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殷,芬城碼頭。


    打扮成尋常小商販,不引人注目地登上芬城碼頭,烈兒特意打量弓久流大為減少的碼頭。


    從前這個時候,正是商人們最積極賺錢的日子,貨物來,往,能把整個芬城碼頭擠得密密麻麻,最繁忙的時候,靠岸上下貨物的船甚至要輪著排隊才能進入碼頭。


    現在至少比往日少了三四成。


    烈兒當然知道這是怎麽迴事,永逸拆看樂庭送來的信時,他就懶洋洋靠在永逸身邊一起看。小酒商朝安含冤入獄,匪夷所思的臨刑詛呪,慘絕人寰的處決場麵,震動一方,人心惶惶。


    誰知道以後還會出什麽冤案?有腦子的人,隻要有別的法子,都會盡量不挑芬城碼頭靠岸。


    看著麵前臉上都帶著微微不安的匆匆行人,烈兒藏在大沿草帽下的俏臉,忍不住逸出一個狡黠得意的笑容的。


    果然如丞相所言,隻要大王不在,鳴王就能弄出點令人叫絕的精彩事來。


    也虧鳴王厲害,竟能想出這麽一個「魔術」。


    救下一個小小朝安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不明內情的永殷百姓因為這件事,對永全這位太子的兇殘暴戾看得一清二楚,還嚴重打擊了芬城碼頭的經濟。


    現在泰蠶拍拍屁股走人,芬城碼頭掌吏卻再也不算什麽大肥缺,新任官員還必須花費大量心思安撫商人們,用膝蓋猜也知道永全一定會為此暴跳如雷。


    「竹席!新竹席!」


    「糯米糕,賣糯米糕啦!便宜又好吃,新鮮的糯米糕。」


    「豆湯……」


    碼頭商人變少,通常在這裏叫賣的小販們隻能拚命扯直了嗓子多喊兩下,企盼能賣多一點,掙迴一點買米錢。


    烈兒掏錢買了一個糯米糕,悠閑地邊逛邊吃。


    永逸終於接到永殷恩準,將越重城劃入永逸管轄之下,永逸當日就啟程趕往越重城和衛秋娘、千林等會合去了。烈兒獨自去同國追上鳯鳴,今天在芬城歇腳,明日清晨坐船直上。


    這樣一個人獨自逛街的機會千載難逢,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上一次一個人跑出玩是什麽時候了。反正約好的船明早才到,看著麵前擺著各式各樣小玩意的小攤,烈兒不想立即去找客棧,沿著碼頭逛了一下,吃完香甜鬆軟的糯米糕,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忽然想起永逸說過,芬城最有名的是遊子酒,今天既然來了,怎麽可以不嚐一嚐?聽說這酒出城就變味,隻有親自到此地才能喝到。


    想到這裏,便朝芬城碼頭前的大道那邊走去。


    剛走兩步,前麵的人流忽然變了方方,似乎都朝他這邊湧來。人人臉色興奮,喊道,「來了!來了!」


    「開始賣了!」


    「快快,晚了就買不到了!」


    一個背上背著個大包袱的商人氣喘籲籲地直跑過來,經過烈兒麵前時,那大包袱幾乎擦到烈兒的鼻子。烈兒一手拎住那大包袱,把商人扯得硬停下來,「大哥,出了什麽事?你們都趕著去哪啊?」


    「當然是趕著掙錢!」商人被人扯停下來,滿麵不耐地,猛一瞅見大沿草帽下那張秀美俊氣的臉,不由一愣,臉色頓時和善起來,說話像倒豆子似的快快說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前麵那有好東西賣呢。賣價便宜,才七個錢一個,拿到貨物再轉手賣出去,能掙四五倍的利,這個芬城如何沒什麽好貨了,偏巧不知哪冒出來這個一個新奇玩意,人人搶著買啊。每天都是一出來就被人買空了,哎呀,我也要去了,你要來你也來吧。大概想到貨物要被人賣光了,趕緊掉頭又開始往人流湧動的方向跑。


