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叔跟栓子嬸哭了個稀裏嘩啦,不知道多久才止住悲聲,


    這時候,他才看到旁邊的陶二姐,趕緊問:“這是誰?”


    栓子嬸說:“陶家的二閨女,現在是咱的兒媳婦,跟咱家二毛相好,還生下了一個女娃。”


    栓子叔恍然大悟,說:“哎呀,長恁大了?好閨女,好媳婦,你是俺家的大功臣!”


    陶姐也不認識栓子叔,因為當初栓子叔走的時候,她年紀不大,還是個流鼻涕梳羊角辮子的小姑娘。


    眨眼十五年,想不到會成為一家人。


    陶姐趕緊喊一聲:“爹,您可迴來了,俺婆想死你了,走!迴家吃飯!”


    三個人這才歡天喜地迴家,走進家門,栓子叔一愣:“二毛娘,這不是咱家啊?咋恁好?竟然蓋了五間大瓦房?”


    栓子嬸趕緊說:“這當然不是咱家,是兒媳婦的家,咱家給瓜妹子了,以後就住這兒。”


    栓子叔不做聲了,點點頭。


    雖說出門在外,可村子裏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知道二毛跟瓜妹子的事兒,也知道二毛跟陶姐的事兒。還知道兒子幹過村長,被野狼咬死的事兒。


    仙台山很多人出山打工,他難免跟那些出門打工的山民碰頭。


    那些多嘴饒舌的山民,把什麽都告訴了他。


    公爹風塵仆仆趕迴家,陶二姐就忙活起來,又是殺雞,又是宰鵝,還打了二斤好酒。


    栓子叔對這個兒媳婦十分滿意,覺得對不起她。


    兒子死了,兒媳婦守寡,著實不容易。


    他說:“妮子,爹不會虧待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親閨女。你對俺家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不會忘記。二毛現在沒了,遇到合適的,爹還要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陶二姐的臉一紅:“爹,您跟俺娘以後就是二姐的親爹娘,俺孝順您倆一輩子,這輩子都不嫁人。”


    栓子叔說:“哎……你還年輕地很,沒必要熬著。”


    吃過飯,陶姐就安排二老公婆休息,她可真是個孝順的兒媳婦,讓兩公婆住北屋的上房,自己住東屋的配房。


    其實北屋跟東屋都是新蓋的,北屋五間,東屋兩間。


    在鄉下,隻有老人可以住北屋,兒子跟兒媳隻能住東西配房。


    這是早些年留下的規矩,北屋為上,長幼有序,表示對老人的尊敬。


    對於陶姐來說,住哪兒都一樣,反正她很少在屋子裏睡,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紅薯窖裏。


    熄燈以後,栓子叔跟栓子嬸睡了。


    兩口子多年不見,難免會說些貼心的悄悄話,訴說一下離別後的相思之苦,然後幹一些兩口子該幹的……那些貓狗事兒。


    陶姐不關心這個,她隻關心紅薯窖裏的二毛。


    她偷偷準備了好吃的,繼續下地窖給男人送飯。


    下去紅薯窖,拉亮裏麵的電燈,她說:“二毛,告訴你個大喜訊,你爹……栓子叔迴來了。”


    按照陶姐的想法,二毛一定會興奮,說不定會高興地從軟床上跳起來。


    可男人的平淡跟冷靜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二毛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問:“他咋迴來了?”


    陶姐問:“咱爹迴來,你不高興?”


    “我高興啥?他就不該迴來,這麽多年,丟下我們孤兒寡母,一個人出去風流快活,他還有臉迴來,真是少臉沒皮!”


    二毛的笑容很冷淡,他跟這個父親完全沒感情了,父子親情早就隨著年代的久遠變得跟白水一樣。


    他甚至覺得爹老子把他忘了,在外麵又成了一個家,有了小老婆,跟另一個女人有了孩子,早把自己跟老娘拋擲了腦後。


    二毛說:“他在外麵一定混的不好,是灰頭土臉迴來的。”


    陶姐說:“是呀,你咋知道?”


    二毛說:“很簡單,人性使然,在外麵混得好,他一定不會迴來。沒法活下去,才會想到家裏的糟糠跟兒子。”


    陶姐說:“俺把爹叫下來,你跟他見見唄。”


    二毛搖搖頭說:“算了,看到我活著,他不會高興,說不定會生氣。”


    “為啥啊?”


    “因為我是個廢人,會拖累他。”


    “可你們畢竟是父子啊?”


    二毛說:“有錢是父子,沒錢是仇人,我自己的爹老子,自己當然了解。”


    陶姐啞然了,覺得二毛的話好有道理。


    男人經曆了一場生死磨難,看事情果然好透徹。


    “二毛,俺覺得還是見見爹比較好,因為他當你死了,一定會追尋你死去的原因。萬一他查到跟楊初九有關,一定會找初九的麻煩。”


    二毛點點頭說:“我知道……他一定會去找楊初九,並且用我的死去威脅他,勒索他。


    這也是我最擔心的,楊初九不能出事,因為初九的命運關係到整個仙台山的發展,也關係到咱家的發展,所以我一定要維護楊初九。”


    “可萬一爹真知道你的死跟初九有關,找他的麻煩咋辦?”


