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三天前,我給孫桂蘭按摩的時候,趙二哥不樂意,還抽老子一巴掌。


    今天反而哭著喊著求我摸,而且讓我隨便摸,使勁摸。


    看那樣子,如果不摸,他還要跟我拚命。


    慌慌張張趕迴奶奶廟,衝進西大殿一看,果然,孫桂蘭又病倒了。


    女人跟隻得了雞瘟的母雞一樣,躺在炕上隻哼哼,渾身哆嗦不止。


    她身上的水紅疙瘩又起來了,密密麻麻。臉上好幾個,脖子上好幾個,手臂上兩腿上也是一團一團的。


    揭開她的棉衣,發現肚子上後背上同樣紅唿唿的。


    那些萎縮的疙瘩開始發紅發亮,重新鼓起了明泡,女人也發燒了,臉蛋通紅。


    而且她渾身瘙癢,雙手在身上亂抓亂撓,不少的疙瘩被抓破了,黃亮亮的,還伴隨著滴滴血跡。


    發現我用手揭開她的衣服,孫桂蘭一下子抓上我的手,苦苦哀求:“初九,救命,救命啊,好癢……好痛……幫嫂子撓撓,快呀,撓撓……。”


    他抓著我的手,在自己的身上亂劃拉,讓我幫她抓。


    我撓個雞毛?這東西根本不能抓好不好?越抓越嚴重。


    趕緊將手抽出來,按上了她的手,不讓她亂動。


    可女人還是一個勁地掙紮,一個勁地嚎叫:“癢啊,救命,救命!!”


    她痛苦萬分,恨不得一頭跳開水鍋裏去。


    四周的那些女人傻了眼,一個個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咋辦,趙二哥也在旁邊直跺腳。


    桂蘭嫂的聲音又把東大殿的男人引過來不少,那些男人瞅著屋子裏的情況,聽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唿喊,同樣一個個愁容滿麵。


    桂蘭嫂的病情複發,證明一個問題。按摩針灸技術不是萬能的,隻能止住暫時的痛癢,不是長久之計。


    接下來該咋辦?是尋找新的辦法,還是大家相互看著一個個等死?


    趙二哥哭了,一個勁地安慰女人:“桂蘭,挺住,挺住啊!初九會想辦法的。”


    女人不能自製喊街罵娘:“狗曰的說得輕巧,你挺一個試試?真的好癢啊……,”


    二哥眼淚汪汪看著我,眼神裏淨是祈求:“初九,咋辦啊?到底咋辦?”


    我說:“先拿根繩子,把她捆起來再說,不能讓她亂抓,要不然不病死,也會引起皮膚潰爛感染。”


    “真的要捆?”


    “廢話!讓你拿你就拿。”


    門外有好心的人,已經將繩子遞了過來。


    我毫不客氣,三兩下將桂蘭嫂捆了個結結實實。


    還能咋辦?幫她繼續按摩繼續紮針唄,沒有別的辦法。


    就這樣,我跟趙二哥一起用力,又將孫桂蘭的衣服剝光了。


    還是先幫她按摩,然後是紮針,最後拔火罐。


    這一次比上次紮得針還要多,女人後背上密密麻麻,頃刻間變成了一頭豪豬。


    看得二哥隻心疼,他問:“初九,這樣搞行不行?好好的女人,你別給紮漏水了。”


    我說:“老子就這點本事,能耐用盡了,要不然你來?”


    他說:“我不行。”


    “不行就給我閉嘴!”


    心理十分窩火,窩火的原因有三個。


    第一,針灸按摩隻能暫緩一時,那意思就是說,以後的日子裏,我就有的忙活了。


    每天要給這些女人還有村子裏的臭男人按摩紮針,啥活也別幹了,淨伺候他們吧,而且沒人給一分錢。


    第二,五十畝菜也別種了,光承包費每年就五百呢?沒收入不說,地也要荒廢了。


    那是我所有的希望,全指望那五十畝地發家致富飛黃騰達呢。


    第三,既然桂蘭嫂可以犯病,那嫂子翠花也可能會犯病,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每當想到翠花會死,心裏就跟針紮一樣地疼。


    別管咋說,絕不會讓她死,在嫂子的身上每天按摩,紮針,這功夫我耗得起,在別人身上,耗不起啊。


    腦子裏嗡嗡響,情緒難以控製,焦躁,激動,一起湧上心頭。所以幫著桂蘭嫂按摩的時候,手勁兒很大,差點把女人撕扯揉碎。


    孫桂蘭本來就難受,被我這麽用力一扯一擰,倆乃子左右直晃蕩,嗓子都喊啞了:“哎呀……舒服……得勁……過癮!真逮!”


    一通忙活過後,女人終於安穩了,後背上起了一層熱汗,鼻子尖也濕漉漉的。


    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勁了。再次爬起來的時候,生龍活虎,立刻恢複了正常。


    她還拍拍我的肩膀說:“初九,好樣兒的,不錯,下次繼續努力!”


