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帝都,朝會。


    “啟奏陛下!臣參劾嘉定伯,搶走軍工廠能工巧匠,嚴重耽誤燧發槍製造。”方以智終於大爆發,不再忍受,皇帝的期待是沉重的壓力!他不能沒有鐵敢。


    範景文表麵一如既往,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內心波瀾乍起!怎麽迴事?自己竭力培養的屬下俊傑,居然不經過自己同意在朝會上直言,不知道老夫在努力勸說嘉定伯麽?陷老夫於鬥爭焦點。


    “嘉定伯胡鬧,怎能搶製造燧發槍的工匠,不知道這是朝廷最重要的事麽!”皇帝眉頭一皺,荒唐嘉定伯,什麽時候能讓朕省心?


    皇帝的一句抱怨,眾臣公隻能屏息,等待下文。


    “他搶走了多少工匠?”


    “迴陛下,搶走了一個工匠。”方以智一愣,怎麽?搶得少就沒事麽?怎麽迴答?沒辦法,隻好如實稟報。


    “一個?”皇帝語氣嚴重不開心,堂堂朝會,搶走一個工匠,你方愛卿拿出來說事,煩不煩!


    朝堂一片沉默,明顯皇帝生氣了。


    “一個工匠能有多大的能耐,何至嚴重耽誤製造?”


    “陛下,此工匠乃是一位奇才,軍工廠亟需他帶出一批製造燧發槍的工匠。”方以智頂住皇帝生氣的壓力,據理力辯。


    奇才?又一個吳名麽?皇帝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人的形象。


    “王伴伴,這事你可知曉?”皇帝轉向王承恩,


    “迴陛下,據奴婢所知,嘉定伯想在順義開一個工坊,招攬流民做工,所以到軍工廠要了一名能工巧匠。”


    王承恩硬著頭皮解釋,著重提及嘉定伯招攬流民,為國分憂。


    “嗯!......嘉定伯有心了。”皇帝一聽,好事呀,如今北方流民四起,如果能讓流民有工可做,不失為替國分憂之舉。


    範景文知道鐵敢的重要性,看到皇帝似乎不想追究,也顧不得許多,既然方以智提出來,自己得努把力。


    “陛下,老臣以為,燧發槍製造是軍工廠當務之急,容不得延緩。不如先讓嘉定伯還迴工匠,三個月之後再把工匠派過去協助嘉定伯。”


    皇帝稍微停頓,燧發槍是自己最掛念的事,於是吐出一字:“可!”


    方以智總算緩了一口氣,但緊跟著皇帝的問話,徹底讓他喘不上氣。


    “軍工廠如今,造了多少把燧發槍?”


    方以智、王承恩、範景文俱臉色大變,尷尬不已,無言以對,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


    皇帝看到王承恩與範景文的臉色,怒氣從心中不斷積累,不禁右手一拍龍椅扶手。


    啪!


    方以智身體跟著一抖,一咬牙,這個時候不挺上,大佬以後顯然不會再器重自己。


    “迴陛下,燧發槍受限於鐵料製約,火炮司尚在解決鐵料問題,近日即可大批量生產。”


    “兩個多月了!......兩個月你們都解決不了麽?”皇帝斥責道,枉朕看好你方以智,上任以來,竟是如此做事,太年輕!以後能讓你做何事?


    “陛下,兩個月前的樣槍,乃隕鐵所造,所以能趕上天師所造之槍。但天下隕鐵有限,實難大量製造。唯有改進冶煉之法,方可獲得造槍所用之鋼材。”


    皇帝揉了揉眉心,心情壞到極點,有想讓人把方以智拖出去砍了念頭,還認為年輕官員有衝勁,沒曾想也是一個辦事推諉之人,這樣的借口,早不說晚不說,非要等朕問起來才說。


    “王伴伴,火槍司造了多少把?”


    王承恩如五雷轟頂,火槍司是原來的兵仗局的班底,整個火槍司全由太監管理,這就是奇葩的軍工廠架構,原工部官員插不進去。現在皇帝問起自己這個內府總管,該如何迴答?


    他總算明白範景文找他向嘉定伯要人的急迫心理,不解決燧發槍的製造生產,如何向皇帝交差?還去顧及什麽嘉定伯,自己掌印太監的職位都快被撤了!


    “陛下,火槍司同樣麵臨鐵料難題,正在設法解決。”


    啪!皇帝再次拍打龍椅扶手,兩個多月了,就等來這些迴話。


    “你!你們!......太讓朕失望!”


    王承恩立即跪倒,哀聲道:“陛下息怒,保住龍體,奴婢失職!奴婢之罪!”


    範景文憂心如焚,當初認為軍工廠是一個撈名聲的絕佳之地,可如今進退維穀,心中一歎,說吧。


    “陛下息怒!老臣認為尚有一法可彌補。”


    “說!”


