶了三分威勢。


    佛奴轉過身來,眉眼綻放了笑容。「你來了?」


    「你在想什麽?」


    佛奴的笑容散去,眉宇間是薑無疆不熟悉的憂愁。「師傅說自己要圓寂了。」


    「嗯!你怕自己沒了師父?」


    「人人都很歡喜,我也覺自己該歡喜,卻笑不出來。」佛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茫然,他念了一輩子的經文,並不懂許多時間事,他總覺得師父,師兄師弟,是萬年長存的,但現在,似乎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


    「不想笑,便不笑。」薑無疆手指微動,拂去了沾在佛奴身上的一個飛絮。


    佛奴笑道:「我是不是不聰慧?我許多師兄師弟,一點就透的東西,我卻要很多遍才明白,大部分時候依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不用想。」薑無疆看著佛奴純淨的麵容,心裏麵默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純粹。


    或許不是一等一的聰慧,卻是一等一的明淨。


    也正因此,我才能坦然的站在你的麵前。


    佛奴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心中通透,本就不擅生離死別,悲風傷月之事,今日有感而發能想這許多已是難得,便也不再強求自己去想想不明白的道理。


    他笑道:「我去將師父的被褥拿出來曬,今日太陽極好,正是曬被子的好時候。」


    說著,便往禪房走去。


    薑無疆眸中有精光一閃而過。「或許明日令能方丈便圓寂了。」


    佛奴凝眉思索了一下,坦然道:「今日是活著的。」


    這話竟然隱隱也有禪機露了出來,佛奴自己並無所覺,薑無疆卻呆住了,看著佛奴遠去的身影,眸色複雜。


    傍晚很快到來。


    薑無疆並沒有迴去,而是在寶光寺留宿一宿。


    寶光寺的夜晚比皇宮自然是涼了許多。


    從寶光寺的方向看過去,便能看到寂寂皇宮,是別樣的寧靜,遮去了所有的悲歡離合,刀光劍影。


    第二日。


    佛奴叫她早起看了日出。


    日出盛景,美不勝收,看完之後,心中鬱結之氣散去,反而升起了一股盪氣迴腸之氣,豁達通透極了。


    薑無疆笑道:「我留在寶光寺裏陪你可好?」


    許是令能方丈即將圓寂之事,刺激了佛奴,這一次的佛奴與從前的跳脫全不相同,他認真的思索了一下,搖頭道:「你當和尚,那誰當皇帝呢?你當皇帝當的極好,天生便該當皇帝,就像我,天生便該當和尚。」


    薑無疆眼波微轉。「你覺得我皇帝當的好?」


    「那是自然,人人不都是這樣覺得嗎?」佛奴一臉詫異,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薑無疆的心情更加愉悅,她站起來,看著雲海之中一輪紅日,忽然作了一個決定……


    「為朕剃度!」


    寶光寺裏,薑無疆說的淡然。


    令能眼眸微睜,麵上麵卻依舊一副平和寧靜的樣子,他已經將死,本以為沒有什麽事情能再撼動自己分毫,但今日卻發現,自己依舊錯了。


    薑無疆的話引起了一陣驚嘆。


    無數和尚竊竊私語,目光若有若無的在薑無疆和佛奴的身上來迴打轉。


    令能長了一聲佛號,微微道:「老衲遵命!」


    他聽的明白,薑無疆說的是剃度,並沒有說出家。


    薑無疆笑了一下,跟從聰明的人說話,從來都不費勁。


    令能揮了揮手,有人便拿來了剃度的刀子。


    薑無疆一頭青絲散落下來,竟然是難得的絕代美色,曾經她的美色被她的威嚴壓住了,也隻有在這裏,才能露出她最美麗純粹的一麵。


    麵對這樣一頭烏髮,令能方丈沒有絲毫惋惜,說了一聲得罪,便用剪子剪去三千煩惱絲,烏髮落地,飄飄蕩蕩,氤氳開的墨色如雲,沾染了溫柔的神采。


    四周,經文誦讀之聲響起,帶了純淨的聖潔之意。薑無疆的心安靜極了,她閉著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刀子刮過頭皮感覺。


    終於,剃度結束了。


    薑無疆漠然道:「點靈台。」


    令能方丈瞬間明白了薑無疆要做什麽,他眉眼含笑,唇角露出一絲笑意,道:「這件事情,的確隻能老衲來做。」


    靈水很快被人端了上來,散在了薑無疆的眉心。


    令能方丈輕吟出聲:「一點,點去紅塵煩惱……」


    薑無疆閉著眼睛,用感官將周圍的事物無限放大。


    她想效法紅塵。


    她想知道紅塵被點醒靈台時,究竟看到了什麽,看到了自己的愛人?亦或是自己的命運?


    薑無疆的想法很簡單,她想重現當時的情形,看看自己是否也能看到點兒什麽,好得到來自未來或者過去的啟示。


    本來,她可以籌謀時間,慢慢做這件事情,但是不行了,令能方丈要圓寂了,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精打細算,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紅塵剃度的大殿,為紅塵剃度的人都在,天時地利人和都湊齊了。


    薑無疆感覺到清涼的液體從她的眉心間滑落,清清涼涼的感覺很讓人心動,緊接著第二次靈水來了,薑無疆覺得那誰仿佛流進了她的心靈,滋潤著她充滿殺戮血腥的人生。


    第三次靈水再次撒在額頭上。


    薑無疆仿佛被電擊了一般,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個閃電擊進了她的腦海,又仿佛她自己進入了一個幻境,一幕幕神奇的東西,在她的腦海中來迴蕩漾。


    她緊緊閉著眼睛,卻瞬間淚流滿麵。


    令能方丈眸中有喜色一閃而過,他沒有打擾薑無疆,而是盤腿打坐,靜靜的等待這個明悟過程的結束。


    這一等,便等了一個時辰。


    薑無疆才緩緩睜開雙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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