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出來啊!門打開啊!”我喊得嗓子都啞了。


    翠花終於從昏迷中悠悠轉醒,女人一隻手費力地伸向了門栓。


    試了幾次,門閂根本拉不開。


    我在外麵就要崩潰了,站立不穩感到天旋地轉,再不想辦法打開門,嫂子非死裏麵不可。


    用力扶了顫抖的牆壁,眼睛忽然一亮,看到了一旁的窗戶。


    剛才被慌亂衝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想到可以從窗戶進去。


    “嫂子!你等著,別怕啊!我救你出來!”話未落聲我就撲向了窗戶。


    窗台太高,一下子沒上去。於是後退兩步,一個飛身砸了過去。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身體將窗欞撞得爆裂了,好比一條躍過龍門的鯉魚,整個人也撲進了屋子。


    屋子裏塵煙彌漫,終於瞅到了翠花,瞬間將她抱在了懷裏。


    我想把嫂子拉出來,可翠花一聲慘叫:“哎呀,俺的腿,被壓上了。”


    用手摸了摸,摸到了那根主梁,想將那根主梁搬開,可上麵壓了很多瓦塊,根本搬不動。


    這個時候,地震更猛烈了,站都站不穩,哪兒又有力氣?


    嫂子說:“初九,快走!不然咱倆全都會砸死的!”


    我哪裏肯走,死就死了,大不了死一塊。


    就在我連踢帶踹,準備將大梁移開的時候。大地猛然顫抖一下,好像頃刻間被顛倒了過來。


    房子最終沒有經受得住劇烈的搖晃,像一片在風雨中飄搖的樹葉,嘩的一聲倒塌了。


    房頂上另外幾根梁檁同一時間撲了下來,發出了沉悶的巨響。


    我奮然不顧,第一時間將翠花撲在了身下。


    那些瓦塊跟木頭幾乎全部砸在了我的後背上。


    眼前一蒙,嗓子眼一甜,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啥也不知道了。


    迷茫中,我聽到了嫂子的唿喊:“初九!初九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嫂子的歡笑和婀娜的身影一股腦映現在腦海裏。


    聽到她的唿喊,知道她沒事,我笑了……。


    “俺滴兒啊!”


    “初九——!”


    “爹——”


    我聽到了爹娘的唿叫,香菱的唿叫,還有小天翼的唿叫。


    剩餘的一家四口,是一瞬間撲過來的,四周淨是高高的碎磚亂瓦和散落的石頭,那裏還有我跟翠花的身影?


    爹娘,香菱,還有天翼瘋了一樣撲過來,拚命地挖,拚命地刨。一邊刨一邊流淚,哭泣著,尖叫著,手腳不停。


    我跟翠花的身影一點點顯露出來。


    反正我是暈了,就像被爹老子挖出來一個山藥蛋。


    不知道爹娘跟香菱是咋著把我給拉出來的,拉到了老槐樹的底下。


    其實也沒暈多久,也就幾分鍾。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跟一家人在一塊了。


    活動一下手臂,沒事兒。轉動一下脖子,跟軸承一樣靈活。


    原來,那些石塊隻是拍在了我的後背上,沒有砸中腦袋。


    那根主梁砸中了翠花的腿,可也救了我一命。


    大部分的石塊跟磚頭,都被那根主梁抵擋了,爹是從一側挖個洞,將我跟翠花拉出來的。


    醒過來第一件事兒就是抱上了翠花:“嫂子,你咋了?咋了啊?”


    娘說:“翠花的腿受傷了……。”


    “啊?要不要緊?”趕緊幫她查看,黑燈瞎火的,啥也看不清。


    摸了摸翠花受傷的地方,她的腿沒斷,骨頭沒事兒,就是有點腫,軟組織被挫傷了而已。虛驚一場,


    可翠花痛得呲牙咧嘴,當著香菱的麵抱了我的腰:“初九!痛,痛啊……。”


    “別怕,別怕,我在呢,在呢。”我也抱著她的腦袋,安慰她。


    香菱不知道啥時候撲過來的,一邊一個,兩個女人全跟我抱緊了。


    兒子小天翼也過來湊熱鬧,跟我們抱在了一塊兒。


    大地震仍舊在繼續,四周黑兮兮的,人影不斷晃動,連滾帶爬,哭爹叫娘。


    看著村子裏一座座房屋在倒塌,一片片圍牆被夷為平地,一群群人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我的心刀子割一樣的難受。


    想跑過去救他們,可是腳步根本邁不開,剛剛鬆開那顆老樹,就跟香菱翠花一起摔倒在地上。


    人好像不是站在地麵上,而是站在波濤洶湧的浪尖上。


    天旋地搖,整個大地仿佛一隻巨大的魔爪,要把所有的人拉進地獄……。


    我的精神從來沒有這麽高度緊張過,也沒有這麽恐懼過,感到了害怕,不安,甚至嗅探到了死亡的味道……


    經過這場大地震,不知道村子裏會損失多少人?多少人被摔死,活埋,或者被撞得四分五裂。


    不知道仙台山人做了哪門子孽,老天要懲罰他們,人類的智慧在大自然的摧枯拉朽麵前變得一無是處。


    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已經搞不清了,對時間完全失去概念。


    村子裏的房屋倒得差不多了,四周的人跑得跑逃得逃,根本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幾分鍾的時間不到,很多人已經是陰陽相隔,隔世為人。


    大地繼續在顫抖,村子繼續在晃蕩,聲音時大時小,抖動時猛時緩。我們仿佛是等待了一年,也仿佛是等待了一輩子,終於盼來了天明。


    眼瞅著天光大亮,我掙紮著爬了起來,告訴香菱:“照顧爹娘!照顧嫂子,我出去了!”