    “老臣已向戶部申請,支取銀兩購買鋼材。”


    戶部尚書陳演一聽,當即不悅,反問道:“大司空,戶部沒有銀子,如何能支取二十一萬兩?”


    二十一萬兩銀子是鐵敢報的數,範景文知道戶部早已入不敷出,能給他一半,他就心滿意足。


    皇帝兩眼噴火,沒錢!沒錢!這一年,朝堂爭得最多的就是沒錢!


    “兩位愛卿,不必再爭,燧發槍製造刻不容緩,戶部想盡辦法也要去籌集銀兩,內帑全力支持,絕不能再拖!違者嚴辦!”


    皇帝說罷,起身欲走,無心再聽這些臣子爭辯,你們再辦不好燧發槍一事,休怪我無情。


    “陛下!臣有本要奏。”軍工廠給事中田仁林挺身而出,既然聖上對火炮司火槍司不滿,那麽我再燒一把火。


    “說!”皇帝非常不耐煩,語氣生硬。


    “軍工廠有工匠貪墨數萬兩銀子,軍工廠官員縱容包庇,有收受賄賂之嫌。”


    範景文滿臉陰雲密布,軍工廠真不給自己省心,這個田仁林可恨之極,在皇帝盛怒中又下一刀,如何平息?


    “什麽!”皇帝一聲咆哮!整個金鑾殿似乎在顫抖。


    “曆朝曆代,朕從未聽說一個工匠能貪墨數萬兩銀子。可恨!膽大包天!此人是誰?滅九族也難消朕心頭之恨!”


    田仁林臉抽了抽,這一次彈劾,說實在有些牽強。皇帝如果生氣,這是好事,但如果是震怒,就怕適得其反。


    軍工廠鎧甲司員外郎宋銘仁臉也跟著抽了抽,但開弓沒有迴頭箭,隻得鼓足勇氣,凜然說道:“臣宋銘仁,原虞衡清吏司主事,正在徹查此事,工匠原屬軍器局,現歸火炮司。確屬貪墨,一個匠戶,能貪墨如此巨款,必定有官員背後縱容。”


    “陛下!危言聳聽!一個小小工匠無職無權,豈能貪墨?”方以智怒問。


    他心很累,一邊要竭盡全力去造燧發槍,一邊還要應付跳梁小醜。


    皇帝剛才情緒糟糕,自然狂怒,待聽到無職無權之後,頓覺蹊蹺,坐迴龍椅,理清思路。


    “陛下,此工匠手藝之高,確乃奇人,掙幾萬兩銀子不稀奇。”


    突然,有人笑嘻嘻說了一句。整個朝堂剛因皇帝怒喝,無人敢隨意開口,被這人一攪,場麵怪異無比!


    皇帝抬眼一瞅,我道是誰,原來是張世澤。你一個帝都出了名的紈絝,搗什麽亂?


    “陛下,這個小工匠名聲在外,工部摸魚郎,試問當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張世澤看著皇帝望過來,一臉不解的樣子,於是拋出工部摸魚郎的名號!


    “工部摸魚郎?”皇帝自言自語,好像聽說過,在哪兒聽到的,怎麽記不起來了。


    “王伴伴,工部摸魚郎,你可知曉。”皇帝遇到不了解的人或事,習慣性會詢問王承恩。


    王承恩心想,我的陛下呀,工部摸魚郎就是嘉定伯搶走的那個工匠,但現在說到軍工廠貪墨,他實在不想再涉及燧發槍。


    “迴陛下,軍工廠是有一位宗師級工匠,如張小公爺所說,乃一工匠奇才,尤擅各種奇技淫巧。”


    “既有手藝,何故要貪墨?”皇帝開始有些鬆動。


    “陛下明鑒,如若貪墨數萬兩銀子,試問貪墨了什麽?貪墨鐵料麽?毛鐵每百斤九錢銀子,要貪汙多少斤毛鐵才能到數萬兩銀子?一天貪汙一百斤,要貪汙多少年才能貪數萬兩銀子?荒唐!”方以智慷慨陳詞。


    朝堂頓時嘈雜起來,此案太過離奇。


    “且工匠如何貪墨?他沒有職權,要打造刀劍時,需由官員派發鐵料,從哪裏去貪墨出幾萬兩銀子?”方以智說完,滿臉不屑地看著宋銘仁,小人!


    “陛下,此獠打造的刀劍,動輒上千兩銀子,數千兩銀子亦能買出,故而貪墨數萬兩銀子。”宋銘仁與李謙達、田仁林等人早有對策,聽聞方以智的激情反駁,抖擻精神,開始迴擊。


    “能賣數千兩銀子?”皇帝一怔,果然是鑄造宗師,手藝非凡。


    “陛下,據臣所知,但凡打造名刀名劍,所需鐵料皆為上上品,可遇而不可求,軍工廠並無這樣的鐵料。”方以智作為翰林編修,口才辯才並不缺,有理有據說明軍工廠無料可貪!