    原來是搶貨源。


    這也難怪,芬城本來就是一個貨物集散地,大商人運大宗貨物過來,小商人挑著要貨再轉賣去各個城鎮。


    又好又便宜的貨,當然人人爭搶。


    烈兒對這個興趣不大,無趣地癟癟嘴,看著那商人大腹便便的身軀跑得汗如雨下,順口在後麵問了一句,什麽貨賣得那麽好啊?改日遇上鳴王,不妨讓蕭家也做一些這種買賣。


    商人也不迴頭,扔下一個迴答,「西雷鳴王。」


    「什麽?」烈兒臉色一變,以為自己聽錯了,扯著嗓子在後麵追喊,「賣什麽貨?你再說一次?」


    前麵的人越來越多,那商人擠在其中,好像沒有聽見烈兒聲音。


    烈兒皺眉,索性隨手一抓,把身邊又一個奔跔著過去的人拽住,惡狠狠問,「你們過去買的什麽貨?說!」


    那人隻是個尋常商販,莫名其妙被人拽住,看著麵前的年輕人雖然長得不錯,但目露兇光,麵目猙獰,打個哆嗦立即有問必答,老老實實道,「我說我說,是西雷鳴王。


    「什麽西雷鳴王?」烈兒聲音又提了兩個調,把眼睛瞪得更圓。


    「是是是…..是…….」


    「是什麽?快說。」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西……西西…….」


    烈兒翻個白眼,這人不經嚇,居然一嚇就結巴。懶得等他結巴完畢,幹脆放了他,也跟著人流方向跑過去。


    他個頭沒有容虎魁梧,但卻最善於近身博擊,這些尋常商販哪裏是他的對手,被他在人群裏麵壓擠閃衝,隻聽見身邊「哎呀」「哎呀」幾聲叫喚,人已穿過重重人潮,擠到最前麵去了。


    到了最前麵,才看見被人群包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用木頭臨時搭建起來的大攤子,四五個彪悍大漢正彎腰打開一個一個大木箱,旁邊一個長得非常醜陋兇惡的男人手裏揮著鞭子嚷嚷,「別擠別擠!再過來弄壞了老子的攤子,老子要抽人啦!放心,今天貨夠多,人人都有,價錢不變,還是七個錢一個!要買的站好啦,守規矩才能買,不守規矩的都給老子滾阿曼江裏麵去!」


    他這麽一吼,等著搶購貨物的商人們都老實了不少,站在最前麵的紛紛轉頭去嘮叨後麵的,「擠什麽?擠什麽?還沒開始賣呢。」


    烈兒靜站在前麵細看拆箱子的大漢們。不一會,大木箱拆開,他們從裏麵捧出很多泥偶,一個一個擺在攤子上。


    「來啦,買啊買啊,一個一個來,輪著報數給錢。」


    拿鞭子的男人一喊,周圍的人群更騷動起朲,叫聲此起彼伏,「我要十個!十個!」


    「二十個!來二十個西雷鳴王!」


    放貨的大口袋張得大大都往前湊,數十雙遞錢的手前前後後伸到攤子前麵,大概見人太多了,又有幾個大漢跑了過來,在攤前收錢給貨。


    真的一片熱火朝天。


    烈兒手急眼快,也掏了七個錢出來,「買一個。」


    他站在最前麵,買的比叩人方便多了。手上的錢立即被取走了,一個泥偶塞了過來。他拿在手上仔細看,那「西雷鳴王」竟做得非常精致,內裏是泥,外麵塗了一層滑膩的色粉,模依人的膚色,臉孔處還抺了點點不明顯的淡紅,更叫人驚訝的事,這泥偶的臉描得栩栩如生,極似鳴王本人。


    泥偶有手有腳,外麵穿著藍色長袍,腰間係著白色帶子,儼然是鳴王平日裏最愛穿的寬鬆長衣。


    咋一看,就宛如一個縮小了的鳴王在自己掌中。


    「買啦!買啦!慢慢來,今天貨夠多!別擠壞老子的攤子!」搶著買的人太多了,後麵人擠人,衝得攤子左側歪了大半。那男人罵了一聲,舉起鞭子朝人群猛抽兩下,立即有人慘叫起來。


    「再擠給我滾!有賺錢生意給你們做,硬要亂擠吃鞭子。賤!」男人罵了兩句,人潮總算控製了一點。他身邊的大漢們流水不息地收錢,往空袋子裏麵放貸。


    「要買趁早啊!西雷鳴王賣得便宜啦,七個錢一個,買迴去要摸就摸,要摟就摟,有錢人家少爺小姐人人愛啦!」


    「三十個!」


    「一百個!一百個!我要一百個!」


    男人笑罵道,「好你個老小子,要一百個?行,給你一百個!大柱,給他一百!」


    烈兒站在前麵,後麵的人也一直往他那裏擠。烈兒哪是容易被擠走的,手肘輕往後使個巧勁,後麵就傳來一聲「唉喲」的慘叫。他拿著手裏的泥偶端詳一會,忽覺得不妥,掀開泥偶身上的簡單衣服一看,兩腿之間道有男人的器官,而且做得分外細致,微一發愣後,滔天怒火轟得燒上頭頂。


    這不是尋常擺設,而是通常在私閨密房中供人褻玩的玩具!