    香菱問:“初九,你去幹啥?”


    我說:“救人!!”說話完畢,猛地衝下了坡坡。


    我可是梨花村的村長,也是村子裏的小中醫,救死扶傷是我的職責,知道自己有的忙活了。


    我爹也鬆開手,馬不停蹄,立刻撥拉開碎石亂磚,找出了家裏的醫藥箱子,跟著我的身影同樣衝出了家門。


    來到大街上一瞅,眼淚刷地流了出來。


    村子裏的房子無一幸免,幾乎全部落地。


    僅剩的幾間比較牢固的也南北改換了方向。


    有的房子深深陷進了地底下,像被地殼吞沒了一層,憑空矮了一截。


    有的門垛倒了,斜倚在圍牆上,仿佛被一雙巨手扭斷。


    山下的道路變得彎彎曲曲,有的被拉直了。很多樹木東倒西歪,在大地震的那一瞬間,好像在竭力躲開,可最終還是被扯了迴來。


    曾經的梨花村,桃花村,杏花村,野菜溝,好像一晚的時間被抹去了。


    大地震任意肆孽,踏平了街巷,折斷了橋梁,掐滅了煙囪,一場大自然的惡作劇讓仙台山麵目全非。


    池塘的水倒灌上了岸,很多魚兒在岸邊撲騰,垂死掙紮。


    那口養育了大山上千人的水井一夜之間塌陷了,不能再打水了。


    不遠處的山裂開了一條大縫,好像是被人從中間劈了一刀,山體的一側,赫然出現了一個深洞,一眼看不到底,裏麵陰風陣陣,仿佛直通陰曹地府……。


    這場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就像數百枚原子彈在深深的地殼中猛然爆炸!


    電光閃閃,驚雷震蕩;狂風唿嘯,強烈搖撼。


    仙台山,終於耷拉下它高傲的頭顱,昏迷不醒,一蹶不振。


    晨光中,兒童的慘叫聲和婦女的嚎哭聲震耳欲聾,讓人心碎。


    大部分的人都逃出村子,躲在了空曠的地帶,老人,孩子,婦女,男人,穿衣服的,沒穿衣服的。


    顫抖剛剛停息,他們就哭喊著跑迴家門,大聲叫喊著親人的名字,用手撥開一塊塊磚頭和石頭,將親人血肉模糊的屍體拉出來,抱在懷裏嚎啕大哭。


    絕大多數人都是從被窩裏逃出來的,衣服根本來不及穿。


    男人光著脊梁,孩子挺著小公雞,婦女們也挺著白花花的美美。誰也不覺得羞恥,誰也沒覺得尷尬。


    衝下家裏的圪梁梁,我瞅到了孟哥。


    孟哥同樣光著脊梁,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他變得不再沉穩老練,滿麵驚慌失色,一下抓了我的手臂:“初九!咋辦,咋辦啊?”


    我說:“還能咋辦?救人,救人啊!”


    孟哥毫不猶豫跳上了土坡,就像一個即將出征的威武將軍,大手一揮:“仙台山的父老鄉親,大災難來了,我們不能看著自己的親人跟鄰居被活埋。


    現在聽我的命令,男人和女人,全部抄起你們手裏的工具,把自己的丈夫,妻子,父母,兒女,兄弟姐妹和所有的親人從土堆裏刨出來。大家跟我來啊!”


    他振臂一揮就衝了下去,後麵的人就像被打了興奮劑,跟著衝下了土坡,一時間漫山遍野都是人,號子聲和呐喊聲響徹一片。


    天色剛亮,人們還沒有從死亡的恐懼中擺脫出來,一場大營救就開始了。


    梨花村的損失還不嚴重,因為村民有錢,房子比較結實,大多是鋼筋混凝土。


    其他四個村子就不行了,新房還沒來得及蓋,到處土坯房,茅草頂,屋頂上的梁檁一點也不結實,風一晃就散架了,


    很多家的房子都是祖上留下來的,石頭壘砌,要嘛不倒,倒了以後想逃出來比登天還難。


    巨大的石頭不是把人砸成肉餅就是將人攔腰斬斷,被壓得四分五裂。


    我第一個跑向的是茂源叔家。


    因為茂源叔是我老丈人,紅霞死了,二老就是我的親爹娘。


    跌跌撞撞跑過去,眼前的一切讓我驚得目瞪口呆。


    茂源叔家是老房子,裏生外熟的土坯房,沒有逃脫大地震的猛烈襲擊,牆頭歪歪扭扭,屋頂已經落下,六根槐木檁條橫七豎八,院子裏塵土飛揚,看樣子剛剛倒塌沒多久。


    茂源叔灰頭土臉在院子裏抱著老伴,嚎啕大哭。


    瞅得清清楚楚,茂源嬸子死了。


    一根主梁砸在了她的腦袋上,她腦漿迸裂,半個頭顱被砸成了一塊爛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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