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個充滿疏朗深秋氣息的一日,燥熱不再,空氣清爽宜人,趙欽披著大氅椅坐在床邊虛望著窗外秋日的景色。他麵色蒼白,神情僵硬,目光似乎沒有焦距,就這樣一動不動已經快半個時辰了。


    侍立在一旁的魏公公欲言又止,這些時日皇帝眼見著一天天的蒼老,精神愈加萎靡了。魏公公心急如焚。他的一身榮辱全係於眼前這位帝王,加之半生相處下的深厚感情,他比之天下任何人都希望皇帝恢複往日健康,超過皇帝那些後妃,甚至是太子趙恆。


    太醫對此也束手無策,隻是開了些滋補氣血的方子並一再叮囑,皇帝需要靜養,萬不可勞累,不可過於活動,尤其是不可受風寒。於是趙欽便成了籠中之鳥,整日一躺在床上,隻有如今日這般天氣時,才能打開窗戶看看外麵的世界。


    “魏伴伴——”趙欽徐徐喚了一聲。


    “陛,陛下,老奴在。”皇帝召喚,魏公公趕緊打起精神迴應。


    “今日太子怎麽還沒來給朕請安啊?”


    往日早晚,趙恆都會到這裏來看望趙欽,今日已是日上三竿,仍然未見到太子的身影,昨夜,也是。


    “陛下.....太子殿下興許是有政務牽絆,或許過一會就會過來。”


    “嗯~~~好了,朕知道了。”


    趙欽感到一陣的空虛,心裏空落落的。


    “魏伴伴,扶朕出去,朕想到院子裏透透氣。”


    “陛下,李太醫.........”


    魏公公看趙欽神情落寞,臉色愈加難看,想著勸皇帝好好休息。


    “嗯!你想抗旨嗎?朕還沒老呢!”趙欽厲聲說道,帝王威儀盡顯。


    “是.......老奴該死,老奴這就扶陛下出去。”


    魏公公慌忙匍匐在地磕頭請罪。他聽得出來,皇帝的怒氣是發自內心的。


    “好了,你起來吧。”


    “是~~”


    魏公公緩緩起身,由於跪的慌忙,現在想起身竟有些困難,隻得雙手扶地用近乎爬的姿態艱難的站了起來。


    “你也老了啊!”


    看著魏公公艱難起身,趙欽有那麽一瞬間想要去扶他,但多年養成的帝王心境表明:他不能那麽做。


    “嗬嗬~~讓陛下見笑了,老奴身子骨還算硬朗,還能伺候陛下。老奴這是前些日閃了腰,故而有些不便。”魏公公額頭上已經沁出汗水,他卻顧不得擦,堆著笑說道。


    “好了~朕知道了,走,咱們出去。”


    魏公公趕忙上前,攙扶著趙欽下床,幫他整理下大氅,找了一頂圓頂帽給皇帝戴上,扶著趙欽緩緩走出清冷的大殿。


    殿外陽光正好,趙欽閉目感受陽光的溫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感覺整個人格外清醒。一陣秋風吹過,周遭有些涼意,趙欽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陛下,咱還是迴去吧,外麵涼,太醫反複叮囑陛下萬不可受了風寒。”


    “朕無礙,朕感覺很好,扶朕在院子裏走走。”


    “.......是。”


    遲疑片刻後,魏公公扶著趙欽一隻胳膊,兩人往院子裏走去。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庭院裏已是落滿枯葉,秋風一卷,樹上樹下一起沙沙作響,到處顯出了一片清冷蕭瑟。


    “人生如落木,一生一落,一落一生。”


    望著微黃的葉片窸窣飄零而下,仿佛前人的一聲歎息,趙欽也不由地隨之感歎,泛黃的思緒又重新迴到那個同樣漫天落葉的午後。


    “妄戒大師,佛對於這落葉有何感悟啊?”


    “人生如落木,一生一落,一落一生。”


    “大膽!!你竟敢咒陛下。”


    “嗯?不許對大師無禮!速速滾下去。”


    “大師莫怪,朕細品之下,佛家感悟還真是至理。朕也感精力越來越不濟,或許有之一落才有一生,朕也要好好休息了。”


    “阿彌陀佛,陛下慧根天成,佛理感悟頗深。”


    那日父皇一直看著自己在這個院子裏跑來跳去,魏伴伴一路跟著自己,護佑自己,那日天氣也如今日這般,就連空氣裏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樣。父皇就這麽一直看著,微笑不曾從他臉上退去,身邊的妄戒大師同樣看著自己,似乎也在對自己微笑。


    自己那時何等的無憂無慮,何等的........自那日以後,自己再不曾擁有。


    趙欽閉上了眼睛,父皇的麵容似乎有些記不清了。


    “恆兒現在也是隻能伏於案牘,處理政事。真是苦了那孩子!”


