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緊緊地盯著第五淩若,可此時的第五淩若蒙著雙眼,隻露出鼻子、嘴巴,再加上女大十八變,十年後的第五淩若是明豔嫵媚的輕熟.女模樣,此時這般看著,實在是連輪廓都無從比較。


    李魚定定地看她半晌,才輕輕一牽她的手,道:“走吧。”


    第五淩若跟著李魚的腳步乖巧地向前走去,二人貼著路邊,以便碰到亂軍可以及時避入樹林或莊稼地裏。


    第五淩若忐忑不安地道:“真不用把臉塗黑嗎?”


    李魚道:“泥巴也好,炭灰也罷,塗在臉上,與膚色相去甚遠,人家一看就知道做了手腳,反而更引人注意。不必理會。”


    “喔!”


    既然確認了李魚不是壞人,第五淩若就配合的很,乖乖地答應了一聲。


    李魚走著走著,突然道:“站住!”


    第五淩若一陣緊張,趕緊站定,問道:“怎麽了?”


    李魚沉聲道:“遠處有一隊人馬來,尚不知其身份,淩若姑娘,快去林中暫避。”


    第五淩若焦急地道:“林子在哪?我不能視物,你不帶我……”


    第五淩若說到這裏,聲音突地戛然而止,沉默片刻,才氣極地道:“你誑我?”


    李魚喃喃地道:“果然是你!”


    第五淩若警惕地把手抽迴來,看向李魚的方向:“你究竟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第五……淩若?”


    第五淩若抿著小小的嘴巴,一言不發。


    李魚長長地籲了口氣:“果然是你。”


    第五淩若雙拳緊握,顯得非常緊張:“你究竟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李魚澀然笑了笑,道:“因為我……”


    說到這裏時,李魚心中一片惘然:宙輪丟了,他將再無可能直接迴到十年之後,好在那是一個並不遙遠的未來,所以他能數著日子一天天地熬,直到那一天。


    但不幸的也正在於那不是一個遙遠的未來,所以他將親眼看著曾經屬於他的一切,與他結下情緣的人,在無知無覺中與他形同陌路。如果不能迴去,告訴第五淩若未來的事,除了被她當成瘋子,還有什麽意義?現在的他,的確不是李魚,此時此刻的利州,正有一個李魚在那裏,所以偶然進入了這個時空的他,既是他,也不是他,這種


    錯亂,讓他的思緒也混亂起來。


    許久許久,李魚才輕輕地道:“因為……我也不是來自江南的人。”


    “我就知道!”


    第五淩若唇兒微微一翹,小有得意:“你的聲音根本不像江南人氏,你也是住在長安附近的人?你曾經見過我?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打聽過我,還是就住在我們鎮上啊?”


    李魚看著小嘴巴巴巴的第五淩若,心中百感交集,難怪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像見了鬼似的,還搜我的身,難道……我和她真的曾經有過一段情?


    想到這裏,李魚心中忽地靈光一現:如果我曾和她有過一段情,那無疑就是這一次了,時間上來說,也恰是十年前。


    在未來的世界我不認識她,是因為那時我還不曾來到這個時點,而她卻是從這個時點一步步走過去的,直到十年後。


    那麽,我在這次遇刺,時光倒流,來到現在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按照她十年後的說法,“我”後來會離開她,從此再未相見,據說是死了,那我是真的死了,還是又消失了?我究竟去了哪裏?是重新迴到未來,還是又進入時空亂流,到了什麽其他時代?


    不管是到了哪裏,隻要我不是死了,那就說明……我還會找到宙輪?


    這樣的話,隻要宙輪在手,我早晚會弄清楚它的奧秘,迴到正確的時間。


    隻要我能迴到十年後,時間比我遇刺時早上半個時辰,我就可以改寫未來!


    想到這裏,李魚眼中不禁放出光來。


    第五淩若還在發揮著她的想象力,不斷地詢問著:“你多大啦,是種田的還是讀書的?你家離我家近嗎?你真的叫楊冰?你既然認得我,為什麽剛剛要騙我說你從江南來?”


    這個話嘮似的第五淩若,就是十年後那位犀利、冷靜、幹脆,寡言的霸道女總裁?


    她這十年,經曆了些什麽啊,會把一個這麽活潑、開朗、純真的女孩子變成那副模樣?


