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著收拾著,一封公文忽然掉落,她不甚在意的撿起,卻猛然瞥見一角露出的字。


    她翻開看了一眼,忽然無力癱坐下來,臉色慘白,汗水涔涔。


    幾名丫鬟嚇了一跳,忙擱下手裏頭七七八八的物件去攙扶,問她可是身子不適。


    慕容善雙目空洞地癱軟在椅凳上,半晌才緩過勁來,抓了打頭那名丫鬟的手道:“白釗呢?我記得白釗不隨軍的,去把白釗給我叫來,別驚動柳公子。”


    那丫鬟見她神色慌亂,也跟著緊張起來,迅速答:“白護衛天未亮便替殿下去點兵了。”


    慕容善點點頭,起身一路疾奔出府卻恰見一騎快馬飛馳而來。


    白釗在她跟前一勒韁繩,緊步上前道:“夫人您這是怎麽了,可是府裏頭出什麽事了?”


    慕容善擺擺手,一麵喘息一麵道:“大軍開拔了嗎?”


    他點點頭:“約莫一刻鍾前。”


    她頓覺一陣暈眩,極力克製才定了神色道:“我直覺是三殿下與外人勾結了,此事長孫無羨心中可有數?”


    白釗聞言一滯,隨即往四麵望了兩眼,伸手一引道:“夫人,裏邊說話。”


    慕容善見狀霎時籲出一口氣來。


    看白釗的神色似乎並無意外,方才一路狂奔叫她此刻腿軟無力,因而跨過門檻便是一個踉蹌。虧得白釗反應快,趕緊伸了手臂去穩她。


    她在他小臂上借力一搭便放開了,擺擺手示意無事,待迴了長孫無羨的書房才平複一些,聽得白釗問:“夫人,屬下冒昧請問,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她蹙起眉道,“楊家貪汙一案背後是許國舅無疑,許國舅此人我並不了解,但三皇子性子實在詭譎莫測。我在金陵接觸過幾次,先前我們猜測那名探子來自南疆,我東陵境內或許有叛徒,但此時聯想到楊家,猜測或許錯了。探子並不是來自南疆,而是從同樣身在北境之南的恆陽城過去。這事兒……怕是鳳輕塵也牽扯其中了。”


    隻是鳳輕塵與長孫無諶又做了什麽交易?


    白釗聽罷點點頭:“夫人所言不假,以北戎王的立場,必然願意瞧見我朝皇室內鬥不斷,自相消耗。”


    他說到這裏一頓,“隻是主子心中有數,您也不必太過擔憂了。事已至此,主子絕無退路,唯有破釜沉舟,力一搏了。”


    她神情恍惚地點點頭:“如此說來,他早便知曉鳳輕塵與三皇子的手腳了?”


    白釗苦笑一下:“也是在您被鳳太子側妃刺殺後,叫主子不得不對這位昔日好友產生了疑慮。畢竟當時鳳太子甩手態度太幹脆。其實對主子而言,這些年不論他在西鳳如何韜光養晦,可那終究是別人的底盤,如今迴國不過一年有餘,如何小心行事,都不免有漏網之魚,這金陵三殿下畢竟待了十幾年,主子不過堪堪一年罷了。”


    慕容善默了許久才煩悶地籲出一口氣:“既然布設此局之人是鳳輕塵和三皇子,他的心思顯然並非一朝一夕的了,甚至或許早在太子在西鳳時便已暗暗謀劃了起來。”


    慕容善不禁捏緊了袖口:“這些年來,鳳輕塵一麵假裝與他交好,一麵暗地與三皇子合謀……”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幾乎咬牙切齒地道,“他竟卑劣至此,拿他對他的友情做墊腳石。”


    她看得出來,長孫無羨是真心與鳳輕塵交好的。


    “可這些也不過是如今迴頭看了才有所察覺。鳳太子的偽裝著實高妙,這些年始終以好友姿態與主子交好,主子尚在西鳳時,甚至還幫主子擋了許多西鳳王朝的暗箭。”


    慕容善喉間一哽,一時竟說不上話來。


    從懷疑到確信,他始終未曾與她提及半分,甚至這一路走來,在她跟前多嬉笑之態。


    她閉起眼來,竭力平複著心緒,深吸一口氣道:“自今日起,勞煩你將金陵傳來的密報與前線軍情一道報至我處,另將長孫無羨尚未來得及處置的官員草擬一份名單和罪狀與我。”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他臨走應有東西交給你吧。”


    白釗眼神閃爍一下,猶豫道:“夫人,主子的確留了信物在屬下這裏,隻是卻是要您萬不得已時才使的。”


    “萬不得已時拿來逃命?他一日不凱旋,我便一日不迴金陵。”慕容善笑了笑,清晰而平靜地道,“我就在這裏等他,沒有什麽萬不得已。”


    她被他保護了這麽久,也想保護他一次。


    距大軍開拔已過半月,仲冬時節,邊關之外,廣袤的瀚海一片冰封景象。天際的雲濃稠而厚重,像隨時都可塌壓下來。


    黃金王帳裏安了四隻掐絲琺琅三足熏爐,煙氣嫋嫋,隔絕了外頭的天寒地凍。美人榻上的人怡然橫臥,手中銀角杯輕輕一晃,晃出一滴清冽酒液來,恰落在他的唇角,被他伸舌舔去。


    有士兵前來傳信,吭亮地道出一聲:“報——!”


