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很沉默,九金和裴澄誰都沒有心思去找話題。


    下了馬車後,九金就低著頭尾隨裴澄往裏頭走,說不清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麽原因,她總覺得整個院子彌漫著一股藥味,很苦澀。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書房,累了就趴在書案上小寐,一日三餐都是龍套端進去給他的。”裴澄邊領著九金往書房方向走,邊說著。


    “裴大人,七哥哥到底是怎麽傷的?”她不明白子七在堅持什麽,他不是向來都不務正業的嗎?怎麽就不合時宜地對這事上心了?


    “七月初六那天,子七無意中在一些我們從屍體帶迴來證物裏發現了馬草,他就想要再去查看下屍體,結果卻被那些家屬阻撓。我原本想來找你幫忙的,子七堅持不要,他就是在那時候受的傷,匕首插進小腹,隻露出刀柄,幸好他自己懂些醫術,急救得好算早,要不然你可能見不到他了。那時候很混亂,我們甚至查不出是誰下的手。”


    “不可能是那些家屬,我見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淳樸。”九金覺得應該是有心人士混在其中伺機而動的。


    裴澄笑了笑,眉宇間流露出擔憂之色,“我們都這麽覺得,所以你說的也對,一天查不出兇手,我和子七就隨時都有危險。很有可能行兇的人會混在我們雇來的小廝裏頭,所以我們已經把所有小廝都辭退了,有龍套照顧就夠了,但是銅駝陌一帶原本就很雜,防不勝防。”


    氣氛頓時變得很嚴肅,這案情聽起來也是超過九金理解範圍內的,她無措地摸了摸頭,笑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麽接話,幸好瞧見龍套從遠處小徑上走了過來,嘴裏還喋喋不休地嘀咕著。


    “龍套,怎麽不把藥給你家少爺端進去?”一見到龍套手裏頭端著藥,裴澄就下意識地皺眉。


    “少爺忘了喝,現在都涼了,我想再去熱一下。”龍套聳肩,一臉無奈。


    “呀,這都能忘。”九金詫異地失聲叫喊,她怎麽從來都不知道七哥哥那麽健忘?


    “哈哈,對於現在的子七來講,這很正常。”裴澄笑著接過藥,往膳房走去,想了會,又糾正道:“確切來說,是子七一貫如此,他很少認真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很難分心。就好比……他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會一心一意,很難忘記。”


    “……那不錯啊。”除了這句敷衍性的話,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裴澄轉過眸子打量了她會,也沒再多說什麽。看來項郝是真的挺了解九金,她不是絕情到把段子七忘得一幹二淨了,而是壓根就在逃避。


    直到龍套把藥溫了下,九金才主動接過藥碗,開口道:“那個……我去送藥吧,我會逼著他喝的,他要不喝,我就耍賴。”


    “也好……”裴澄沒有阻止,估摸著,段子七大概也就隻吃九金這一套了。


    九金緊緊握著手裏頭的藥碗,在書房門外傻站了很久,做了好幾下深唿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了敲門。裏頭沒有任何迴應,她蹙眉,又敲了幾下,迴應她的還是安靜。無奈之下,她隻好擅自推門進去。


    原本以為七哥哥是睡著了,沒想到,當九金推開門後,印入眼簾的畫麵卻是他很隨意地坐著,眉心間的“川”字紋被皺得很深刻,眸子鎖在手中的冊子上,應該是他用來記錄驗屍結果的東西。這樣認真的男人,總有一股子讓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九金癡看了他很久,才迴了神,輕聲開口:“喝藥了。”


    “放桌上。”子七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隻敷衍地迴了句。


    “喝藥了!”她不厭其煩地又叮囑道。


    “放著就好了,我會喝的。”子七還是沒抬頭。


    九金終於忍不住了,衝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裏的冊子,胡亂往旁邊一丟,跟著再把藥碗放在他的正前方,很嚴肅地命令:“喝藥了!現在!立刻!讓我看著你喝完!”


    “你……”忽然被人打擾是件讓人很不爽的事,子七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然而當眸子對上九金的臉後,話音又被硬生生地吞了迴去。他震驚了很久,才找迴自己的聲音:“你怎麽會在這?”