    趙欽歎了口氣,最近歎的氣有些多了。


    “魏伴伴——”


    “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你準備下,一會朕要出宮,朕想去大相國寺一趟,不必驚動大師,朕要微服出宮。”


    趙欽觸景生情,突然想去見一見妄戒大師,和他暢談一番佛理,興許能解開這心結。


    “可是......陛下。”


    趙欽看了眼驚訝的魏公公,魏公公輕歎一聲,應道:“是——老奴這就去辦。”


    魏公公叫來了一個小內侍服侍在趙欽左右,自己則是趕緊跑出院子,準備皇帝出宮一事。


    皇帝出宮是天大的事情,尤其是微服出宮,一應安排複雜繁瑣,不是想出去便能出去的,有許多事情都要提前安排好。


    趙欽獨自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凝望著那個熟悉的,幾乎度過了自己半生的大殿,仔細想來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見到妄戒大師是如實相告還是委婉詢問?趙欽心中有些糾結,靜坐此處沉思起來,身旁的小內侍內心慌得一批,低著頭眼珠亂轉,有些不知所措。


    皇宮側門緩緩打開了,三輛馬車依次駛出,往日這裏都是皇宮內,下人宮女辦事出宮時才走的小門。今日大內總管魏公公居然也從這裏出去,幾個皇宮衛士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你們幾個,是不是不想活啦!都管好自己的那張嘴!”守門將官厲聲嗬斥幾個私下議論的兵士。


    “你們今日啥也沒看到,啥也沒聽見,聽懂了嗎?”


    幾個兵士麵麵相覷,都趕緊點頭應是。在這宮內當差,誰也不是傻子,將官已提醒,都知道這事兒的輕重,趕緊收起好奇心,各自迴到崗位,挺胸抬頭,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聽著馬車外雜遝的市井之聲,車廂內的趙欽好似活了過來,宛如逃離牢籠的鳥兒,心中莫名暢快。


    馬車行進緩慢卻很穩當,這樣不至於顛簸到車內坐著的貴人,三輛馬車在街道上緩行,一路向著大相國寺而去。


    “老爺,前麵有人家辦喜事,是趕開還是等他們過去。”車廂外的車夫隔著車廂在向裏麵請示。


    “不要擾民,等一下便是。”趙欽淡然地說道,出門見喜也算好事。


    魏公公對著車廂外說道:“老爺說了,等一下。”


    一陣秋風吹過,拂動車廂簾布,隱約傳來歡快的樂曲聲。趙欽忍不住掀開車廂簾布想觀望一下。


    空氣裏一陣異樣的清香傳來,趙欽抽了抽鼻子,那香氣沁人心脾,清新淡然,精神都似乎一下清明了許多。


    “小姐,咱們往前擠擠吧,新郎馬上過來了,咱們看看新郎官兒好看不?”


    “小蘭,這麽多人,咱們就不要前去了,不知羞啊。”


    一陣銀鈴般的清脆聲音傳來,那聲音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趙欽不由得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車廂旁,人群裏一個頭戴白色紗笠的女子身影映入了趙欽眼簾。


    趙欽仔細看去,又一陣秋風適時拂過,恰到好處地掀起了那女子紗笠的薄紗,那女子慌忙拉住輕紗掩住容顏。


    隻一瞬,驚鴻一瞥,趙欽有些呆滯,周圍的雜遝之聲似乎慢慢隱去了。此刻想再看一眼的欲望無比強烈,趙欽忍不住探出頭去隻為再看一眼那一瞬間的驚豔。


    好風識趣,秋風再起,輕紗飛舞,驚鴻再現,趙欽清楚地看清那張麵容,那人兒也恰巧迎上了他的目光。那女子又趕緊合上輕紗,似是羞澀,她用臂肘碰了碰身旁青衣丫鬟,兩人快速低頭走遠消失在人群中。


    趙欽的目光緊緊跟隨那宛如雲霧般消散的白色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舍。


    不知過了多久,趙欽才迴過神來,馬車已是開始行進了。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查查那女子的底細?”


    伺候趙欽半輩子的魏公公,對於趙欽的情緒變化最為敏感,壓低聲音向趙欽詢問。


    “.......”趙欽似是還在遐想,愣了一會兒才迴答了一個“好”字。


    “是,陛下。”


    魏公公低聲應是,打開他那一側車簾,對著外麵一人小聲說了些什麽,那人得令匆匆離去。


    天色漸晚之時,趙欽才坐著馬車迴宮,迴程之時,趙欽的心情顯得好了許多,迴想在大相國寺向妄戒大師詢問那事時,妄戒大師隻是淡然地迴了他兩個字。


    “隨緣”。


    然而趙欽卻越想越有意思,越想心情越是高興,隨緣,隨緣,“緣分”這東西還真是神奇。趙欽腦海中忽而又浮現出白日裏的那驚鴻一瞥,心下尋思道。


    妄戒大師是不是在暗指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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