    烈兒險些氣炸了肺,暗中抬頭看那揮鞭子的男人,記住那人長相,手裏緊攥著泥偶,咬了咬牙,轉身擠出人群。


    買的人太多,貨物供不應求,不到一個時辰,整整二十多個大箱的貨物就被商人們搶購一空。買到的小心翼翼地拎著大麻袋「西雷鳴王」,興高采烈的離開,準備到四處城鎮兜售,買不到的隻好垂頭喪氣地走開。


    不一會攤前人流漸散,忙出一身大汗的漢子們抓緊了時間數錢,把錢都交到拿鞭子男人那,有的忙挪空箱,有的忙著把幾個碰壞的泥偶扔到江裏去,眾人嘻嘻哈哈,拿著一起去喝酒快活。


    烈兒把臉藏在大草帽下,見他們動身,往茶桌上扔了幾個錢,站起來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追縱密查是他的老本行,對於這些三大五粗的笨東西,烈兒更是綽綽有餘。他早把找客棧的事情忘個一乾二淨,暗中綴著那人,聽著那些男人都叫領頭的叫「雄哥」。


    一行人賺了錢去花天酒地,到了城中一家酒樓痛飲,又拉了幾個女子一起玩樂,烈兒在隔壁也要了一個小包廂,聽到他們說的都是粗俗不堪的言辭,不像有什麽大來頭,他叫住酒樓夥計,給了他五個小錢,問,「隔壁這麽吵嚷,是什麽人?」


    夥計收了他的賞公,答得特別仔細,「那邊廂房是雄哥他們一夥。唉,其實就是芬城的地痞流氓,平日就是胡作非為,但上酒樓的時候不多。真是奇怪,他們最近倒富起來了,也不知道誰給他出個主意,把那個什麽西雷鳴王做成泥偶來賣,竟是人人都喜歡,個個都搶著買,他自然就賺了幾個錢,現在天天到酒樓來,還叫一些不正經的女子過來陪酒,唉….」


    烈兒聽見那「西雷鳴王的泥偶」就青筋暗抽,淡笑道,「沒想到那種東西,竟然也有人搶著買。」讓大王知道,一定把買主都生吞了不可。


    可見世人皆不怕死。


    烈兒當年在永殷宮裏當密探,第一要務就是不露聲色,現在這本領練得爐火純青,他滿肚子火氣,酒樓夥計一絲也瞧不出來,眉飛色舞對烈兒道,「當然要搶著買。有的人是自己喜歡,買迴去私藏著。商人們買了,是四處去兜售的。開始隻有這裏的商人來買,現在越來越達的地方都有人來,芬城碼頭自泰蠶大人走了之後,全靠西雷鳴王才又有了一些生氣。我聽說有的人在這裏七個錢買一個,要到了饒會,能夠賣到一千兩百個錢一個。唉喲,畢竟是都城的貴族公子,貴族小姐,真是有錢啊!雄哥他們總算做了一迴不錯的事。」


    他講得興起,一邊幫烈兒倒酒,一邊彎下身子天低了聲音道,「您別以為那是給孩子玩的,大人們喜歡呢。脫了衣服才最漂亮,唉,您說,那真正的鳴王,身子是不是也這麽漂亮呢?」


    烈兒心裏怒火一拱拱,差點一掌把夥計的臉打成豬頭,暗忖自己獨自在芬城,絕不能隨便露形,咬著牙笑道,「聽你這麽一說,連我都忍不住想買一個了。」


    「那您可就要等到明天了。」夥計諂諛地笑著,「每天的貨都是一出來就賣光了呢。」


    「明天大早我的船就到了。」烈兒再扔給他十個小錢,「我想那個雄哥不會不給自己留幾個,他家裏應該還有吧。我重金買過來就是。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夥計又得了賞錢,笑得更熱情,點頭不迭道,「知道,知道!人人都知道雄哥家在哪。」立即把雄哥的地址仔畄奉上,連從酒樓怎麽過去,抄哪一條小路更方便些,怎麽辨認雄哥的家宅,都認真告訴了烈兒。


    烈兒得了地址,指著桌上未動的酒菜道,「我本來是等朋友的,現在他卻還沒到。我下去看看,酒菜先放著,你不要給我收了。」


    下了樓,心裏籌劃道,這事不是雄哥這樣的小流氓可以做出來的,就算他有那麽一點腦子想到這個壞主意,又怎麽能知道鳴王的長相和打扮?


