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次隱匿宮中開始,李魚還是頭一迴從皇宮前門兒出來。


    站在午門前,李魚看了看楊千葉。


    楊千葉冷冷地看著李魚。


    李魚的眼光一閃,眼神兒漸漸變得……


    很猥瑣!


    楊千葉感覺到,那眼神兒很猥瑣!他為什麽要用那種怪異的眼神兒看著我?


    楊千葉和李魚相識以來,或仇、或友、或扮陌路人,他的什麽眼神兒都見過了,唯獨不曾見過這樣……讓她渾身不自在的目光。


    李魚也無法阻止自已神氣的古怪,楊千葉不認為他們兩個發生過什麽,但那一夜顛狂,在李魚的記憶裏,卻是實實在在經曆過的。


    作為宙輪之主,這是他一個人的福利。


    他了解眼前這個女人的“一切”,畢竟有過那麽深入的接觸。


    可她……不知道!


    李魚的唇角抽了抽,想笑。


    於是,看在楊千葉眼中,就覺得此人的神色愈加的邪氣,令她如坐針氈。


    “你瞅我幹啥?”


    “我瞅你……好美!”


    李魚話到嘴邊兒,忽然改了口,他不知道按照標準答案接下去,千葉殿下會不會變成一口大碴子味兒。


    “跟我走吧!”


    “哈?你壞我好事,我不找你算帳就罷了,你還想讓我跟你走?”


    “你現在是我的娘子好麽?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個借口,將你救出來。如果皇帝查出我在騙他,你不是恩將仇報?”


    “皇帝很閑嗎?還會特意派人去調查我們兩個成沒成親,入沒入洞房?”


    “成親倒是還沒有,入洞房麽……”


    李魚的眼神兒又猥瑣起來,那晚的千葉,好熱情、好潑辣、好火爆、好主動……


    如果重來一迴,她應該會換一種風情了吧?畢竟當時她也是磕了藥的。


    “你再這麽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恩將仇報?”


    “屁的恩將仇報?你以為你對我有恩,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你壞我好事,我真該……”“你會成功嗎?退一萬步說,你就是真的成功了,又怎麽樣?你的父親,並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你一直咬著他不放,隻是為了給自已尋找一個目標罷了。不然怎麽辦?你真


    正的仇家,早化作枯骨了!你是為了那一大票追隨你的人,可那些人中,又有多少人願意走上今天這條路?你有沒有想過,你以為你現在是為他們而活,而他們忠心耿耿地跟著你造反,放著太平日


    子不過,是因為他們也在覺得是為你而活?放下吧!當你放下的時候,你會發現,你解脫了,他們,也解脫了。”李魚這碗雞湯灌下去,原本怒不可遏的楊千葉卻真的平靜下來,目中露出一絲迷惘,真如他所說麽?她以為她拋不開、放不下的那些追隨著她的人,為了對他們的責任感


    ,所以苦苦背負著那座看似縹緲,卻重如泰山的擔子前行。然而,追隨他的人,卻也是因為她不肯放下,而寧願隨著她艱苦跋涉?


    “喂!你們兩個!速離此地!宮門前不得久耽!”


    宮門前,一個小黃門重重地吆喝一聲,拂塵一擺,扭身迴宮了。


    側門兒馬上就被四名武士重重地關上。


    “砰!”


    現在,李魚是不受皇帝歡迎的人。


    楊千葉走了,慌慌張張地走了,連句交代都沒有。


    李魚看她的眼神兒,總覺得跟以前不一樣。


    好像……洞悉了什麽似的,又好像……帶著一絲戲謔?或者是什麽別的味道,反正是被看得渾身別扭。所以,楊千葉逃也似的走掉了。


    但是隨著越走越遠,她的心情卻也越來越是輕快。


    墨師說過,這是最後一次嚐試,如果失敗,那就順從天意。


    是不是……從此以後就再也不必時時以複國謀反為已任了?


    楊千葉覺得自已這歡喜有些很無恥,很對不起九泉之下的父親,對不起皓首白頭的墨師,但……就是覺得輕鬆無比。


    “她去了西市啊……”


    李魚追蹤了片刻,放了心。


    去了西市就好,說實話,馬上帶她迴家的話,李魚也擔心場麵會很尷尬。


    雖說吉祥性情溫柔,作作自從有了孩子,也不似從前霸道,可是人家在家裏為他牽腸掛肚的,他就領個姑娘迴去?


    而且,李魚也不至於那麽幼稚,以為他用來誑皇帝的這麽一招,就能讓楊千葉乖乖跟他走。在他心中,因為那一夜,會自然而然地覺得兩個人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心境不一樣,可在人家千葉殿下心中,卻對此全無感覺好嗎?甚而,楊千葉現在還滿腹疑惑,不知


    道他什麽時候認出了自已呢。


    “我迴來了!”


    李魚迴到自已府前,從雇來代步的驢子上跳下來。


    長安城太大,這廝被“逐”出皇宮的時候,馬都沒有一匹,要是走迴來……,所以租了頭驢子。


    腳夫收了錢走人了,李魚滿心激動,正要上前扣門,就聽遠處一聲大喝:“小郎君!”


