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前莫名驚出一身冷汗,眼下被風一吹,渾身都有些發軟。方才步至書房槅扇外邊,抬手欲意叩門,便聽裏頭傳來蕭仲寒的聲音:“照孟大人推斷,當年北境生變或許是鎮北侯與北戎演的一場戲,北境在鎮北侯管轄下連皇帝都難安插人手,鎮北侯可謂是北境之王。鎮北侯或許是因當年女兒失竊,幾乎家破人亡一事,遷怒朝廷與殿下,因而與北戎連手。再與長孫無諶合作......長孫無諶答應他,事成之後將殿下交給他處置作為條件,他則助他奪嫡?”


    “否則,單以鎮北侯的武功,區區北境如何能關的住他?且殿下曾躬身去往現場查探過,不是說雪山雪崩時曾有人懷疑是人為嗎?”


    慕容善身子一晃,大力磕倒在門前。


    棉凝霎時大驚。書房內議事的三人亦被這動靜震得住了口,臉色同樣白得厲害的柳扶風似乎一下子思及什麽,猛地起身上前,移開了書房的槅扇。果見是慕容善栽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給婢女攙扶起來。


    她神情恍惚,眼圈暈得通紅,瞧見柳扶風這般大驚失色,似唯恐她聽見了什麽的模樣,心內愈發絕望,眨了眨眼溢出了淚來:“……此話當真?”她的嘴唇拚命打顫,大約是一路思量,腦袋糊塗,自己也分不清究竟身在何處了。


    蕭仲寒和孟義呆愣在柳扶風身後。


    柳扶風剛欲開口,張嘴卻覺一道目光朝這向逼射了來,他下意識偏頭去看,便見長孫無羨站在廊子盡處,似乎是沐浴迴來了。


    他盯著此處的眼光寒涼至極。


    慕容善亦隨他這一眼望去,瞧見長孫無羨後自知失態,趕緊揀了巾帕拭淚。


    長孫無羨見狀,喉結滾了滾,大步朝這向走來,卻未與她說話,隻冷冷吩咐棉凝:“扶太子妃迴房歇息。”


    她咬咬唇,曉得他已然動怒,此刻絕不該當了外人的麵違拗他,想與他說句什麽,張嘴卻不知如何開口好,隻得沉默著被人攙了迴去。柳扶風的目光粘了她一路,最終苦笑了一下,收迴後望向麵前的長孫無羨:“殿下,微臣有話說。”


    他神色淡漠地盯著他:“剛好,我也有話問。”說罷瞥了眼從始至終一頭霧水的孟義與蕭仲寒,“兩位請便吧。”


    兩人對視一眼,識趣告退。待闔緊門窗,長孫無羨於上首位置坐了,柳扶風隔了一張桌案默立良久,才緩緩道。


    長孫無羨一反常態的平靜。聽柳扶風說起這般近乎不可思議的事,他甚至從頭至尾都未曾變化過一絲一毫的神色。


    柳扶風卻看見了。他看似正襟端坐,毫無所動,實則掩在寬袖裏的手微微顫抖,聽至後來,甚至手背青筋暴起,指尖蜷縮向裏,一陣難以克製的痙攣。


    就像當年初知真相的他。


    柳扶風停滯原地,迴頭看了一眼他去的方向,行止間帶起一陣焦躁難安的風,忽然想,幸好啊。


    幸好這個人是長孫無羨,是視她如命的長孫無羨。


    長孫無羨走得太快了,一路搡開了數十幾名擋路的宮人,急急闖進寢殿去。繞過幾盞屏風後就見慕容善似乎揮退了下人,正獨自抱膝側躺在榻子上,背向外蜷在床角。聽見身後動靜,她好像曉得是誰來了,慌忙爬起。


    他頓在那處傻站了許久。


    慕容善見他這般神情,也不知他氣消了沒,擠出一個笑來:“你忙完了嗎?”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可他不瞎,瞧得見她雙目紅腫,必是方才狠狠哭過一場。


    他頓時忍不住了,大步上前在床沿坐下,將她一把摟進了懷裏,用力得像要將她揉碎一般,雙手不可遏止地顫抖著,嘴裏卻一句話不說。


    慕容善忽然記起,經年一別再見時,似乎也是這個模樣。像在害怕什麽似的。


    她想問他出什麽事了,卻忽聽他道:“……善善,疼嗎?”