    泥偶雖小,但做工異常精致,栩栩如生,曲線優美誘人,製作這個的作坊一定有大師級人物主持。


    這樣的東西才賣七個錢一個,豈不虧本?誰會不惜成本,這樣侮辱褻瀆鳴王呢?


    假如這東西流傳天下,必定會危及鳴王和西雷的榮譽,對於將來大王的大事造成極壞影響。


    烈兒越想,越覺得不妥。他縱使急著趕去同國和鳴王會合,這事卻不能不過問,但貿然行事,一旦自己出了什麽事,在這芬城連個援手都沒有,可千萬莽撞不得。


    他邊走邊想,按照那夥計說的尋人少的雜巷穿梭,不一會就看見一座門前擺著不少大石環的宅子。如那夥計所言,雄哥的宅子比旁邊的尋常民宅牆壁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否那個雄哥得罪人太多,擔心仇人過來尋仇,所以故意砌高了。


    烈兒唯恐裏麵有埋伏,在外麵街角監視了一會,隻見一、兩個女人進出,猜想不是雄哥的家眷,就是宅裏的丫頭。


    他又繞到宅子後麵看了一圈,整個宅子和永殷普通民宅差不多,後麵也有一個小側門。烈兒想了想,不從側門進去,反而攀牆而肻,到了宅內後院,悄悄躡到窗邊偷窺。


    宅中除了一個老頭,其它都是婦孺,總共隻有七、八個人,看起來都沒有學過武功。烈兒隱藏蹤跡,在宅內聽眾人動靜,發現這裏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聊的都是鍋碗瓢盆之類的瑣碎事。他當了多年密探,鼻子對於危險分外敏感,隻要這些人中稍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都能讓他立即驚覺,直到此刻,他才確定至少此宅中並無埋伏,這些人也確實是雄哥的家人,而非有人設下的陷阱。


    烈兒唯恐不夠縝密,又將宅子來迴查了兩遍,他身手敏捷,宅中人竟都沒察覺家裏被人大模大樣察看過一番。


    既然如此,麽要追查泥偶的來曆,大可從拷問雄哥下手。


    想定之後,烈兒重返酒樓,隔壁那些人完全不知道煞星就在咫尺,大吃大喝過一場,仍餘興未消,吆喝著要砍妓們唱曲。


    烈兒卻不著急,知道他們享樂過後終會散去各自迴家,那雄哥今天飲了很多,又肆意和歌妓們享樂過,大醉自然會疏於防備,靡樂又會使人心誌脆弱,對於準備拷問他的烈兒來說,都算有利條件。


    他一邊側耳傾聽隔房中動靜,一邊自斟自飲,天色漸暗下來,總算聽見隔壁一人帶著酒意嚷道,「也該迴家了……」


    「迴什麽家?這裏有酒有美人,比家好。」


    「你是怕迴家晚被老婆打吧?」


    眾人發出一陣難聽的哄笑。


    烈兒聽見那雄哥的聲音,「好了,酒也喝夠了,美人也玩夠了!幫老子賣那麽一會西雷鳴王,就撈了大把錢外加一頓好酒好菜,還想要老子請們吃到明天不成?一群貪心得要挨雷劈的小混蛋!都給老子滾蛋!夥計,算帳!」


    外麵的夥計扯長了聲音應了一聲。


    隔壁廂房歌聲停了,依稀聽見砍妓們謝賞錢,眾人大概喝碎了,起來時東倒西歪,拉凳蹭桌,弄得杯碗乒乓乓響個不停。


    烈兒徐徐放下酒杯,抿了抿唇,一抹無情的冷笑從唇邊泛上。他站起來朝房走去,卻猛地腳步一斜,眼看要摔到。烈兒大驚,伸手往旁邊牆壁扶去,意圖撐起身子,不料手雖然觸牆,小臂卻似麻痹了一般,一點力也使不出來,像兩根棉花撐著牆似的。他整個人無法借力,隻能看著自己朝側邊倒,下腹恰好撞在桌角上,疼得眼冒金星,「咚」一聲癱在地上。


    大事不妙!


    烈兒倒在地上,感覺渾身四肢都沒了知覺,心裏又驚又疑。難道那雄哥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個小小芬城的流氓,又為什麽這樣處心積慮和鳴王的人作對?