    “你不想見到我哦?那你就不要動不動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很多人擔心你。你是段家的獨子耶,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很多責任需要你去扛,你以為你拚命查案就會像個有擔當的男人了嗎?屁咧,男子漢才不是你這樣的。”九金雙手叉腰,很不客氣地吐出一連串指責。


    “你真的決定嫁給他了嗎?”子七撇了撇唇,麵色凝重,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問出了這個很敏感的問題。


    九金愣了下,抿著唇,點了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子七苦笑,垂下頭,閉上眼眸,想了會,再次抬頭的時候,眼眶有些泛紅,聲音也隨之沙啞了些許,“如果嫁給他會讓你覺得開心,我無話可說,你要祝福,我也能給。不過有些話我必須現在說,因為等你跟他拜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講了。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是我至少想要再努力一下。”


    “什麽話?”九金問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感覺到了心在動搖,她討厭極了這樣搖擺的自己。


    “我喜歡你,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負你,而是你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個遊手好閑的二世祖,不務正業、玩世不恭。可是你不知道,愛情我玩不起。”子七原以為自己會很激動,然而也許是憋太久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反而出奇的平靜。她會不會被感動到不重要的,他隻是想讓她知道。


    “你不是我怎麽知道哇……”九金扁著嘴,顯得很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更別說洞悉男人那種別扭的心思了。


    “別拿這種表情對著我。”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十惡不赦,總是讓她哭,“我沒有怪你,是我不好。”


    “我們……如果晚一點遇見,多好。”九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晚一點,再晚一點點也好呀。


    “晚一點嗎?”子七怔怔地自言自語,而後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很寵溺的口吻:“傻丫頭,晚一點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傻乎乎的樣子,會粘著我,會纏著我撒嬌,品味不怎樣又有點小任性,那樣的你才比較端莊喏。”


    “喏你個頭喏啦!”九金氣唿唿地揮開他的手,他怎麽就笑的出來呀,把人家搞哭了,自己還笑得那麽開心,根本就還是很惡劣嘛。


    子七收迴手,故意不去看九金,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實在很想就這麽把她敲暈,綁迴長安,然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寵她一輩子就好。可是她說過,她討厭那個很二世祖的段子七。不想做君子的,然而如果她喜歡,他可以嚐試著君子一次。


    想著,子七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懶懶地提起嘴角,扯出一絲寡淡的笑容:“把藥給我。”


    “咦?”他的話題會不會太跳躍了些啊。


    “不是說要我喝藥嗎?已經很苦了,涼了就更難喝了。”


    “哦。”九金略寫木訥地端起藥碗遞給他。


    子七卻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挑著眉看她,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喂我啊,我手不能動會扯到傷口。”


    他隻是想開個玩笑,好讓氣氛不那麽凝重。盡管心裏是痛的,但他一點都沒想讓九金難過。子七沒料到的是,她居然會二話不說真的就動手喂他喝藥了,動作很拙劣,可是當那口藥被送到他唇邊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抑製地被震住了。


    “怎麽不喝喏,不是說涼了會很難喝麽?”


    “……”子七睜大眼,瞪著九金手中的勺子。還沒喝,可他能猜到,這藥會是甜的。


    “七哥哥,除了喂你喝藥,我還能幫你什麽嗎?”


    “唔……你要聽煽情版的迴答,還是想聽標準二世祖的迴答?”他在強顏歡笑。


    她卻一點都看不出來,還很認真地想了會,“還是二世祖吧。”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麽,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我很忙啊,別再給我添麻煩。等我迴長安之後,你最好別讓自己受委屈,我沒空一直跑來照顧你的;不過要是實在沒辦法,你也別勉強,你是有娘家的,誰欺負你了,就到段府來找人,我替你報仇啊。還有啊,我很不爽那個死老頭,你別再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了……那個,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你舊病複發了,記得迴家,我會照顧你的……”


    “你有毛病啊!”九金再也聽不下去了,忽然就大聲地吼斷了他的話,趁子七還沒反映過來,把手裏的碗一丟,轉身就跑了出去。她覺得好亂,需要時間沉澱,如果繼續麵對她,九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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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金頭也不迴地往外頭跑,也顧不上裴澄和龍套的驚訝,她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她以為自己跑了很久,結果,等到迴神的時候才發現,不過隻是在離子七園子不遠的地方。路人用很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九金很茫然地站在牆邊,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感覺了。她沿著牆,慢慢滑在地上,彷徨地抱住自己。


    就好像她覺得自己逃到了洛陽,離長安好遠了,但其實心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無論用“小良”這個名字活得多灑脫,她依舊還是唐九金,周圍的一切都在變,隻有她一直學不會改變。始終,隻是想要一個人收留她,那種卑微的感覺已經根深蒂固了。九金從沒想過愛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有人肯要她,便覺得偷笑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自欺欺人的,那會害人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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