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山要搭台子唱戲了,這在山裏可是大事兒。


    以前,從沒有戲班子來過大山,山裏人也唱不起戲。


    這兒的人祖祖輩輩都受窮,肚子都填不飽,哪有錢請戲班子?普通的山外人都很少到這兒來。


    這一炸雷般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四個村子的轟動。


    大家都說,楊初九是千百年來仙台山出現的第一個土財主,大土豪,所有的群眾也跟著我沾了光。


    大戲一共要唱七天,每天是三百,下午跟晚上各一場,因為我給了爹兩千塊錢。


    大戲主要有他跟茂源叔兩個老人安排。


    茂源叔到大隊部的喇叭裏喊了幾嗓子,讓四個村子的人都過去幫忙。


    立刻,唿唿啦啦來了一大片人,大多是老人,年輕人很少。


    大家七手八腳開始搭建戲台子,村子裏的寡婦們也過來湊熱鬧,燒水的燒水,做飯的做飯。


    戲台子搭建在距離水塘不遠處的村外頭,那兒有個平坦的土台,下麵是一大片空地,剛好可以用來搭建戲台。


    所有的戲裝戲服從馬車上被卸下,高杆搭起,布幔子一拉,吊燈一掛,戲台就算搭好了。


    大山裏沒電,於是我就從孟哥哪兒弄來一台發電機,利用柴油機發電。


    戲班子所有演員的吃喝拉撒,全部有我楊初九一個人供應,大鍋燒水,大鍋做飯。


    這戲班子人不少,大大小小三十多個,一時間人歡馬叫,人來人往,梨花村無比熱鬧。


    戲台子是下午搭好的,晚飯時間沒到,就敲起了鑼鼓家夥,四個村子的人早就傳開了。


    山裏人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忽然進來一個很大的戲班子,於是,男女老少都過來看戲。


    天不黑,一些老年人就拄著拐杖,兒孫搬著馬紮,到戲台下占地方。


    山裏的寡婦們也趕緊拾掇碗筷,鍋碗顧不得刷,豬羊顧不得喂,臉一洗,頭發一梳,三五成群往梨花村跑。


    “哎呀!大嫂子,你幹啥去?咋穿恁漂亮?”


    “這不?楊初九搭台子唱戲了,他種地發財了,俺趕著看戲去哩。”


    “哎呀,是嗎?人家初九真有本事,聽說梨花村開了上千畝荒地,哪兒的人都要種菜了。”


    “是啊,瞧瞧人家楊初九,再瞅瞅咱村的村長,除了找娘們,踹寡婦門,啥也不幹,同樣是村長,做人的差距咋就那麽大捏?”


    “哎呀,你不知道,人家楊初九上過高中哩,有文化有技術,不但會開推土機,會修柴油機,還會種菜,會中醫,四條街的娘們都想被他摸,當初要是沒他啊?咱仙台山人就完了,都被暗病害死了。”


    “還是人家初九有本事,有錢了就唱戲,與民同樂,要是咱村的村長多好啊。”


    “是啊,俺要是有閨女,就嫁給他做媳婦,跟著他享福。”


    “那你就嫁給他唄,打扮一下也不老哩。”


    “去你妗子個腿,人家初九那麽俊,會看上俺這半老徐娘?咯咯咯……”


    “走,瞧戲去,晚了就沒地方了。”


    “三嫂!二妹!四大娘!六嬸子!她姑姑,走!咱一起看戲去。”


    “走哩!這鍋俺不刷了,豬也不喂了,瞧戲去嘍……。”


    不單單梨花村,桃花村,杏花村,還有野菜溝的人們也唿唿啦啦往這兒趕。


    老人牽著孫子的手,孫子扯著爺奶的手指頭,抗板凳的,拿手電的,提馬紮的,背椅子的,大路上人如潮湧。


    小姑娘們也三人一夥兒,五人一簇,嘰嘰喳喳相跟著往戲台下麵來。


    這可樂壞了幾個賣糖人的,還有賣糖葫蘆的,戲台下人山人海,他們的生意特別好。


    天色擦黑,戲台下人就擠不動了,四個村子差不多空了,絕大多數人都過來看戲。


    密密麻麻到處是人頭,長頭發的,短頭發的,抹雪花膏的,擦胭脂抹粉的,光頭的,光腚的,光脊梁的,搖扇子的,打哈欠的,放屁磨牙的,摳腳丫子的。


    敞開懷給孩子喂奶的,咬著奶嘴哇哇哭叫的。


    站著的,坐著的,爬樹上湊堆的,撒尿的。


    有幾個嫩鴨子,褲子也不穿,跟泥猴一樣,都不到上學的年紀,因為尿急,小麻雀一挺,站人群裏就撒尿。


    “臥槽!誰家的野孩子,怎麽到處撒尿,別走,看我不揪掉你的小雀兒。”


    “哎呀,這死孩子,咋紮人堆裏就拉屎呢?看姑姑不堵你的後門!”


    “老娘曰你仙人!那個野小子摸老娘的屁股!有本事站出來!看老娘不撕爛你的嘴!”


    戲台下亂極了,一發不可收拾,吵吵嚷嚷,真是比趕會還熱鬧。


    有人等不及了,衝著戲台上喊:“喂——!咋還不開演?喝了梨花村的水,吃了梨花村的飯,是時候幹活了!”