    他心亂如麻,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她。最終卻先問了這一句,也似乎隻想問這一句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往事都不要緊,他隻想知道,那般黑的天,那般涼的夜,她疼不疼?怕不怕?


    一定很怕吧。


    可他竟不能救她。


    慕容善被他摟得氣都緩不過來了,推搡了他一下,得以喘息了才答:“還好……我就磕了下膝蓋,太醫來看過了,說沒傷著骨頭。就是棉凝給我上藥的時候稍微有點疼,我沒忍住哭了。”


    長孫無羨一愣。知道她沒聽懂他問的話,也知道她在竭力掩飾自己哭的真相。


    他突然不想問了。她不想說,他便裝作不知。


    他將她的褲腿捋起來,看了一眼她紅腫的膝蓋,頓時怒中從來:“都腫得這般了,你是連走路也不會了嗎?”


    慕容善見他似乎未有懷疑的意思,安下心來,抱了他的一隻胳膊道:“誰叫你日日抱我,我好久不下地,走路都生疏了。”


    有這麽誇張嗎?


    長孫無羨當然曉得她緣何磕倒,卻此刻隻得順她的意道:“你還怪起我來了?成啊,你有本事與我在書房……”


    慕容善一個情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他能不能不說這種話啊。


    此前他沒日沒夜地忙公務,挑燈批閱奏折,她便想去書房陪他,結果一不留神在臥榻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醒來就見他在剝她衣裳,竟然拉她在那等地方,屈膝跪在她臥榻前……也不知哪裏學來的,真是要命了!


    她那時候當然沒本事下地走路了,他還好意思拿這個來舉例。


    長孫無羨眼睛一彎,知她羞得轉移了注意力,便不再鬧她了。撥開她的手,低頭去親她的鼻尖,完了再去親她發紅的眼圈,動作是柔情似水的,嘴裏說的話卻很威脅人:“慕容善,你別以為傷了個膝蓋叫我心疼,我就肯放過你了。你日後若再敢私下與柳扶風和蕭仲寒說一句話,看我怎麽罰你!”


    她被他親得臉頰濕漉,嫌棄掙紮:“長孫無羨,你是狗嗎?”


    長孫無羨聞言狠狠舔了她一口。


    沒錯,他就是狗。長孫無羨花了整整幾日幾夜,將過去幾年種種不對勁之處零零散散拚湊在一道,方才徹底想通且接受了慕容善的確是重活一遭的事實。此事雖荒誕不經,卻未有較之更合理的解釋了。


    關注鎮魂便也有了合理解釋,想來是慕容家有特殊的法子,能算出她及笄之劫,雙十大喜。


    便提前出了應對的法子。


    一魂分二,一半聰慧過人一半略顯愚鈍,也是保她精元不受損傷。待到劫難來臨前,徹底魂歸入體,助她度過及笄之劫。


    思及此,他一麵暗暗覺得慕容家還不錯,卻也一麵黑了臉皮。慕容善與他初遇那年,他是完整的,可她竟是個殘缺的。到底是哪個她與他相遇了?她還記不記得?


    長孫無羨思來想去覺此一點格外紮心,真叫他食不下咽,坐立也難安,故決計直截了當地問問她。夜裏一番纏綿過後,慕容善已然昏昏欲睡,他卻非是不肯給她早眠,抱她在懷哄道:“好善善,先不睡,我有個正經事須問你一問。”


    慕容善很煩他,抬起點眼皮來:“你也曉得方才多不正經啊。”


    她著實給長孫無羨氣得不輕。許是見她這些天頗為心事重重,故想分散些她的注意力,叫她就寢前好好累一場得個好眠的緣故,他近來著實尤為生猛。且也不知這男人究竟得了什麽毛病,花樣層出不窮不說,竟對她一個勁地使壞。每每到了關鍵時刻便戛然而止,非要聽她喚他名字才肯繼續。要命的是,喊“雲景”是不夠的,得喊“無羨”才行。


    她想,大約是近段時日,他忙的暈了腦袋不成?


    可他的心思當真忒壞了。此前她對這等事毫無所感,隻覺迴迴犧牲受罪,後在他鍥而不舍的操練下,不知何故被他掀起了一絲興致,偶逢情濃時刻也得些微樂趣。卻是他如今竟然一言不合就抽身而退!