    李魚感慨完了,才忽然心虛地意識到,貌似她的改變正與自己有關。


    “這些事呢,一言難盡,其中有些關節,我就算說給你聽,你也不會信的。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說給你聽,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離開。”


    李魚打斷了第五淩若的“聒噪”,但語氣卻沒有之前的不耐煩,很溫柔。


    一個如此活潑開朗的女子,如果真的是因為他,在未來的漫長歲月中,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女人,因為他,荒廢了人生中無比美好珍貴的十年,李魚如何不覺虧欠良多。李魚突然溫柔起來的語氣,倒讓習慣了李魚的不耐煩、嘲諷、欺騙,甚至動人打人的惡劣態度的第五淩若,有些受寵若驚起來,她乖乖地伸出小手,李魚握住她的手,隻覺柔荑滑膩,酥若無骨,十指纖細


    ,掌握手中……


    也許是因為心境的變化,牽手牽了一路,背過她、抱過她,還把她當成靠枕,粗暴地頭下腳上地懟進稻草洞裏的他,頭一刻感覺到,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道路不平,跟著我走,讓你抬腿就抬腿,繞路就繞路。”其實道路固然不可能像後世的柏油馬路一樣平坦,但這是官道,而且是大唐都城外的官道,路況還好,隻是地上時不時就會橫上一具屍體,李魚自己都看得心驚肉跳,照實說怕嚇了她,所以委婉地找了個


    理由。


    不過,第五淩若目不視物,有時反應難免慢一些,當她的足尖偶然觸到一具屍體的時候,還是明白了過來。“他怕我嚇到……這家夥,怎麽會突然對我好起來了,莫不是因為被我拆穿了他的真麵目?他知道我的名字,之前沒認出來,應該是因為我臉上纏了繃布,一時眼拙。那麽,他真的是住在附近的人了?或者


    ,去過我們鎮子,也許他有親戚住那兒。我的閨名又沒貼在額頭,他居然知道,應該是特意打聽過我……”


    這樣想著,小姑娘又開始沾沾自喜起來。不要怪她自戀,實在是因為第五淩若天生貌美,追隨者眾。唐代女子法定結婚年齡是十三歲,而她從十一歲起,媒人就接踵而來,如今四年的功夫,她家的門檻,真的是踏壞了三個,這種情況下,小姑娘


    難免對自己的美貌極度自信。李魚牽著第五淩若的手一路走,不時也扭頭看向她。此時的第五淩若,繃帶纏去了一半的臉龐,尤其是一雙嫵媚動人的眼睛。隻能看得到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看起來很乖巧、也很秀氣,與他十年後所見的


    那個人,實在是天壤之別。


    “我和她,真的有過一段情?叫她刻骨銘心,十年不移?那……我會在這個時空待多久?”


    李魚這樣一想,心情又壞了。


    一見鍾情,矢誌不移的愛情故事,對於從二十一世紀而來的他來說,是不大相信的,在他看來,那都是故事,美麗的成人童話故事。如果他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待過很久……


    李魚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到了城門附近,李魚謹慎地拉著第五淩若先躲在一邊觀察。


    李魚觀察城門的時候,第五淩若則在低著頭,小腳丫在靴子裏前前後後地挪著,尋找著更舒服的位置。


    靴子,是李魚的。


    李魚走到半路,才發現第五淩若還光著一對小腳丫,路上倒是有鞋子,但是與第五淩若一說,她卻寧願光著腳。


    身上穿了死人的衣服,好歹還不是直接貼肉的,可若直接穿在腳上,想一想她雞皮疙瘩都要冒起來了。


    最後,在第五淩若的嬌聲央求下,李魚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換鞋。


    李魚扒了一雙靴子,自己穿上,把自己的靴子換給了第五淩若。


    穿上李魚的靴子,雖然那也是別人穿過的,而且還是個男人,但第五淩若的抗拒心理卻奇妙地弱了許多。


    隻不過,李魚的腳比她的大了好多,李魚目測,這姑娘的腳連33碼都勉強不到,穿上他的靴子,不晃蕩才怪。


    城門口當然有官兵把守,不過進出並未受禁。因為太子李建成驚慌失措,現在主要是做出防範姿態,以及從附近城鎮在募兵募糧,其他的完全顧不及。


    而原本留守長安的官府班子大多都摞了挑子,保持中立,所以長安的行政建製實際上處於癱瘓狀態,城門口的稅吏稅丁都不見了蹤影,守城的官兵實際上起的是了望哨的作用。


    李魚仔細觀察了半晌,確認安全,這才輕輕一拉第五淩若的小手,低聲道:“沒問題,跟我進城!”