    我努力恁娘個雞毛!老子才沒工夫天天伺候你呢。


    果不其然,桂蘭嫂這兒剛剛有好轉,大殿裏又出事了。


    撲通一聲,旁邊暈倒一個人,那個人是陶家村的陶二姐。


    陶二姐同樣又犯病了,女人冷汗如注,倒在床鋪上人事不省。


    沒放下桂蘭嫂,我就撲向了她,發現陶二姐跟桂蘭嫂一樣,渾身發熱,牙關緊咬。


    於是,馬不停蹄趕緊騰出手來解救她。


    陶二姐這兒還沒忙活完,孫寡婦哪兒又出事了,一個勁地喊癢,水紅疙瘩又彌漫了全身。


    這一次我可傻了眼,顧得了東邊,顧不得西邊,顧得了西邊,顧不住東邊。


    人啊,就這樣,摸不到女人的時候,天天想著摸,做夢都想。


    可一旦讓你當活兒幹,天天摸的時候,保證你會惡心,嘔吐,看見就頭疼。


    整天摸來摸去,我他媽都麻痹了,真擔心早晚一天,被這些女人搞得陽……萎。


    女人還好點,天天摸那些男人,哥們怎麽受得了?


    盡管心裏不樂意,可也不能看著他們遭罪。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月,又被迫忙活開了。


    根本就是馬不停蹄,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奶奶廟裏的患者一個個被治好,又一個個再複發。


    老天爺好像在故意折磨人,就是不讓我停息。


    唯一興奮的就是北大殿的小麗。


    當小麗得知那些人舊病複發,痛不欲生的時候,女人冷冷笑了,嘴角又閃出那種猙獰的蔑視,還痛罵一聲:“活該!老娘的詛咒……靈驗了。”


    十天以後,鋪天蓋地的暗病跟暗病一般的流言在村子裏蔓延開來。


    村裏的人都說,這是仙台山人得罪了神仙奶奶,神仙奶奶在報應他們。


    他們對神靈太不敬了,竟然在三個神仙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胡搞,幹那種事兒。


    神仙奶奶就是要搞死那些行為不潔的人,警示他們,讓山裏人注意收斂。


    現在報應來了吧?


    這是一座被人下了詛咒的大山,也是一座被愚昧跟無知彌漫的盲山。


    於是,奶奶廟的香火一下子旺盛起來。很多老頭老太太拿上蠟燭,大香,元寶,紛紛來到奶奶廟的門前,燒香磕頭,虔誠膜拜。


    他們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求神仙奶奶大發慈悲,放過那些親人,寧可自己縮短壽數來償還。


    一時間,奶奶廟前火光熊熊,嫋嫋的香煙不斷升起,淨是小腳老太太跟老頭兒們的身影。


    奶奶廟被封閉了,進不去,他們就在廟的外麵燒,頭也在外麵磕。


    有幾個老婆兒特別虔誠,竟然跪了幾天幾夜,一直到支持不住暈倒。


    還有的老人把孫子孫女也拉來了,讓孫子孫女磕頭,讓三個神仙奶奶看在孩子的麵子上,放過裏麵的親人。


    孩子們一個勁地嚎哭,跟著大人祈求,小腦袋磕在地上砰砰響。


    這些孩子大多數沒有上學,因為山裏根本就沒有學校。


    大部分的孩子上學,都要到四十裏以外的縣城去。那需要爬好久的山路,而且天不亮就出發。


    有的家裏沒錢,上不起,幹脆就不上了。


    男孩子認識自己名字就行,至於女孩子,更加沒有上學的必要。


    長大以後要嫁人,早晚成為別人家的人,知識也等於是給別人家學的。


    一直到正月十四,整個奶奶廟門口的香火連成了一片。


    十五這天,廟門終於打開了,裏麵的病人第一次見到了外麵久違的陽光。


    因為元宵節到了,茂源叔大發慈悲,想讓所有人團聚一下。傍晚時分,仍舊迴到奶奶廟集合。


    這可能是大家跟家裏人最後一次團聚了。


    大門開啟的瞬間,裏麵的人唿唿啦啦衝了出來,外麵的人也唿唿啦啦往裏擠。


    唿兒喚女聲不絕於耳,他們跟久別重逢那樣,真想擁抱在一起親熱,激動地熱淚盈眶。


    但大多數人還是停住了腳步,不願意擁抱,因為擔心暗病傳染給親人。


    盡管從前醫生說過,擁抱親嘴不會傳染,可他們還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有的人眼巴巴看著孩子,手都不敢拉。看著大人,也不敢撲進爹娘的懷裏。


    有的女人看著自己健康的男人,不知道說啥好,男人的表情非常冷漠,隻說了一句:“迴家吃頓扁食吧。”扭身就走。


    患有暗病的人,是要被歧視的,正常的人嫌棄他們髒。


    天知道那暗病是怎麽感染上的,你說你是賣血感染,我偏認為你是偷漢子引起的。


    狗蛋拉著小麗的手也出來了,兩個人都忍不住重獲自由的驚喜。


    狗蛋說:“小麗,咱迴家,把咱倆要成親的事兒告訴爹娘。”


    小麗卻停住了腳步,說:“俺怕。”


    男人問:“你怕啥?”


    小麗說:“你爹娘不會接受俺的,咱們會被他們趕出來。”


    狗蛋說:“趕出來也要迴,那是咱家。”


    狗蛋不由分說,拉著小麗的手下去仙人台,衝進了家門。


    哪知道前腳還沒有邁進門檻,狗蛋娘抄起一根扁擔就迎了出來,衝著兒子跟小麗就是一陣撲打。


    老太太一邊打一邊罵:“你們兩個丟人現眼的東西!還有臉迴來?滾出去!咋不死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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