    烈兒一邊苦苦思索,一邊三番四次竭力翻動身體,他現在仰麵朝天,不好借力,要是可以翻個身,說不定可以慢慢扶著桌椅站起來。可怕的是,無論怎麽努力,他竟連翻身都做不到,越是掙劄,身上越是無力,到後來連動一動手腕都像搬山似的困難。


    這是什麽毒藥,竟如此可怕?


    隔壁的喧鬧聲現在已漸漸低下去,隱約聽見他們打賞了夥計,離開隔壁的廂房。烈兒料想著那個雄哥片刻後就會過來,得意洋洋地審訊自己,沒想到聽外麵的動靜,一行醉醺醺的男人經過自己廂房門口,居然沒有停下腳下,彷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似的,步履蹣跚地下了酒樓,越去越遠,一會就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了。


    下毒的竟不是他們?


    就算不是他們,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烈兒此刻動彈不得,想起臨行前永逸千叮萬囑,要他「不要頑皮,不要惹事,最重要是不要多管閑事」,結果如今變成一攤欄泥橫在酒樓廂房裏,不禁苦笑。


    也怪自己太蠢。


    平時護衛鳴王安全,到了陌生地方,凡鳴王會觸碰之物,首先就是查毒。自己到雄哥的宅子去查探,去而複返,一心監視旁邊廂房動靜,怎麽就沒想到麵前的酒菜可能會被人動過手腳。


    烈兒心裏一沈,不祥之感更深。


    不管方是誰,能巧借各種形勢,如此嫻熟地利用別人的心理缺口,當真不可小視。


    刷……


    門簾忽然被掀開了,這輕微的動靜,讓烈兒已經接直的神經驟然緊到最高點。


    他仰躺在地,視線倒沒有受,循聲斜看上去,把掀簾走進來的第一人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剛才那個為了賞錢奉承了他好一陣的酒樓夥計,不過現在臉上阿諛媚之色盡去,目光反而顯出一派陰狠老成。


    夥計進了房,對著地上的烈兒掃了一眼,毫不詫異這隻肥羊直挺挺躺在地上,轉身一手托著門簾,用異常恭敬的聲調低聲道,「這個就是剛才查問雄哥的人,可惜,不是公子等的西雷王。不過他既然追究西雷鳴王的泥偶,應該是與西雷王有關的人。」


    隨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又一個修長優雅的身影從門後轉了進來。


    來人身上穿著簡單的長衣,肩上披著一席永殷人人慣用的深色披風,卻說不出的瀟灑俊逸,臉上總帶著淡淡的微笑。


    他悠然入房,看清地上的烈兒,似乎微大詫異,不過片刻,臉上微笑更深了,露出一口潔白皓齒,「雖不是西雷王,卻是一個比西雷王更叫我歡喜的人。」對那夥計誇道,「你辦得很好。」


    夥計原本忐忑不安,生怕沒有完成任務,沒想到居然被誇獎了,當即心頭大定。見主人緩步走向俘虜,也許是要審門,連忙趨前兩步,想把烈兒從地上拽起來。


    卻被他的主人阻止。


    「別弄傷了他,我自己來。」一雙修飾得毫無瑕疵的手伸了過來,將癱軟無力的烈兒從地上輕輕抱起,溫柔體貼的悅耳聲音道,「我布下這個局,原來是想看能不能把經過這裏的西雷王誘來的,沒想撞郅網裏的是你,你怎麽也到了這裏?對了,你趕著去和什麽人會合,所以要經過芬城這個大碼頭換船,是嗎?芙蕖?」


    他說得如此溫柔,笑得如此寵溺,任何人都會有入沐春風的感覺。


    烈兒手腳無力癱在他懷裏,卻驚駭得幾乎暈死過去。


    「你怎麽不和說話?」頭頂上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一點不耐煩也沒有,隔了一會,彷佛恍然般,輕聲道,「我明白了,如今你不叫芙蕖,我該叫你烈兒了,對吧?還是…….你跟了永逸那個靠山,所以對我變心了?」


    邊說著,伸出一指輕輕點著烈兒的下巴,讓他將臉轉過來麵對自己。


    烈兒千不願萬不願,無奈身上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不得不被擰了過去。他原本緊閉著眼睛,此刻猛然睜開,瞪著頭頂上那張斯文俊氣的臉,顫抖著牙齒嘶聲道,「餘浪,你有種就殺了我。」


    這般力竭聲嘶叫出來,傳入他人耳中,卻不過是低微虛弱的一聲。


    餘浪眼中滿是柔情,歎道,「我怎麽舍得殺你?」雙臂一展,往裏一收,把烈兒在懷裏打橫抱得更緊。


    烈兒無法反抗地被他抱著,仰麵看著頭上的酒樓天花板不斷地移動,又驚又懼,「你…..你要把我帶去哪裏?」


    餘浪聽他的聲音,虛弱得微如耳語,卻滿是驚駭恐懼,好笑又好氣地低頭瞅著他,當然是把你帶去我住的地方,你如今這個模樣,放你走,你連爬都爬不動吧。」


    烈兒肉在砧板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上若有一絲力氣,必然從這人懷裏躍起一頭撞死。


    自己怎麽會蠢成這樣?


