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信任——


    帝朗司的軍團在節節敗退。


    不僅僅是因為淙亢國強大的兵力和堪與帝朗司名將相提並論的戰略,還因為——帝朗司最重要的兩個指揮者根本無心戰爭。


    自從夏爾將軍奇跡般從死亡的邊緣迴來,贏得大軍中所有士兵的歡唿,連續好幾天,封旗陛下和夏爾將軍都寸步不離地看護著一個昏迷的男孩。


    絕美的男孩,虛幻得不應該存在於世上。


    牽動帝朗司最偉大超卓的兩個人物。


    五天……


    當淙亢國的大軍已經逼進帝朗司大軍駐紮的平原,那雙似乎要終年緊閉的眼瞼終於微微顫動著——睜開。


    “夜尋!夜尋……”封旗憔悴的臉有了表情,驚喜地在夜尋耳邊唿喚。


    夏爾拖著重傷後剛剛複原的身體,倚在床的另一邊,握住夜尋冰冷白皙的手。


    被分別握住的雙手同時傳來熾人的溫度,導引手心的血液翻騰流動,將高溫送入心髒。


    是封旗和……


    夏爾?


    夏爾!


    夜尋忽然睜大了眼睛,封旗期盼又流溢著溫柔的英俊麵孔呈現在眼前。


    “夜尋!你終於醒了。”低沉的聲音魅惑如昔。


    迷醉地望了封旗兩眼,神誌迴歸腦內。


    封旗!居然又是封旗這個魔王!


    夜尋急切地抽迴手,卻被封旗緊緊抓著不放——每當這個珍貴的男孩想逃離,封旗的第一反應就是緊緊抓著不放。


    被抓住的手傳來的溫度向上攀升,簡直就象被烙鐵焊住一樣。長期的畏懼讓夜尋驚惶,徒勞無功地掙紮著想擺脫手上的桎梏,身軀反射性地開始微微打顫。


    夏爾令人安心的溫和聲音傳來:“陛下,請不要太粗暴了。”


    夜尋找到救命稻草似的連忙轉頭,才發現信賴的夏爾正在自己另一側床邊,而且正溫柔地抓住自己的另一隻手。


    “夏爾……”鬆了一口氣,夜尋將身軀盡量靠近夏爾,戒備地望著封旗。


    如果不是被封旗緊抓著左手,恐怕早就鑽進了夏爾的懷裏。


    封旗看著夜尋依賴地靠向夏爾,怒氣頓時衝了上來,幾乎就要立即重演當年王宮中調教的一幕。


    但眼看夜尋怯生生的嬌柔樣子,身體未痊愈的夏爾偏偏又心疼地安撫著他,一雙麗人各具美態。


    一想到五年來所受的相思之苦,曾經千百次發誓再不傷害所愛的人;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鬆開夜尋的手。


    來日方長,以後可以慢慢相處;又何必急在一時,再次傷了夜尋呢?如果傷了夜尋……


    封旗悠悠打量正在對夜尋綻放笑顏的夏爾,夏爾一定也會很傷心吧。


    “夏爾,”夜尋已經完全靠進了夏爾的懷中,擔憂地瞥了隔床站立的封旗一眼,問:“你沒事了吧?傷口已經好了嗎?”


    “好了。紫眸之血,果然名不虛傳。”夏爾又感動又愧疚地說:“讓你為我受苦了。”


    夜尋對夏爾送上如花笑容,恨得一旁的封旗咬牙不已:“我不要緊的,隻要修養幾天就可以了。”


    “夜尋……”封旗低沉的聲音從耳邊陰惻惻地響起,讓夜尋生生打個寒戰:“這五年,你到哪裏去了?”


    夜尋一臉的笑容立即消得幹幹淨淨,轉頭滿心戒備封旗。


    去哪裏?我去學藝,準備把你打敗!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劍術與封旗差之甚遠,心裏灰心,咬緊了下唇不迴答。


    封旗望望夜尋,又問道:“你是怎麽知道夏爾出事,趕到這裏來的?”


    封旗不知道我是如何出現的?夏爾沒有告訴他嗎?


    夜尋疑問的眼眸掃了掃臉色蒼白的夏爾,聰明地閉嘴不答。


    精明銳利的眼光在夏爾和夜尋之間來迴黢巡,封旗發覺越來越不對勁,沉聲問:“難道……你一直在夏爾身邊?”