    “陛下,滿朝文武大臣,找工部摸魚郎打造刀劍者甚多,有些刀劍鑲金嵌銀,輔以珠寶,莫非軍工廠的物料庫房裏有金銀珠寶讓這個工匠去貪墨?”張世澤樂了,你們還要糾著工部摸魚郎貪墨不放,不覺可笑麽?


    嗬嗬嗬!朝堂上竟傳出曬笑,朝廷官員在朝會上舉報一個匠戶貪墨,這本身已經是千古笑談,待聽及張世澤的笑問,惹得不少官員捂嘴而笑。


    宋銘仁滿臉鐵青,雖早有準備,不懼方以智的論點,但聽見張世澤的嘲笑,還是架不住,氣極上臉。


    “陛下,此工匠狡詐,且手藝一流,其所有物料並非完全取自於軍工廠,然其確有貪墨行為。貪墨所得物料,也的確讓其大賺銀兩,此等惡行不能不嚴懲。”宋銘仁無退路可言,隻得硬頂。


    “宋大人,即便有取用軍工廠物料,最多是偷,別再說什麽貪墨,荒謬!如若這般,置朝廷臉麵何在?”


    張世澤對鐵敢有好感,買過一堆寶貝,而且他驚訝鐵敢好東西層出不窮,是一個傳奇工匠。能幫一下就幫一下,幫得了多少看他運氣了。


    範景文不方便反駁,畢竟給事中彈劾軍工廠官員包庇縱容,自己嗬責,難免護犢之嫌。於是,他不停向首輔周延儒遞眼神,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無奈,周直接無視。


    皇帝聽出其中味道,張世澤的話說到直白明了,一個工匠無職無權,貪什麽墨,定了這樣的罪,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於是望向刑部尚書張忻,問道:“張愛卿,此事怎麽看?”


    “工匠無任何職權,定貪墨過於牽強附會。然,工匠心無敬畏,長期偷拿,是為貪欲。此貪欲不可不查辦,否則軍工廠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張忻麵無表情,淡然應對,所言滴水不漏。


    “大司寇!為賺萬兩銀子,貪汙一文錢!千古奇聞,奇哉!”張世澤咧嘴一笑,你們這些老家夥就不願大事化小,非要參合千古奇案,這種案件有毛線意思,判了都會成市井笑談,不明白麽?


    “賢侄,貪一文也是貪。”張忻微笑而答,跟老夫鬥嘴,你還嫩。


    禮部尚書王應熊似有感觸,語重心長道:“古語雲,勿以惡小而為之。工匠未受教化,不知輕重,養成惡習,偷拿成癮,慣性使然,此風不可漲!”


    宋銘仁聽到兩位大佬的定論,臉色終於陰轉晴,妥了!


    哼,我們不是沒有準備,定不了貪墨,就定偷竊,不信拿不下鐵敢。偷竊一旦認定,正好符合自己攻擊火炮司的目的,官員失察!官員縱容!


    就好比賣東西,我開始當然要喊一個高價,貪墨就是那個高價。隻要你跟我砍價,你就輸了,腰折一半,再腰折一半,都可以賣給你。我的心理底價其實不高,心理底價是偷竊。


    “貪墨一事休要再提,查一查他到底偷了多少物料,軍工廠管理鬆懈,讓朕失望,徹查官員是否有縱容包庇。”


    皇帝本就對方以智等人失望,正好查查他們,物料被偷竊,說明官員辦事不利,辦事不利自然影響工期,怪不得燧發槍遲遲未能大量生產。


    可憐方以智,簡在帝心才多久,便從雲端墜落!


    方以智如同澆了一盆涼水,咋就定罪了?物料是否被偷,是不是要一個證據?一時間,內心翻滾,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這段時間為了燧發槍真是操碎了心,太難!


    不幹了,內心發出呐喊。


    “稟陛下,家父年老多病,臣請辭歸鄉,照看高堂。”


    “陛下!工匠是否偷取物料,尚需證據,不如停職待查。”範景文心中思路清晰明確,造燧發槍仍需方以智,皇帝火頭正旺,先壓幾天,再想迴旋之法。


    “可。”皇帝冷漠迴應,說道:“宋銘仁即日起暫代火炮司郎中,查辦物料被竊一案,同時督造燧發槍。切記,不可延誤燧發槍製造進度。”


    “聖上隆恩,臣定當竭盡全力,整肅火炮司。”宋銘仁得償所願,強行按住內心狂喜,以職業官員的標準誓言應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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