    銀角杯因此晃過了頭,一滴酒液順著他敞開的衣襟滑落,緩緩劃過和田白玉一般精致無瑕的胸膛,此人正是西鳳太子鳳輕塵的胞弟鳳輕鴻,一手摧毀飛來山的罪魁禍首。


    男人惱了,卻隻是皺過一下眉頭便恢複了漠然的神色:“大驚小怪。”說罷起身,隨手丟了杯盞,踱步到幾案邊,“說。”


    那士兵頷首答:“啟稟四殿下,我軍東西南北四路輜重當中,有三路分別於昨夜子時、醜時及今辰卯時遭劫!”


    四皇子鳳輕鴻聞言稍稍一愣,隨即笑了一聲,垂頭瞧了眼幾案上鋪陳了的一幅尚未作成的畫,想了想揀了支筆,給畫上人添了一道眉,而後道:“燃眉之急,燃眉之急啊。我軍空駐此地半月,給那些俘虜來的廢物供吃供喝,糧草頻頻告急,如今三路輜重被劫,當真燃眉之急也。”


    那士兵皺了一下臉,聽懂了這個成語。的確很緊迫啊,可四殿下您的語氣能不能與您說的話稍稍對上點頭呢。


    他在原地靜候指示,半晌才聽鳳輕鴻語聲清淡地繼續道:“未被劫的是哪一路。”似乎也聽不大出詢問的口氣。


    “迴稟世子,是東路。”


    鳳輕鴻彎了嘴角,再在紙上落了一筆眉:“時辰間隔如此相近,他東陵皇太子是有三頭六臂不成?”


    士兵不知此問是否該作答,默了半晌沒聽見下文,隻得硬著頭皮道:“或許是的,殿下。”


    “蠢。”他虛虛點一下他,“一個人隻有一顆腦袋與兩條臂膀。所以你猜猜看,他究竟身在哪一路?”


    士兵將西南北三路猜了個遍,才聽鳳輕鴻歎了口氣:“如此腦袋,如何能與那些狡猾的東陵人較量。我方才不都問你未被劫的是哪一路了。”


    他霍然抬首,神色震驚:“您的意思……!”


    “東路的輜重為何沒被劫呢?那是因為東陵的皇太子殿下勞心勞力,躬身替我送糧草來了。他若不留一路活的,如何曉得我大營的位置?”他笑笑,將作成了的畫一點點收攏,“好了,你下去吧。”


    那士兵撓撓頭就要退下,走到一半複又迴身:“卑職鬥膽再問一句,您當真不作指示嗎?”既然都曉得敵人在哪一路了,怎得還一副要等人家直搗黃龍的模樣。


    “我自有打算。”鳳輕鴻似乎脾氣很好,心情也不錯,並未因此動怒,待人退下才捏了畫出去,走進一間關押俘虜的帳子。


    帳子裏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息,昏暗而潮濕。他揮退了守值的將士,望向蜷縮在角落,被手鐐腳鐐束身的人。良久後親自掌了燈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將那人沾了灰泥的臉擦拭幹淨。


    灰泥一點點卸落,明黃的燈火映照著那人的臉,慢慢現出一張與鳳輕鴻極其相似的麵目。


    …。


    雲南府下起今冬第三場雪的時候,慕容善窩在書房裏翻閱案宗,手邊是一隻銅雕錦地龍紋八寶手爐。那些案宗都是拿長孫無羨留下的印信調來的,前世學的是經商,今生玩弄的是人心,因而行軍打仗這些她不大懂,得重新學起。


    聽見叩門聲,她翻過一張書頁,頭也不抬地道:“進來。”


    白釗抱了一堆文書來,多是些用以學習琢磨的範本,給她擱下後詢問是否還有旁的需要。


    慕容善這才抬起頭來,說:“我看了近些年有關貪汙案的案宗,倒有一個想法,卻不知是否可行。”


    “您說說看。”


    “楊家一案須經三司會審,其間環節複雜,三轉四迴,經手者眾多,而三司裏頭必然有三皇子和許國舅的暗樁……”