    沉重的空氣壓抑著唿吸困難的人。夜尋發現夏爾的臉色越發蒼白。


    “夏爾,你把夜尋藏起來嗎?”封旗的怒火忽然竄了上來,咬著牙,又輕又慢地問。


    夏爾簡直快唿吸不到空氣了。


    他本來應該把一切都告訴封旗,可是戰役、埋伏、受傷、還有夜尋的昏迷……這一切突如其來。


    和封旗守護夜尋的五天裏,所想的隻有人事不知的夜尋,卻根本沒有和封旗說過半句無關夜尋身體狀況的話。


    也許,應該在見到陛下之前和夜尋一起逃走。


    夏爾的沉默印證封旗的猜想,讓封旗冷透了心。


    鏗鏘一聲,寶劍被抽了出來,直指曾經並肩作戰的愛將。


    夜尋瞪大了眼睛勉強擋在沒有絲毫反應的夏爾麵前,大叫:“封旗!你要幹什麽?”


    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


    眼看著我受盡苦楚,卻將夜尋收藏起來。


    你不是我的夏爾,我的夏爾沒有這麽殘忍,我的夏爾不會這樣對我!


    夏爾把護在他身前的夜尋輕輕推開,直對封旗顫抖的劍尖。


    這是第二次,被封旗陛下的劍所對。


    第一次,在刻當略救出夜尋被追捕的夜晚。以為必死無疑,封旗卻因為害怕會狂怒之下殺了自己,而把這價值連城的寶劍遠遠拋進森林深處。


    陛下的手從來都是最穩的,如今……卻顫抖著,連寶劍也一起微微顫抖。


    “我……打算帶著夜尋,一起離開這裏。”仿佛是為了增加自己的罪狀,夏爾僵硬地將曾經的背叛坦白在憤怒的封旗麵前:“離開這裏,過兩個人的生活。”


    封旗臉色發青,讓一旁的夜尋心驚膽跳,生怕他把寶劍往前一送,要了夏爾的性命。


    “我以為……一次的背叛後,就不會有第二次。”封旗盯著夏爾清冷的眼瞳,口裏的話象尖銳的針,紮得夏爾的心一陣陣抽痛。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痛苦,在這漫長寂寞的五年。”


    “我以為,你是我唯一的戰友,唯一的親人。”


    “我以為,你愛我至少有我愛你那樣深。”


    封旗緩緩搖頭:“我錯了。”


    “陛下……”夏爾的身軀微微顫栗,眼淚已經隨著封旗的言語流淌下來。


    五年……


    日夜守侯在被相思煎熬的封旗身邊,被封旗當成愛侶一樣親密對待,隻有夏爾,可以理解封旗心中的憤怒和傷心。


    因為對自己的信任而被再次傷害的王,讓夏爾再度憎恨自己的存在。


    “請殺了我吧。是我背叛了您,陛下。”


    封旗冷冷看著昔日最信任的人,說道:“我不殺你。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夏爾訝然抬頭。


    “在你心裏,到底是愛我,還是愛夜尋?”


    愛封旗陛下,還是愛夜尋?


    夏爾呆滯地低眉,輕輕搖頭。


    這個問題已經問了自己多少次,為什麽一定要做這樣的抉擇。


    就是因為愛不是唯一,所以要受這麽多的苦楚,淌這麽多的淚嗎?


    讓每個人遍體鱗傷,讓每個人都哭喊著逃竄愛情這個字眼。


    “陛下呢?陛下心目中……是愛夜尋,還是……愛我?”


    也許已經失去理智了吧,居然把這樣的問題問了出口。


    但是,很想知道。陛下的心中把我當成什麽?是沒有夜尋時的替身,發泄痛苦的渠道?


    還是曾經象我這樣,為了分裂的愛而痛不欲生。


    封旗臉色大變,不言不語,寶劍卻依然指在夏爾喉間。


    “為什麽不問我?”夜尋清脆的聲音響起,封旗和夏爾都不由看向他處。


    夜尋走到夏爾處,輕輕側靠著他,堅定地望著封旗,輕聲道:“我愛夏爾,卻不愛你。”


    封旗象被這輕如羽毛般的話打中死穴,臉色由青轉為暗紫,持劍的手抖得越發厲害。


    不但是手,他全身都在顫抖。


    “如果你要殺夏爾,就把我一起殺了吧。”


    夜尋的話讓封旗一陣耳暈目眩。


    看著兩個曾在身邊相伴過無數日夜的人,曾有過肌膚之親的身軀偎依在一處,就如一副國手精心描繪的圖畫。


    淒美動人,哀怨纏綿……


    難道真的可以把劍向前一送?


