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山裏人常說,過了十五過十六,過了十六從頭受。


    就是說元宵節過後,這個年就等於完結了,一年開始從頭來。


    天色擦黑,茂源叔就把所有患暗病的人趕進了奶奶廟,大大小小一個不少。


    我也迴到了家,吃過年的最後一頓扁食。


    早些年這個時候是最熱鬧的,可以逛花燈,猜燈謎,村子的鞭炮從這頭點到那頭。


    踩高蹺,扭秧歌,一直到天光大亮,烤完雜病才迴家。


    今年不行了,大街上根本沒人,耗子都沒一隻。


    這天晚上,我又把翠花弄進了紅薯窖。


    本來覺得暗病過去了,可哪知道按秘術跟針灸就是治標不治本。


    暗病橫行的警報再一次拉響,不得不把翠花再次送進紅薯窖,免得被村子裏的人發現。


    下去地窖,我就把翠花的衣服剝了,光溜溜為她紮針。


    她是我嫂子,別人可以不管,可嫂子不能不管。


    可能我對翠花比較細心吧,她跟別人不一樣。


    別人的病三天兩頭複發,但是翠花沒有,那些水紅疙瘩落下去就沒起來。


    她的皮膚也跟當初一樣光潔,臉色也跟從前一樣紅潤。一個年下來,不但沒瘦,還胖了二三斤。


    先是幫著她按摩後背,然後又按摩肚子,屁股,肩膀,兩腿,……除了那兩個地方,渾身上下哪兒都摸了個遍。


    果然胖了不少,用手一捏淨是肉。


    應該說很豐滿,特別是鼓鼓的前胸,比從前更挺了,更圓了,也更嫩滑了。


    按摩完畢,開始為她紮針。


    幾十根鋼針紮進去,我問:“嫂子,疼不疼?”


    翠花搖搖頭:“不疼,還很舒服呢,初九,你手法真好。同樣都是病人,為啥俺沒事?別人就三天兩頭複發?”


    我說:“因為我幫你按得勤啊,天天摸,兩天針灸一次,三天拔一次火罐,將病毒控製住了,所以你沒事。”


    翠花說:“那你為啥不跟村裏人天天按?這樣,大家的病都會得到控製。”


    我說:“不行啊,村子裏人太多,連軸轉也摸不過來,你想累死我啊?我已經盡力了好不好?”


    “初九,不知道俺這病,能不能好?”


    “一定會好,你放心,我絕不會看著你死,大不了天天給你按,我喜歡……。”


    “可萬一俺要是死了呢?咋辦?初九,俺求你一件事。”


    “說,我聽著呢。”


    “如果俺有天真的死在紅薯窖裏,你可千萬別把俺拉城裏火葬……俺怕疼。”


    我一邊幫著她紮針一邊說:“死了就不知道疼了,燒成灰也不知道。”


    翠花嚇壞了,尖叫一聲:“千萬別!燒死多難看啊?疼死了。初九,嫂子求求你好不好?如果俺真的死了,你就把這座紅薯窖填了,俺死也不離開這個家。”


    我有點想笑,真的死了,大卸八塊你也不知道,還怕火葬?真天真……。


    隻好說:“行,你真的死了,我就把你裝進麻袋,半夜偷偷埋掉,埋在你爹娘的墳旁邊行不行?”


    翠花說:“好,有你為俺收屍,能死在你的懷裏,埋在爹娘的旁邊,這輩子……值了!初九……。”


    “嗯……。”


    翠花忽然抬手摸上了我的臉,摸得很仔細,從額頭上一直摸到下巴:“嫂子死了,你想不想俺?俺真想這樣跟你再過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我說:“你敲得哪門子喪棒?這不還沒死嗎?給我打起精神來!”


    噗嗤一針紮上去,翠花就渾身顫抖了一下。


    可她的手沒鬆開,還是抓著我的另隻手,靠近了胸口,按在了她那裏。


    她是很想把身子給我的。我也想把身子給他。


    如果不是她嫁給哥哥,成為了我嫂子,早就將她就地正法了。


    如果不是身染暗病,怕我中招,她也早就將我就地正法了。


    叔嫂的關係,暗病的侵襲,仿佛兩條繩子,一根栓在了我的脖子上,一根栓在了她的脖子上,將兩個人的距離越扯越遠,甚至遙不可及。


    也隻能借著按摩的時候摸摸了,僅此而已。


    有時候摸摸都覺得是對哥哥的背叛,可又忍不住想摸。


    身邊不由己在她胸口上捏了一下,那感覺真好,比從前大多了,半年的時間又發育了不少。


    剛要進一步深入,忽然不好了,外麵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初九,救命,救命啊!”


    又是茂源叔的聲音,我嚇一跳,趕緊將手從翠花的身上滑了下來:“不好!是茂源叔,一定是奶奶廟出事了。”


    翠花說:“那你上去,快到奶奶廟看看。”


    目前翠花的身上還紮著針,真不樂意離開,可不走也不行了。


    囑咐她一聲:“你先趴著,一會兒迴來給你起針。”一個飛身衝出了地窖。


    衝向院門,將門栓拉開,果然是茂源叔,老頭兒氣喘籲籲:“初九,快!孫寡婦,孫寡婦不行了。”


    我腦袋一蒙,趕緊問:“咋了?”