    這樣遍地撒網,固守陷阱,叫人瞧不出破綻的毒計,除了這個表麵溫柔,內裏狠辣可怕的男人,還有誰使得出來?


    芬城是通往同國,追隨鳴王的一大要徑,趕去和鳴王會合的人,十之八九會在這裏落腳一、兩個晚上。


    餘浪必是隨意挑了一個當地流氓地痞,每天白送他們「西雷鳴王」泥偶,說不定交換的唯一條件,就是他們每天賣完之後到酒樓豪飲作樂。


    雄哥他們這群毫不知內情的賣偶人和他們的家人,成了最好的演戲道具,因為他們確實不知裏麵藏著兇險,才能騙過所有人。


    隻要和鳴王有關的人,必然會追查此事,而且要追查貨源,必要從雄哥身上下手,跟蹤雄哥到了酒樓,有什麽比在隔壁包廂監視更為方便?


    任追查的人怎麽小心,都會把注意力放在雄哥之流身上,誰想到真正的危險,卻在這個不起眼的包廂裏?


    「用不著害怕,你又何必怕我?」餘浪的聲音傳入耳中,憐惜地道,「瞧,不過一會工夫,你又流了一身冷汗。」


    烈兒額上背上滿是冷汗,閉上眼睛,不說一字。


    拖拖遝遝的馬蹄聲越傳越近,到了身前停了下來。


    他感覺到自己被輕輕放進了馬車,簾子放下來,遮蔽了月光和街道上嘈雜的聲音,就像被神靈的手輕輕一指,拋進了萬劫不複的地獄。


    *********


    阿曼江上,蕭家一行五隻大船,又多了一艘屬於同國王叔慶彰的王族大船。


    雖然不能和蕭家威震天下的大航船相比。但慶彰的坐駕高兩層,甲板最寬一層縱深十五六丈,已經算得上相當龐大和豪華了。


    同行的幾天,慶彰受到鳳鳴禮貌上的邀請,經常過船和鳳鳴閑聊。他雖貴為同國大權在握的權貴,卻出奇地配合鳳鳴的種種人身保護規則,命令身邊跟隨的心腹不許佩戴武器,過船時還欣然受蕭家侍衛們的搜身,慶彰甚至允許洛雲搜自己的身,大是一副「我絕對沒有傷害鳴王的任何企圖」的姿態。


    確實,慶彰等人連武器都沒有,還被搜身,加上有鳳鳴眾侍衛在,他們要對鳳鳴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傷害都是不可能的。


    這種態度大受洛雲和容虎的歡迎,因為對於他們的工作來說再方便不過。經了這麽幾天,眾人對慶彰的敵意再不如當初第一次相見時那麽濃烈。


    因為慶彰經常過來,鳳鳴生怕烈中石和烈鬥兩個活寶不小心說出「你們大王的頭在鳴王這裏」的話,叫他們在這段旅程中千萬不要隨便跑過來參加聊天。他們倒也聽話,果真乖乖迴三船去了──那上麵有一個大倉房放滿了蕭家


    寶物,兵器尤多,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個天堂。


    這一天晌過後,慶彰如常過來。


    剛巧,本來在陸上一路護航的莊濮也到江麵上來向慶彰做三日一次的情況匯報,鳳鳴便邀請他們一起吃晚飯。


    秋藍負責安排宴席事宜,考慮到客人是同國人,夜晚天氣又應該不錯,貼心地把宴會地點設在甲板上,先將甲板打掃幹淨,上鋪一碩大寬闊的地毯,然後按照同國習俗,在上麵零散設席。


