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州,瀾中樓。


    瀾中樓有清雅之所,自然也有春色盎然之地,但此時此刻,不論他們在哪裏,不論他們醒著還是睡著,他們都聽到了天籟之音,看到了月神。


    瀾中樓人看月,已是圓月。


    而導致他們出現這一係列“錯覺”的罪魁禍首,就是來自瀾中樓頂樓的花魁廳房——月獻。


    月神本無形,但有人以舞替其身,也就能見著月神了。


    第八遍結束,溫嵩與柳奴兒都恢複了清明,而九皇子兩人還沉浸在“美夢”。


    他們互道幾聲後便開始了第九遍,也是最後一遍——終章。


    為什麽是終章?


    溫嵩與柳奴兒很難言明,這種玄妙的感覺突然縈繞他們心頭,無時不刻不在告訴他們——月神要降臨了。


    第九遍,他們都很清醒,但是他們發現他們醒在“夢”裏。


    之前的殘月不知道什麽時候圓滿了,不是之前那種意境的圓滿,而是真實的。


    溫嵩見狀鬆了一口氣,月獻祭典理應在滿月時分進行,今日的嚐試是大膽且冒險的——所幸成功了。


    柳奴兒失神地望向圓月,以前她給月伴舞,現在月為她而亮。


    第九遍月獻具體的舞和曲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舞自月影來,曲由心中生。


    這是他們始料未及的,溫嵩與柳奴兒對視苦笑,才剛道完別,又再度相見。


    “恭喜柳姑娘,你現在是月神了。”溫嵩撫琴笑道,目光狂熱減退,盡是不舍。


    柳奴兒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還沒到時候,我還有最後一舞。”


    溫嵩點頭附和:“我也有最後一曲。”


    月獻月獻,獻既是獻禮,也可以是獻祭——柳奴兒應當會選擇後者。


    “你最後支開了顏越,想必心裏也有他吧。”柳奴兒突然想起了去年除夕他們在雲廊上,嚴音“問”過的問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重要了。”最後的時間內,溫嵩也很坦誠,“你呢?”


    柳奴兒聞言神傷,她望向牆壁,卻仿佛穿過它看到了外麵的一花一草,一個行人,一對夫妻,一家老少,還有一個將自己灌醉,伏案痛哭的少年。


    溫嵩顯然也知道了結果,說道:“你最終還是沒有等來他……”


    柳奴兒看著醉酒少年突然生出的白發,滿目淚光晶瑩:“也許,我已經等到……隻是這個世道,等到不一定有分。”


    “值得嗎?”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他又不是王公貴族,來了也沒用。”


    溫嵩沉默,看著依舊恍惚的九皇子與甘公公說道:“殺了他們?”


    柳奴兒搖頭:“我又何嚐不想呢……但是月獻儀式中,我們動不了手。”


    溫嵩看著柳奴兒,突然釋懷:“也罷,順其自然……


    你知道嗎,我自打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或者說喜歡你的舞。


    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你。


    去年中秋,是我將月獻曲改成箏曲送給嚴音的,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你讓我第一次見到了月神的影子。


    隻是我沒想到,當月神真的降臨,我們會是如此這般境地。”


    柳奴兒輕笑道:“那你後悔嗎,你其實不用幫我的。”


    溫嵩笑著搖頭,突然嚴肅道:“朝聞道,夕死足矣!”


    柳奴兒似被其這股道心所感染,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那麽我們開始吧,為月獻,為月神,留下最美的結尾。”


    說完,柳奴兒迎著皎潔的月光起舞,她又變成了那個熱烈奔放的少女。


    舉手投足間一顰一笑,都是她對這個世道的善意與敬意。


    縱然世道不公,她如今身處死地,但她也曾被人善待過。來此一世,不後悔。


    溫嵩嘴角噙笑,他忽然知道為什麽柳奴兒能勾動月神了,隻見其輕觸琴弦,喃喃道:“再見了柳姑娘,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阿越,對不起。”


