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河神遊似地走過去,緩緩蹲下來,僵硬又慌亂地伸出手,試圖推醒天玄老人,然而指尖所觸及的卻是一陣徹骨寒冰,那寒氣順著他的血脈一路流淌至心肺,太冷了,以至李星河至今也忘不了那宛若淩遲般的寒意。


    思緒每每觸及這點,李星河的胸腔便會充斥起血液奔流的聲音,與胸口處傳來的鈍痛交相輝映,那些鐫刻在骨子裏的自責悔恨,瞬間化為最鋒利的刀,一片一片淩遲著他的心髒。


    墨無書,單單這三個字,李星河便一生難以釋懷。


    他恨他。


    這個人,他最崇拜的師兄親手殺了他最尊敬的師傅。


    「墨無書若真有你這樣一個幫手,那他當年根本不可能會失敗,所以你不會是墨無書的傳人。」李星河壓下心中雜念,適時睜開雙眼,淡漠地看著沈辭衣,「在當年對抗羅剎教的那一役中,關缺曾被圍重傷,是墨無書救了他的性命,此後關缺便對墨無書推崇之極,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


    微頓了頓,李星河再道:「也就我們師兄弟七人而已,所以你背後的人是誰,不言而喻,就是那個人,助你取信的關缺吧。」


    聽前半句時,沈辭衣的麵色尚算平常,可當李星河的後半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經變了,徹底變了,淡漠的眼波突然幻作千百把鋒利的小刀,朝李星河直射而去,恨不得將其萬仞穿心。


    可李星河卻已不再看她。


    忽視、漠視、無視,仿佛眼前佳人,完全不值得他為之側目。


    李星河起步前跨,緩緩走至空地的中心位置。


    有風拂過,衣袂飄動間,似乎有一絲淡雅的清香散漾而出,仿如晚間木葉的味道,雋永而又清靈。


    李星河的視線落在琅琊殿的大門處,似笑非笑地牽動嘴角:「好久不見了七師弟,你不打算現身一會嗎?」


    然,無人迴應。


    靜默間,空氣中突然傳出詭異萬分的窸窣聲,一股森然陰冷的氣息驀得湧出,而後是一聲輕嘆傳來。


    「我就知道她瞞不過你。」


    自黑暗中走出的人,很高,也很瘦,那是一種近乎枯朽的瘦。


    他瘦的病態。


    他也確實有病,且病的不輕。


    瑤城七子中的第七子林子彥生來就有不治之症,這點天下皆知。


    天玄老人的最後一個徒弟是個病秧子,這不知是讓多少人慶幸同情的事情。


    這本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當年天玄老人在收了第六個弟子元策之後,就不打算再收徒弟,可當他雲遊四方,看到被病痛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林子彥時,動了惻隱之心,才會將林子彥收為關門弟子。


    李星河麵含微笑地注視著林子彥,溫和道:「你變了很多。」


    林子彥點頭:「我有病,我的病會要了我的命,而今我還能活著,已是萬幸。」


    李星河聽了這話,不由嘆了口氣:「我知道,所以這幾年你一定過得很不好。」


    林子彥淡淡道:「至少我還活著。」


    李星河:「你要見我,又何苦這麽麻煩,說一聲不就好了嗎?」


    林子彥側目,不閃不避地迴望李星河,聞言,笑了一下。


    可惜他的這個笑容並不能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他單單隻是往那一站,就仿佛平地颳起風雪,便是出口的聲音,也好像是在冰河裏浸了再浸,確認再無一絲熱度了,才發出來的一般。


    「我怕你不來,飢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三師兄你一向堅守本心,除了大師兄之外,再也沒人能左右你的決定,我又算得了什麽?」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李星河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一幅十分兄友弟恭的模樣。


    林子彥也很謙虛:「三師兄贊繆了。」


    「師弟何必謙虛,在眾師兄弟的眼皮子底下,師弟都敢不動聲色地勾結羅剎教的不動明王,並在羅剎教覆滅後,暗中籠絡其殘餘勢力為己用,此等膽量,我這一句誇獎你當得起。」


    仿佛真的隻是在誇獎林子彥一般,李星河緩緩道來的語氣依舊和煦,唯有他抬眼時,才能從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一絲掩飾不去的肅殺與決斷。


    林子彥不為其語所動,輕輕嘆息一聲:「果然,這也瞞不過你。」


    「你了解我,所以你知道要引我入局,光靠編的故事是沒用的,但你也不可能告訴我所有的真相。」李星河微眨了眨眼,似乎想繃著,可到底還是溢出一點笑意,彷如容器裏溢滿了清水,輕輕一動便掀起漣漪,可是下一刻,灑出來的那些水又盡數凝結成冰,如刀般鋒利逼人,「虛虛實實,半真半假的事實最是能令人放鬆警惕。」


    「哦?」林子彥略略起手,他的手瘦骨伶仃,沒有一點血肉,「還請師兄指教。」


    「師尊曾言,所發生過的每一個事件,都會因為記錄者的立場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說法,有時甚至會因為某一些不得而知的目的以及敘述者本身的立場,而去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說法。」李星河的視線掃過沈辭衣,在迴到林子彥身上,「所以我隻要將這些立場抽離,就能從中看到事情的原貌。」


    林子彥贊同點頭:「確實如此,還請師兄一述,讓師弟看看師兄可有推測錯誤。」


    「在沈辭衣的描述裏,不存在的是她對江氏父女的感情,存在的是關於羅剎教的一切,而所隱瞞的,是振興羅剎教的幕後黑手。」說話時,李星河微微側了側頭,他那張輪廓柔和的臉龐在側首的瞬間,恰好被光影分割,風采翩翩,養眼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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