    曾經浸透了汗水和體液的夜晚,被**染得猥褻的寢宮;


    那曾經在懷裏唿喚著”封旗”而得到解放的身軀;


    那在馬上合騎而坐,對自己送上香吻的唇……


    那射出海般愛意的眼睛,如今怯弱地躲避著自己的目光。


    原來……愛上人的封旗,也隻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可憐蟲。


    封旗心如死灰,長歎一聲,深深望了夜尋夏爾一眼,將寶劍收入鞘中,頹然道:


    “好,好,你們好……我成全你們。”


    說完,掀起帳簾。


    “陛下!”夏爾始終忍不住,悲聲喚了出來,卻梗咽著說不出話。


    封旗身形一頓,輕輕說道:“要是以前,我定會將你二人千刀萬剮。可是,我已經在神前發過重誓,一生一世,絕不再傷害我愛的人。”


    當日,是怕傷害放走夜尋的夏爾,是怕傷害萬一被抓迴來的夜尋,而立下的誓言。


    隻是,沒有料到,實在沒有料到……


    夜尋擁抱著悲傷懊悔的夏爾,目送封旗的背影。


    夏爾,為什麽這麽傷心呢?


    不舍得你的王嗎?


    兩個終於獲得自由的人互相擁抱著,卻感覺不到絲毫興奮和高興。


    難道,封旗在心中還是占著地方?不僅在夏爾心裏……


    虛弱地靠在夏爾的懷裏,夜尋估計封旗已經離開大半天了。


    “夏爾,封旗還會迴來嗎?”


    摟抱著夜尋的身體僵硬起來。


    夜尋歎息,到底……夏爾還是不能沒有封旗。


    “陛下……如果我們在這裏,應該就不會迴來。肯定……再也不想看見我們了。”


    夏爾擠出一個苦澀到極點的笑容,輕聲迴答。


    夜尋想了一會,小心地問:“我們現在就走好嗎?”


    夏爾更加僵硬,沉默了很久,終於以詢問地語氣問道:“等戰爭結束後再走好嗎?我畢竟是帝朗司的將軍,不可以現在拋下一切。”


    夜尋心中的歎息更重,仰頭迴夏爾一個同樣苦澀的笑容:“我也不能立即走,還要為演水他們報仇。”


    “那等戰爭結束了,再一起離開這裏吧。找個……沒有人煙的地方。”


    夜尋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一臉憂傷的夏爾。


    可以嗎?夏爾。


    在戰爭結束後,就可以離開封旗了嗎?


    即使可以離開,隻怕你永遠,都會對我露出這副憂傷的模樣。


    夜尋勉強站了起來,拉拉夏爾:“我們迴你的帥帳去吧,我不想留在封旗的帥帳裏。”


    夏爾點頭,也站了起來。


    走到門口的一刻,夜尋停了下來,遲疑問道:“夏爾,你……恨我嗎?”


    原以為夏爾會立刻溫柔地迴答:我怎麽可能恨你,夜尋。


    結果,卻聽到一聲涼徹心頭的歎息。


    夏爾落寞地掀開帳簾,沉沉說道:“我們迴去吧,夜尋。”


    悲哀地看了夏爾一眼,夜尋偎在他懷裏向羽圓將軍的帥帳走去。


    夏爾,失去封旗的你,是否就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


    我想,是的。


    我想,永遠是的。


    即使是我,也無法補足你的生命。如果你失去封旗……如果你失去封旗……


    兩人偎依著走在迴帳的路上,身邊經過的士兵紛紛用不尋常的眼光看著他們。但是正沉思在自己世界中的兩人都沒有注意。


    直到看見夏爾的帥帳,夏爾摟著夜尋的身軀忽然劇震不已。


    夜尋奇怪地向還在遠處的帥帳眺去,才知道士兵們奇怪的眼光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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