    二毛說:“你放心,我爹鬥不過楊初九,他那點小心眼,初九閉著眼睛也能讓他渾身癢癢,還找不到虱子在哪兒……。”


    “噗嗤!”陶姐笑了:“二毛啊,你還說跟楊初九尿不到一個壺裏,現在卻一心一意維護他,你心裏到底咋想的?”


    二毛說:“我想得很簡單,維護楊初九,是為了維護仙台山所有人的好日子,也是為了維護你。


    楊初九倒黴,整個仙台山的人就倒黴,咱家也跟著倒黴。一年的白菜就打水漂了,以後的收入就沒有了,你跟孩子也就沒好日子過了。”


    陶二姐一聽,眼淚又流了下來:“冤家啊,你早這麽大徹大悟,也不會搞成這樣!現在才明白,啥都晚了。”


    二毛說:“還不算晚,一切都還來得及……你告訴爹,千萬不要找楊初九的麻煩,要不然我的下場,就是他的下場……。”


    陶姐點點頭說:“俺知道。”


    二毛有先見之明,因為他把我看透了,也把自己的爹老子也看透了。


    果然,栓子叔迴來的第二天,就開始找我的麻煩了。


    傍晚,我從地裏迴來,剛剛吃過飯,外麵就有人喊:“初九,初九你在家沒?”


    “誰呀?”香菱過來開門,門打開,栓子叔提兩瓶酒站在門外邊。


    “呀!是栓子叔啊?您啥時候迴來的?請進,請進。”香菱也不認識栓子叔,但是知道他迴來了,依稀從麵容裏辨出了他。


    “你是……?”同樣,栓子叔也不認識香菱,看半天沒瞧出來是誰。


    “喔,俺是初九的媳婦啊?有義家的二閨女,俺爹叫趙有義,俺哥叫趙二。就是小時候,跟初九一起往你家羊嘴巴裏撒尿的那個。”


    “喔……”栓子叔想起來了:“你叫……香菱,都這麽大了,認不出來了。”


    “是啊,是啊,叔,您找俺公爹?”


    “不是,我找初九。”


    “那您進來吧,初九在家吃飯哩。”


    就這樣,栓子叔提著酒進了俺的家門。


    首先站起來的是俺爹,他大吃一驚:“栓子兄弟……你啥時候迴來的?”


    “前進哥,我迴來兩天了,多年不見,你可老多了。”


    我爹趕緊讓座:“你也老了,頭發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不少了,咋迴來不吭聲?我好去看你。”


    “哎呀,您是哥,應該我來拜訪你。”


    “快坐,快坐,初九,倒茶!”


    栓子叔沒那麽多廢話,直入主題:“哥,別忙活了,我找初九有事兒,想跟大侄子喝兩盅。”


    “喔,有事兒啊?那你倆談,我就不打擾了,咱倆改天再喝。”我爹也識趣地很,卷起煙鍋子別在褲腰裏,晃晃悠悠出去了。


    我知道栓子叔來者不善,一定是有事兒。


    不會是害死二毛的事兒吧?這老家夥聽到了風聲,來興師問罪了?


    本少爺的心裏直打鼓,可還是裝作滿麵帶笑的樣子,倒茶拿煙:“栓子叔,咱爺倆十五年沒見了吧?你還記得我?”


    栓子叔說:“當然,老子當然記得你,你跟趙二都往俺家羊嘴裏撒過尿。那一年過年的時候,你弄個炮仗,插一泡屎上點著,正好我路過,一泡屎炸開,弄老子一頭一臉。


    你還在俺家的南瓜上用小刀切個口,往裏拉一泡屎,然後將口封閉,南瓜長大,到吃的時候,你嬸子用刀一切,你那泡屎還在裏麵……小時候啊,你可沒少整蠱你栓子叔。”


    草!想不到小時候的事兒這老家夥還記得。


    “既然您來了,咱爺兒倆喝兩盅?”


    栓子叔說:“我找你就是喝酒……擺上!!”


    於是,我把栓子叔扯進自己屋裏,香菱弄倆菜,就跟他喝上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栓子叔的臉紅了,借著酒勁兒,他咚地將酒杯砸在了桌子上:“初九,叔問你個事兒?”


    “啥事兒?叔,您說。”


    “我兒子二毛……是咋死的?”


    哢嚓一個驚雷在頭頂上炸響,心裏忽悠一下。可依然保持了最大的冷靜:“聽說,他是在山上被狼群咬死的。”


    栓子叔道:“初九,你沒說實話,我咋聽說二毛是你害死的……?”


    這可把老子嚇壞了,幾乎衝一褲子尿,渾身一抖,酒杯差點脫手。


    “那個混賬王八蛋造老子的謠!叔,你別聽外人胡咧咧!二毛可是我兄弟啊。


    俺倆一塊光屁股長大,一塊聽過房,一塊看大姑娘洗過澡。一個饃饃掰開,我吃一半他吃一半,冬天睡覺蓋一條被子,他媳婦都恨不得給我睡,我咋能害他?”


    栓子叔冷冷一笑:“楊初九,你小子精明啊,二毛臨死那段時間,你的確跟他好,可那種好你是裝出來的,你就是為了殺死他,不惹人懷疑。


    我在外麵可聽說了,是你把他領進了野狼穀,打暈他,丟在哪兒不管,狼群才咬死了他。


    俗話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今天我要用你的命,償還我兒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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