    琴聲悠揚,同樣的泉水叮咚,但此刻泉水的顏色猶如冥河。


    溫嵩徐徐彈著琴,身上彌散出黑霧,黑霧很快就包裹了整個廳房。


    溫嵩,也是春使風雅晴的棋子——代號春一。


    他全力催動《天魔經》,體內氣路悉數爆開,濃濃的魔氣環繞琴聲,融入了周圍聖潔的月光中。


    聖教真氣的實質是什麽,溫嵩已經有了猜想,現在到了他驗證的時候了。


    柳奴兒沒有注意,即便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這世間繁華與她再無幹係。


    她要在最後一刻,用她熱烈奔放的舞姿燃燒自己——可惜,他看不到了。


    那個少年喝醉了,伏在案邊夢囈著,頭上有越來越多的白發。


    柳奴兒婀娜多姿,心中似有一團火,映射到了月光上,竟點燃了周圍的黑霧,熊熊大火迅速席卷到整個廳房。


    “走水了!”


    “快跑……”


    瀾中樓人見著火了紛紛出逃,有人衣衫不整,有人跌跌撞撞,好在火勢集中在頂樓,蔓延得並不迅速。


    雖然火勢發展很慢,但護樓無論怎麽救火也熄滅不了,阻斷不了。


    ……


    瀾中樓,被火包圍的頂樓。


    甘公公醒了,並不是被大火烤醒,而是因為他感覺到了聖教真氣。


    他醒來後立馬握緊了長劍,看著不斷崩散聖教真氣的溫嵩與月光照耀下被火環繞的柳奴兒,眼中難掩震驚之色。


    農夫!


    溫嵩還在彈琴,柳奴兒還在忘情翩翩起舞,這詭異的畫麵讓甘公公膽寒。


    甘公公看向周圍,大火已經燒到一臉癡呆的九皇子身邊。


    他見狀衝了過去,一腳將其踹醒,然後帶著滿臉懵逼的九皇子向外跑去,好在他有真氣,火勢攔不住他。


    隻見甘公公周身散出絲絲黑霧隱於夜色,他一手抓著九皇子,一手長劍揮舞,將路障統統劈開。


    就在他們跑出去沒多久,熊熊大火中的瀾中樓轟然倒塌。


    這座聞名綿州數十年的青樓,於今夜化為了曆史。


    顏越叩門求援無果,已經迴到了瀾中樓前,他突然跪在地上,雙目黯然。


    溫嵩,還在裏麵。


    ……


    九皇子驚魂甫定地看著熊熊大火,甘公公候在左右臉色陰沉。


    他萬萬沒想到,他一個上境高手差點著了一個青樓女子的道了。


    幸好他也是農夫,對於不加掩飾的聖教真氣無比熟悉,才僥幸逃過一劫。


    不然,他們都得葬身火海。


    此時綿州上空的月亮異變,有心人注意到了,引起一陣騷動。


    ……


    瀾中樓失火的消息自然瞞不住人,先是鳳遨營,後是齊家,他們紛紛趕來。


    “殿下!”吳青麵無表情地走過來,看著九皇子行了軍禮。


    九皇子經過甘公公的解釋,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了。


    柳奴兒不願意委身於他,所以縱火自焚,與瀾中樓共歸塵土。


    至於琴師溫嵩,甘公公沒有細說,隻是提了一句——也沒於大火之中。


    九皇子生死麵前走了一遭,他不僅沒有醒悟,反而變得更加偏執瘋狂:“綿州第一美人,是鬱明月吧。”


    他臉色猙獰,他一個最受寵的皇子,如何能受得了這種委屈。


    蓉都,佘文君不願意委身於他,封王台還處處針對他。


    綿州,雲嵐沒有正眼瞧過他,就連柳奴兒寧願自焚,也不屈從於他。


    這對自命不凡的九皇子是個絕對的打擊,打擊到他有些癲狂。


    甘公公候在一旁,小聲迴答:“是……不過鬱明月與雲嵐公有舊,恐怕動不得。”


    九皇子聞言一拳捶在旁邊的樹上,把自己的手指砸得都流血了還不解氣。


    甘公公眼皮一跳,趕緊拿著手帕去處理,同時說道:“鬱明月動不得,但是春迴樓還有個花魁,名為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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