    “她……摔倒了,爬不起來了,看來不中了。”


    不敢怠慢,立刻將扣子係好,迴屋抄起了醫藥箱,大手一揮:“走,我跟你去看看。”


    正月十五這天,奶奶廟又開始死人了,第一個死去的是孫寡婦。


    我跟茂源叔風風火火趕到的時候,孫寡婦已經不行了。


    孫寡婦是傍晚迴到廟裏,上廁所的時候栽進茅坑淹死的,這娘們也他媽夠倒黴的。


    當時,那些娘們解完了手,各迴各屋睡覺了,孫寡婦蹲在那兒沒起。


    女人可能是吃壞了肚子,有點跑肚竄稀,進廁所的時候還好好的,嗯嗯的時候也好好的。


    用草紙擦完屁股,剛剛站起來提起褲子,忽然不好了,晃了晃頃刻間暈倒。


    站起來的那一刻,暗病複發了,頭暈眼花,一個沒留神,噗通,掉進了身後的糞池子裏。


    她是頭朝下栽進去的。


    按說那糞池子也不深,最多沒到膝蓋的位置,可女人栽進去就沒爬起來。


    足足過了五分鍾,西大殿的桂蘭嫂跟陶寡婦才感到了不對勁。


    桂蘭嫂問:“孫寡婦呢?”


    陶寡婦說:“在茅房屙尿嘞。”


    桂蘭嫂說:“她一泡尿咋拉這麽長時間?就是一條井繩也該拉完了吧?她是咋尿滴?”


    陶寡婦楞了一下:“別是……犯病了吧?”


    桂蘭嫂一聲尖叫:“那還不趕緊進茅房瞅瞅?別是真的犯病了吧?”


    於是,兩個人趕緊起身,拿起手電衝進了茅廁。


    進去一看,電筒一晃,立刻大吃一驚,隻見孫寡婦頭朝下,腳朝上,整個腦袋都被糞水淹沒了。


    兩個女人一起尖叫:“來人啊!救命啊!孫寡婦掉糞坑裏淹死了!”


    這麽一喊不要緊,引起奶奶廟躁動一片。


    很多男人也聽到了她倆的尖叫聲,從東大殿撲出來,拿繩子的拿繩子,掄鋤頭的掄鋤頭,七手八腳將孫寡婦從茅坑裏撈了出來。


    跟撈一隻屎殼郎差不多。


    趙二哥大驚失色,衝著門外喊:“茂源叔!快!去找楊初九!找楊初九啊!孫寡婦不行了。”


    茂源叔這才著急忙活跑俺家去找我。


    跟著茂源叔衝進西大殿的時候,孫寡婦已經被人抬到了大通炕上。


    女人滿身臭烘烘的,腦袋上五顏六色。


    屋子裏隻有一盞油燈,油燈下,孫寡婦的臉色青光光的,分不清是臉色難看,還是黏上去的大便,反正惡心地不行。


    她已經斷掉了唿吸,心髒也停止了跳動。


    抬手摸了摸她的手腕,脈搏沒有了,又翻開她眼皮瞅瞅,瞳孔也開始散光了,眼白裏滿是血絲。


    最後,我無可奈何搖搖頭,表示無力迴天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她的身體就變得硬邦邦的,掰也掰不動了。


    她的確是暗病複發死去的,因為身上的很多毒瘡又起來了,好像是一瞬間暴起來的。


    整個西大殿傳來一陣綴泣聲,女人們全都看著孫寡婦的屍體,充滿了恐懼。


    趙二哥將女人用過的手巾蒙上了她的臉。抬手一招,過來幾個男人,就那麽把孫寡婦的屍體拉走了。


    第二天上午,就有人用馬車將她的屍體拉進了城裏的火葬場,下午再迴來,是用手巾提迴來的一捧骨灰。


    孫寡婦的死再一次讓梨花村引起了震撼。恐怖的陰雲也再次籠罩了每個人的心。


    大家不知道下一個輪到的會是誰。


    從十五開始,一直到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前前後後又有十來個人被抬出了奶奶廟。


    跟從前一樣,有的是頭天晚上睡得好好的,第二天就僵硬了。


    有的是渾身紅腫,又騷又癢,我背著醫藥箱沒趕過來,人就大叫一聲斷氣了。


    還有的人,是正在走路,跌倒就再也爬不起來。等有人過去攙扶的時候,發現已經不動了,白眼上吊,嘴唇緊閉,同樣嗝屁著涼。


    於是,所有的人都開始瘋狂了,暴食暴飲的,喊街罵娘的,大哭大笑的,整個山神廟再次亂成了一鍋粥。


    可命運仍然沒有放過他們,越來越多的人被暗病折磨,到了唿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步。


    二月二剛過,山外的醫療隊進山了。


    這一次仍舊沒有什麽好消息,因為還是沒有新藥被帶進深山。


    最倒黴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李燕那丫頭又迴來了。


    李燕跟著醫療隊的人再次進山,遠遠瞅到我,喊了一聲:“初九……。”燕子一樣撲了過來。


    我不耐煩地問:“你咋又來了?”


    李燕說:“初九,這次來俺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有人給你拍電報了。”


    “啊!誰?”我十分奇怪。


    王八蛋才知道那電報是誰拍過來的,難道是我哥?


    可哥哥的電報為啥不拍進家,反而拍給這黃毛丫頭?


    拿起電報一看,首先楞了一下。


    正是這個莫名的電報,讓大暗病有了新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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