    於是,第五淩若就“呱嗒呱嗒”地吸著李魚的靴子,由他牽著手兒,仿佛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男孩子,跟著他向城門走去。


    城門的守卒根本無心檢查進入城門的人,他們拄著槍站在城門兩側,主要是防範有人鬧事。同時,城頭有了望哨,一旦發現有大股武裝進襲,就會馬上通知城下的這些守卒,驅開亂民,關閉城門。


    李魚和第五淩若都是男人打扮,仿佛一對兄弟,二人順利地進了金光門。


    進了城門前行不遠,就看到了西市的大門牌樓。這裏,從隋朝時候就有了,其規模原本就這麽大,隋末亂世,市坊蕭條,在李世民主政期間,它又漸漸恢複起來而已。


    此時的西市,當然不及十年後繁華,大隋剛亡了沒多久,李淵才控製長安城也沒多久,尚在恢複期,西市裏許多店鋪猶在,但都是門扉緊閉,蛛網糾纏,早已是人去室空。


    再加上當下這種情形,誰還有膽子出來購物,所以大街上隻有亂糟糟沒頭蒼蠅一般亂竄的小民,而西市大門處則更為凋零,隻有一些商家匆匆裹挾了細軟,從裏邊逃出來。


    李魚往西市裏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種感覺,非常的奇妙。


    對他來說,才從那裏離開了不過半日而已,但是此時此刻,卻是物是人非。


    第五淩若感覺到李魚佇足不動,似乎有些彷徨,便輕輕牽了牽他的衣角,道:“怎麽啦?”


    李魚道:“你……說的那家醫館,在哪裏?”


    第五淩若呆了一呆,訥訥地道:“每迴,都是家裏人送我來的,這一次是張……威自告奮勇。我其實都是坐車到醫館門口,沒打聽過他住哪兒。哦!對了,我想起來了!”


    李魚大喜:“想起來了,快說。”


    第五淩若道:“那位郎中,姓康,聽聲音,大概有六十多了。”


    李魚頓時木然。


    第五淩若期期艾艾地道:“這訊息是不是沒什麽用?”李魚幹咳兩聲道:“淩若姑娘,我覺得,我們現在是沒機會找到那位郎中了。這城裏雖比城外安全,可也難免有人趁火打劫,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藏身,保證安全才行。你放心,這亂象,不會多久,我估計最


    多三五日,就一定平息。”


    第五淩若道:“喔!那我們去哪裏借宿?”


    李魚摸摸腰間,今天本打算逃出長安城,去三裏溪與老娘、吉祥他們匯合的,身上揣了錢,心裏頓時踏實下來。


    李魚道:“此時若尋人家投宿,恐怕少有人敢收留。不過,我記得西市裏有兩家客棧,咱們去那兒投宿如何?”


    “嗯,反正我也看不見,就聽你的好了。”


    第五淩若抿了抿嘴唇,不放心地又跟上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好人。”


    李魚忍不住又白了她一眼:“行啦,別發好人卡了。我要是對你有歹意,早在榆樹林子裏就把你辦了。走!”


    李魚一說“走”,第五淩若就條件反射地抬起了手,李魚很自然地牽過,第五淩若就呱嗒呱嗒地跟著他走進了西市的大門。


    第五淩若不懂什麽叫“好人卡”,卻懂得什麽叫“好人”,李魚這句調侃的話自然聽得明白。雖說被他用這種話調侃,對一個少女來說未免有些羞窘,不過他能這麽調侃,足見坦蕩,第五淩若倒是更放心了。


    西市中,就在“東籬下”的對麵,便有兩座客棧。這兩座客棧,也是曆史悠久,曆經隋唐三朝了。其中一座叫“歸來”,另一座叫“悅來”。


    此時長安雖亂,可這兼做飯館的兩座客棧卻仍開著張,而且生意極其興旺。


    這時這兩座客棧,都是西市王曹韋陀的私產,整個西市“大打烊”,就隻這兩處產業還有進賬,曹韋陀對這裏便顯得尤為重視,特意派了新近投靠他的常劍南率三百老軍,保護這兩座客棧的安全。


    當然,防範的隻是趁火打劫的小賊強盜,如果是官兵來了,那還是寧可破財消災的。曹韋陀親自帶人巡視“歸來客棧”,走了一圈兒,趁人不備,手下人四下一散,守住了二樓門戶,曹韋陀悠閑的身影頓時一閃,掠進了一處客房,那客房中隻坐了一個人,麵前一杯茶,茶杯已空,靜坐無言


    ,直到他進來,這才倏然抬頭。


    曹韋陀長長地籲了口氣,上下打量那人,緩緩地道:“足下究係何人,為何要見曹某?”二人說話間,李魚領著半大男孩模樣的第五淩若,也走進了這家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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