    鳳鳴暗中叮嚀,「一定要記得像他們同國那樣多多放枕頭,萬一慶彰又嘮嘮叨叨,我也好躺下來睡個小覺。」


    秋藍笑道,「還沒開宴呢,鳴王就想著睡了。放心吧,枕頭早準備好了,特意挑又大又軟的,包管睡起來舒服。」


    至於菜肴,由秋藍一手打理,遠非尋常的王族廚師可比。慶彰吃得津津有味,再三誇獎,如果可以,他說不定會立即下訂金把秋藍招去給他當大廚,連一向不苟言笑的莊濮也吃得眉飛色舞,嚐到秋藍拿手的「油悶豆腐」後,幾乎舌頭都咬下來了。


    也難怪,豆腐這東西,可是鳳鳴這個三流師傅親自傳授後,秋藍憑借個人天分努力揣摩做法,千辛萬苦才製出來的,恐怕當今天下,也隻有秋藍一人會做而已。


    洛雲和容虎照例宛如左右門神,一邊一個坐在鳳鳴後方。


    吃飽喝足,又是例行的聊天。慶彰談興往往最好,鳳鳴最擔心的就是這位口水比阿曼江還多的王叔一聊起來就天南地北不知結束。不過幸好,今晚大概因為在席的還有一位莊濮將軍,慶彰挑了一個比較有趣的話題──兵法。


    「說到兵法,最令人神往者,無過於當年馳騁天下的永殷名將衛潛。」莊濮對花天酒地沒興趣,不過當將軍的對兵法是肯定有興趣的。


    此言一出,人人讚同。


    衛潛將軍的威名,確實無人敢不認同。


    莊濮今夜小飲了兩杯,臉色不紅反白,模倒比往日平易近人不少,談起衛潛,不由惋惜歎氣,「可惜永殷王族不會用人,如此絕世良將,竟然不知愛惜,最後將衛潛後代拋而不用。而衛家兵法,從此失傳。至此以後,凡是為將者隻畏一提起這個,無不歎息。」


    慶彰點頭道,「是啊,莊將軍也是良將,感觸自然更深。」


    鳳鳴知道自己酒量太淺,不敢喝酒,飯後命秋星另取一杯熱茶過來置於麵前,悠閑地斜倚在高枕下聽莊濮說話,也跟著慶彰說了一聲「是啊」,頭後後轉,和容虎打個眼色,輕輕竊笑一下。


    衛潛的兵法,現在正被千林認真學習呢,而且還有個衛秋娘當師傅。這就好比此有上佳根骨的武學奇才得到了天下第一秘籍,還跟了一個好得不得了的師傅,將來一出山,豈不嚇死天下人?


    想想就覺得夠滿足啊。


    一切都多虧了烈中流那個調皮搗蛋的丞相。


    鳳鳴想過烈中流,隨即難以自抑地想起另一個人來。


    不不不,千萬不能想,一想就沒完沒了了,萬一被他知道,恐怕要笑話自己沒誌氣,像娘們一樣依依不舍,相思不斷。


    不要想!


    不要想………


    「鳴王?」


    「………..」


    「鳴王?」


    背上微微一疼,原來是身後的洛雲以極快的手法輕戳了他一下,鳳鳴才從自己的小心思裏麵脫身出來,抬頭微笑著看向慶彰,「一時看漁火籠著江麵輕霧,竟然走了神。王叔剛才在問什麽?」


    他斜靠軟枕,長發輕輕垂下,悠閑自得,姿態異常優美,此時含笑一問,眼睛在夜空下灼灼發亮,實在非常俊美誘人。


    連心裏本來隻想著洛芊芊那個神秘美人的慶彰也不由心髒猛撞一下,暗覺西雷王的眼光也算不錯。他迴過神來,清了一下嗓門,溫言道,「我是想請問鳴王,兵書上常說,打仗最重要的是糧草,沒有糧草,是打仗時遇上的最糟糕的事情。嗯,我打一個比方啊,假如現在鳴王是一位將軍,帶領著數萬人,或者數十萬人的軍隊在遠征途中,而糧草快不夠了,鳴王會怎麽辦?」


    慶彰頓了一頓,友善地看著他,「我在同澤時,常常聽聞鳴王之睿智,對於很多問題見解過人。


    鳳鳴心裏暗暗癟嘴。


    我又不是將軍,衛潛的兵法也不是教給我,我這麽一個可憐兮兮的平凡大學生,為什麽總是命苦的當這種被提問的對象?


    偏偏這老小子又給我戴高帽,唉,怎麽想出一個過人的見解呢?