    她說及此一頓才繼續,“因而此次押解入京的犯人未必最終皆得懲治。陛下雖說太子監國,可眼下他人尚在西北與西鳳周旋,朝中佐政必是許國舅一脈,要動手腳保人再輕易不過,恐怕證據一進三司便會被銷毀。咱們殫精竭慮處理完後續,便是為避免長孫無羨來不及收拾的爛攤子給朝臣們留下話柄。但倘使‘抓錯’了人,恐怕適得其反,還得叫他們說一句太子處事不周。”


    她說到這裏停下來想了想:“咱們如今最大的劣勢,一來天高路遠,左右丞相輔佐成了擺設,朝中許國舅當頭,二來我明敵暗。因此……何不先交一份假罪證去探探虛實呢?”


    白釗眉心一跳,這個想法,不能不說極其大膽。


    但慕容善卻麵色不改地說:“楊家一案陛下隻命燕迴風秘密探查,眼下他人應尚在恆陽,燕迴風此人……”她頓了下,不知那夜長孫無羨與他說了什麽,但燕迴風的心思她應該能把握住一二。


    那是個擁有赤誠之心的少年郎,與他兄長截然不同。


    “隻有書信一封命燕迴風藏下證據,先遞交一份假的上去,才能瞧清楚究竟哪個環節安插了對方的人手。如此一來,他們能保人,咱們也能翻案。楊家在叛國一案中的地位乃是重中之重,楊家不能在我們尚未迴金陵就失去了作用。光明正大是拿來對待君子的,對待小人……算人者,人恆算之。”


    白釗想了想,應道:“屬下這就去辦。”


    這邊方才解決了恆陽楊家貪汙的事,長孫無羨便與鳳輕鴻正式開戰了。


    慕容善為此日日提心吊膽,卻是尚未得到前線來的捷報,先聽聞了朝堂的動靜。


    八百裏加急送來的密報,燕迴風不疑有他送了份假證迴金陵,本人卻留在恆陽親自看守楊家眾人。當然朝中之事也不出所料,朝議時楊家一案被糊弄了過去。


    一幹文臣卻紛紛義憤填膺地參了太子一本,稱其違背聖意,為一己私欲主動挑起與西鳳的戰火,西鳳未曾過分挑釁,咱們應主動與其握手言和,太子如此魯莽實在年輕氣盛,難堪大任。


    慕容善氣得不輕,這些個大臣簡直像個王八。


    西鳳大軍來勢洶洶,連退柳將軍幾座城池,大軍直逼蜀道,驃騎將軍被折辱,這若還算不過分?那是不是等兵臨城下才算過分?這些個人文臣竟還妄想言和,比王八還不如。


    十五年前把五歲的太子送給人家,十五年後重操舊業難道還想把二十歲的太子再次送給人家?


    慕容善氣的臉都綠了。


    朝廷遲遲不曾下達開戰的指示,長孫無羨領去邊關的所謂大軍也並非驍勇善戰的生力軍,而是臨時征調來的雲南府地方守備,為的是替他保駕護航。


    隻是但凡有眼睛的都該瞧得出這誘敵深入的計謀,如此情狀,倘使不能夠先發製人,便等於是叫長孫無羨去送死。


    他去了,如今他們卻反過來參他一本,明裏暗裏說他爭強好勝,欲立軍功,視聖意若無物,置黎民蒼生性命於不顧。


    可如今的朝堂哪裏還有聖意呢?左右丞相無發言權,所謂聖意,不過是把持朝政的三皇子與許國舅的意思罷了。


    她捏緊了手邊的杯盞冷笑道:“這些個朝臣如今倒是不在乎東陵的顏麵了!堂堂邊關大將被人砍去了雙腿,當朝太子以身犯險前往交易,他們竟還能夠好聲好氣地請求和談。長孫無諶究竟給這些人灌了什麽湯藥!”


    白釗亦是恨不能飛奔迴京插長孫無諶幾刀子的模樣,一拳砸碎了一張椅凳:“不僅如此,朝臣們鬧得不可開交之時,還是那狗賊許國舅替主子收的場,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稱將派援軍助太子一臂之力,既然太子主戰,便必然有他的道理。如此假仁假義,實在用心險惡!”


    慕容善冷靜了一會兒,擺擺手道:“現下談論這些也無意義,朝堂之事你我鞭長莫及,隻得待長孫無羨迴來再議了。”她說及此處語氣和緩了一些,“邊關那處可有消息?此前軍報說他暗中跟隨西鳳的輜重隊直搗敵營,現身時僅僅八百精騎……我看他也是瘋了。”


    白釗剛欲答話,卻聽外頭廊子裏有人步履匆匆行來,到得書房門前喝一聲:“報——!”他見狀上前接過軍報,隻一眼便是麵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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