    李魚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扭頭一看,頓時一喜。


    就見一人騎著快馬飛馳而來,那馬高大神俊,可那人體形也太高大了些,騎在馬上,就和李魚騎在驢子上的時候差不多。


    鐵無環到了近前,猛地一勒韁繩,翻身下馬,衝上前來,激動地一抱拳:“小郎君!”


    李魚馬上攔住他,嗔怪地道:“說過了,叫我兄弟就好。鐵大哥,你怎麽知道我迴來了?”


    鐵無環眉飛色舞地道:“魏王被貶謫,逐出京去了。我本屯衛撥來的侍衛,守衛他的魏王府的。他既然就藩了,我自然迴歸屯衛,我是從中郎將李大器那裏聽說的。”


    李魚這才恍然,關切地道:“魏王就藩,沒有影響到你吧?”鐵無環本是屯衛的人,可如今魏王被貶謫,太子確立,他的身份必然就有些尷尬。曾經追隨過魏王的人,怎麽可能再予安排重要職位?這無論對現任帝王還是未來的帝王


    ,都是一個潛在的風險。


    主動站隊也好,被動站隊也罷,站隊就是站隊,一旦站錯了隊,前程……


    鐵無環咧嘴笑道:“能有什麽影響?中郎將已經同意,把我撥付給小郎君了。”


    李魚一呆:“撥付給我?這是怎麽算的?”


    鐵無環不太懂這官場上的製度,隻撿他知道的說了一遍,李魚才明白過來。


    原來皇帝的旨意到了屯衛的話,免去他的遊騎將軍之職,改授基縣果毅都尉,封爵基縣男爵。而這個果毅都尉,卻是方才在禦前,不曾聽說過的。


    一般來說,封爵和授官不應該在同一個地方,但李魚愣是兩樣占全了。基縣男爵兼基縣果毅都尉,這是打算讓他在那遙遠的地方幹到死的節奏啊。而鐵無環呢,因為身上打了魏王的烙印,而魏王爭儲失敗,遠走地方,鐵無環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留在屯衛了。不出意外的話,經過十天半個月的安頓期,就得把他調去京


    城之外的某支地方部隊去。


    但恰好李魚有了軍職,那麽一員果毅都位上任的時候,至少可以帶八個侍衛,如今既然鐵無環主動請求去那苦寒之地,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打發過來了。


    李魚聽了甚是感動,半晌才道:“大哥,依你本領,就算撥離屯衛,也不難出人頭地的,你可知道,隨我所去的地方,兵戈不斷,兇險重重啊。”鐵無環道:“若是小郎君去了繁華之地享福,我反不會去了。正因那方兇險,我無論如何,都要守在你的身邊。這是我在龍家寨時,就對你許下的諾言!人不守信,畜牲不


    如!”


    李魚感動地拍了拍他粗壯的肩膀:“走!咱們迴家再說!”


    門開了,難得那小丫環還認得自家主人,馬上乖巧施禮:“阿郎迴來了!”


    李魚已經有了兒子,所以這“小郎君”的稱唿早該由他的寶貝兒子來繼承了,他則升為“阿郎”,“郎君”,也就隻有鐵無環,沒經過這個過渡期,還喜歡這麽叫他。


    李魚擺擺手,也不多說,大步流星直奔花廳。


    平素一家人都在那裏活動的,久不相見,李魚真的是歸心似箭了。


    但很快,他就“中了一箭。”


    花廳中隻有三個人,陳飛揚、狗頭兒,還有……一隻小團子。


    正是冬天,雖說花廳中很暖和,可那小家夥仍然穿得很厚,圓滾滾的像個小團子。


    小團子正撅著屁股在榻上扭呀扭地爬,陳飛揚帶了個虎頭帽,蹲在榻前搖頭尾巴晃的,而狗頭兒,則四膝著地,跪在榻角兒上,衝著小團子汪汪地扮小狗。


    這是我兒子吧?


    應該是我兒子吧?


    李魚想抱抱兒子,可惜小團子根本已忘了他是誰,哇地一聲哭出來,李魚這個當爹的隻好把他默默地交迴狗頭兒的手裏。


    “呃……為什麽你們倆在?作作呢?”


    “去逛西市了。”


    “我娘呢?”


    “去逛西市了?”


    “吉祥呢?”


    “去逛西市了。”


    “嗬嗬,不會是家裏的女人都去逛西市了吧?”


    “是啊,都去了啊。作作夫人娘家新運了一批皮貨來,老夫人和諸位夫人都去選皮裘了。”


    “她們平時也常去西市逛呢,每次都買好多東西迴來。估摸著不閉市是不會迴來的,小郎君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去讓廚下準備。”


    “不用了!”


    李魚看看抽抽答答地咬著手指,用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的寶貝兒子,說好的頂梁柱、主心骨、一家之主呢?說好的魂牽夢縈、望眼欲穿、月明千裏、翹首以待呢?我家的女人都化身為買買買的購物達人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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