    她能怎麽辦呢,隻得叫他欺負。一思及方才一聲聲喊他“無羨”,她就覺得掛不住臉,一點不想理睬他。


    長孫無羨卻被這一問堵了好些天,故而十分執著,見她嘟囔了一句複又闔上眼皮,便使壞揉她,惹得她睡不了,繼續道:“你說,我十歲的時候俊不俊朗,瀟不瀟灑,討不討人喜歡?”


    慕容善睜開眼,伸手探了探他腦門:“你沒燒壞腦袋吧?”這便是他所謂的正經事不成!


    他皺皺眉,將她的手給撥開了:“我好著呢,你快仔細想想。”


    時隔十多年,可不得仔細想想才行。她歎口氣,翻了個身瞅著拔步床床圍的雲龍雕紋,想了想:“模樣長相我不記得了,總歸性子是不討喜。”


    長孫無羨那隻攬在她腰間的手不安分了,威脅似的掐摟了她一下:“我如何就不討喜了!”


    慕容善瞥他一眼:“你當年一上來便對我動手動腳,仗勢欺人地搶我小魚仔不夠,還老拿蛇威脅我……你自個兒算算,你那會兒可是尤其沒風度,尤其討人嫌?”


    是啊。如此聽來,真是十分討人嫌啊!


    長孫無羨太後悔了。早知她當年便以十五歲大姑娘的姿態瞧他,他脾氣再不好,裝也要裝得風度翩翩一點。他低頭看看自個兒這隻大掌,對,就是這隻手,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不端正的事。他真想迴去狠狠抽彼時的自個兒幾耳光!


    他有點泄氣了:“那你當年可曾覺我幼稚?”


    慕容善困倦得很,絲毫未察覺他的問法有何不妥:“嗯……幼稚,比焦陽還幼稚。”說罷再翻了個身,麵朝他道,“你如今也幼稚,五歲小孩兒似的。”


    她是信口一說,可十五年前,他的確方才五歲……


    長孫無羨的臉色陰沉下來。一思及她兩個靈魂也算活了兩個幾十年,他登時便沒了底氣,隻覺或許在她眼中,他真是五歲也未可知。他將牙咬得咯咯響,欺身向她壓去,咆哮道:“慕容善,我是你男人,不是你兒子!”


    慕容善給他吼得耳朵都快聾了,瞅了一眼外邊,真怕這一聲暴怒叫整個東宮皆聽了去,隨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曉得他這又是哪根筋搭錯了,竟這般露骨地彰顯身份,說得人怪羞澀的。


    見她略帶幾分質疑的眼神,長孫無羨愈發對當年舉止心生懊悔,卻是所謂“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故而非是要給她將這觀念給拗過來不可,二話不說翻身而上,一番起落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哎!”慕容善給他惹得忍不住皺了下眉頭。怎得說來就來,他究竟是吃錯了什麽藥!


    長孫無羨照舊關鍵時刻叫停,逼迫她繼續喚他,甚至這迴叫“無羨”也不管用了。欲意矯正小嬌妻對他根深蒂固印象的皇太子殿下,義正辭嚴地說,他比她年長五歲,命令她必須喊他“無羨哥哥”,完了又是一聲聲‘夫君”。


    慕容善快哭了。什麽哥哥不哥哥的,太羞恥了!


    這男人是不是瘋了啊!


    ……


    得虧穿衣裳的皇太子殿下和不穿衣裳的皇太子殿下判若兩人,長孫無羨白日不發瘋,與慕容善也隻在夜裏方才鬧騰一番。這些天,東宮幾乎是有日頭便無皇太子殿下,慕容善也習慣他忙進忙出了,得空時候就在他書房裏邊翻閱東陵的律法。她想曉得,鎮北侯的那些罪名構得上怎樣的刑罰。


    自起始下意識逃避當年的事後,她也算想明白了,事已至此,一味兩難躊躇不管用,她須得弄清楚一切前因後果方才能夠有所抉擇。當天孟義的推測的確不無道理,但仔細想來仍舊存有漏洞。譬如有一點她十分不解,柳將軍與他情同手足,他能忍心看著昔日好友落得那般下場?


    她記起長孫無羨曾說,長孫無諶此番是要尋個擋箭牌的,如此說來,可否有可能,這一切罪證皆僅僅隻是長孫無諶砸出的盾?或許鎮北侯的確參與其中,卻未必有那般嚴重的罪名,否則長孫無羨何以分明查到了罪證,卻遲遲不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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