    晚上九點,鑼鼓梆子一敲,終於開演了。


    戲台的燈光下,首先出來一個打扮妖豔的花旦,那花旦特別漂亮,柳眉細眼,身穿紅衣,手拿羅帕,邁著小碎步,隨著音樂聲唱了起來。


    “姓桃——哪依呀啊——哪依呀啊——居住——依呀,唉呀,桃花村——,茅屋草舍在桃林,桃夭虛度訪春汛,誰向桃園來問津……”


    那聲音高亢嘹亮,優美動聽,被麥克風接受,然後從大喇叭裏傳出來,一嗓子就喊出去幾裏地。


    頓時,所有人鴉雀無聲了,被那花旦優美的強調癡迷了,驚呆了……有的男人也被那漂亮小妮子的俏模樣給陶醉了。


    立刻,台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爹跟茂源叔請來的是碗碗腔劇團。


    碗碗腔最初出自於陝北的皮影戲,不是仙台山一代的劇中。


    可山裏人卻很少有人聽戲,也沒見過這樣打扮古怪的人,覺得很好看。


    這一段戲名字叫“桃源借水”,說的是唐朝的舉子崔戶,領著書童上京趕考,途中焦渴難忍,走進一片桃園,偶遇年方十八妙齡少女桃小春。


    崔戶看到桃小春美若天仙,頓生愛慕之情,三次敲開姑娘的房門借水。最後終於打動了小姑娘的芳心。兩個人私定終身,曆經磨難,終成眷屬的故事。


    戲台上的花旦就是桃小春,正在等待崔戶的到來。


    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我爹,茂源叔,可都是老戲迷了,聽得當然是唱腔跟功底,一邊聽一邊捏著煙鍋子閉著眼搖頭晃腦。


    而陶大明領著兩個孩兒,隻會看熱鬧,瞪著那花旦的俏臉流哈喇子。


    不遠處是嫂子翠花,趙二的媳婦孫桂蘭,狗蛋的媳婦小麗,再就是陶二姐。


    四個女人不懂得看戲,她們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嗑瓜子。


    桂蘭嫂家的南瓜成熟了,南瓜吃了,裏麵的籽兒摳出來舍不得扔掉,曬幹以後,放在鍋裏用鹽一炒,味道特別好,比葵花籽還好吃。


    女人特別慷慨,來的時候提了一大兜子,分給了幾個要好的小姐妹。


    現在,她們四個幾乎形影不離,白天地裏幹活,晚上納鞋底子縫衣服都在一塊。


    女人的關係是天生的,到哪兒都有扯不完的話題。


    這不,看戲的時候也舍不得分開,嘰嘰喳喳,一邊看一邊笑,一邊吃瓜子。


    翠花說:“呀,這小妮子長哩還不賴,給俺家初九做媳婦就好了。”


    桂蘭嫂磕著瓜子說:“你舍得?把這小妮子給初九,你不心疼?”


    翠花說:“心疼啥,俺巴不得有個女人管管他呢。”


    “切,別胡說八道了,全村誰不知道你喜歡初九,恨不得立刻跟小叔子鑽被窩。”


    翠花漲紅了臉,兩隻粉拳在桂蘭嫂的肩膀上拍打:“嫂子你胡說!胡說!”


    狗蛋媳婦小麗說:“你們別添亂,聽戲呢。這花旦不可能喜歡初九。”


    桂蘭嫂問:“為啥啊?”


    小麗是大學生,很有見識,嗬嗬一笑:“很簡單,因為這花旦是反串,他是個男人。”


    “啥?男人?男人唱戲這麽好聽?”


    “這有啥,你們少見多怪。戲台上反串的多了。”


    三個女人在哪兒嘰嘰喳喳,討論著花旦的性別問題,隻有陶二姐一個人不動了。


    陶二姐雖說不懂戲,可已經被戲台上的角色帶入了生活。


    陶二姐姓陶,戲台上的桃小春也姓陶。


    她住在桃花村,一個漫山遍野開滿桃花跟梨花的地方,桃小春的家也住在桃園裏。


    她倆的年紀差不多,大家都是女人,都長那麽好看,可命運卻有天壤之別。


    為啥桃小春就要遇到了崔戶這樣的好書生,俺就啥也遇不到?


    俺生命裏的書生在哪兒?他是誰?又在那個公婆家養著嘞?


    她的眼睛直了,不知不覺,對戲台上的桃小春產生了羨慕,產生了嫉妒,也產生了愛慕之情。


    她如果真是個男人就好了,老娘一定嫁給他。


    等翠花,孫桂蘭,還有小麗明白過來,再往身邊看的時候,陶二姐已經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兒。


    三個女人沒有感到奇怪,覺得陶姐可能撒尿去了。


    可誰也想不到,陶姐一個人竟然來到了後台。


    她要看一看那個小花旦,為啥長恁俊,到底是男是女。


    走進後台,演桃小春的花旦已經下場了,正在哪兒卸妝。


    陶二姐一個飛撲將花旦抱在了懷裏,仔細地瞅,仔細地瞧,


    她托起了那花旦的下巴,不由讚歎一聲:“長哩真俊!妹子,你咋打扮得?教教嫂子唄。”


    哪知道花旦一下子跳了起來,衝陶姐說:“哎呀大姐!你幹啥?請你自重。俺可是個男的。”


    陶二姐驚呆了,想不到這花旦還真是個男人。


    粉雕玉琢,長得跟潘安一樣,立刻,他對這花旦產生了愛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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