    此刻自己身份是西雷鳴王兼蕭家少主,如果迴答不出來,丟的就是兩家的臉,河況烈中流知道了也會覺得他沒出息。


    心裏一邊嘀咕,麵上卻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閑適模樣,假裝思索著問,「途中缺糧,可以向路過的村莊購買嗎?」


    莊濮對這種軍事性難題的興趣濃厚,從慶彰一開始提這個假設,他就顯出很注意的神態,此刻擺手哂道,「如此龐大的軍隊,就算有村莊可以購糧,購到的糧食一定也不夠用。」


    鳳鳴心道,我猜也是這樣,這麽好解決你們也不問我這個「睿智」鳴王了。


    他臉帶微笑,目光徐徐轉到慶彰臉上,輕聲道,「在說出我的答案之前,想先請王叔說說你的辦法。」


    慶彰想不到會問迴自己身上,啞然失笑道,「我從沒領兵打扙,怎麽知道什麽辦法?依我看,這麽多人在途中缺糧,一定是要退兵的了,餓著肚子打仗,豈不輸定了?」


    「話不能這麽說,其實行軍缺糧,一般隻是半月一月的事情,因為遲早會到達大得可以供應足夠糧食的城鎮。」莊濮說起這個頭頭有道,正容道,「但最難辦的是,軍中一旦缺糧,必然軍心大亂,別半個月,即使隻是三、四天,也難熬過去。士兵們一天沒吃飽,就有可能鬧出事來。隻要撐過這一段日子,就能熬過去。」


    「哦?」鳳鳴輕輕發出一個聲音,一副虛心交流的模樣,「請莊濮將軍說說,如果將軍在征途中遇上這種事,會如何處置?」


    他提問的態度恰到好處,既不讓人覺得不舒服,又不予人他什麽也不懂的感覺,顯得胸有成的。


    隻有容虎這個貼身侍從比較了解他,知道鳴王看起來似乎很有把握,說不定肚子裏空空如也。


    莊濮正打算對這個發表自己的見解,在席位上坐直了身子,認真答道,「如果遇上這種情況,首先,必須勒令糧官將士兵們每日的食糧減少,這樣儲備的糧食,可以多用上幾天。」


    「嗯,」鳳鳴點點頭,「有道理。」


    「其次,要監視軍中是否有人帶領鼓噪,命人嚴懲鼓噪者,以免有趁作亂。」


    鳳鳴稱職地扮演主人的角色,繼續點頭道,「這個是必要的,軍中作亂非常可怕,不過,光是嚴懲壓製,可能還不夠。」


    「當然。」莊濮笑道,「當將軍的,一定要體察軍心,我怎麽可能隻管壓製?同時,我也會傳令各營,說明缺糧情況,並且承諾大戰之後厚加賞金。這樣幾步同做,士兵們也許會和我同甘苦,熬過這段缺糧的時間。」


    談到這裏,臉上不由露出一分得意,豪氣大發地迴憶道,「當年征戰驚隼島,我就曾經遇上這種事。海戰缺糧,比陸戰缺糧更為可怕,根本就不可能遇上村莊補給。但我就憑著這三條,穩定了軍心,當時的糧食,就算每人隻吃半飽,也隻夠吃上十天,幸虧第八天,我們就遇上了大王派來的糧船。」


    他手握軍權,慶彰對他十分看重,不失時機地捧道,「莊將軍驚隼島一戰,真是精采絕倫。若沒有莊將軍出馬,驚隼島恐怕至今仍被海盜占據。缺糧一事,我當年在都城也聽說過,情況一定相當危急,唉,這也隻有將軍可以處理得如此妥當。不但沒被缺糧所拖累,還大勝而歸。即衛潛在世,也不過如此。」


    「不敢。」莊濮肅容道,「莊濮哪有能耐和衛潛大將軍相比。隻不知鳴王遇到缺糧,會如何解決?」視線停在鳳鳴身上。


    鳳鳴暗翻白眼。


    我又不帶兵打仗,十萬八千年都不可能遇上這種倒黴事的啦!


    不過眾人視線現在交錯落在自己身上,不說津津有味等著答案的慶彰和一臉認真的莊濮,光是秋藍幾個侍女對他信心百倍的目光,他就沒法說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來。


    可見下輩子再投胎,絕不要一出場就被人套上「睿智」這個頭銜,說什麽也要裝成個笨的,免得成天被抓來發表「高見」。


    他能說的,剛才都被莊濮說了,想來想去,連補充的餘地都沒有。可恨又不能把容虎抓過來代他迴答。


    鳳鳴保持臉上自信滿滿的微笑,伸手去拿麵前的小茶杯。故意擺出優雅到無以複加的喝茶姿勢來拖延時間。


    不知道的人看他那架勢,隻以為必有驚人之論。誰知道他正絞盡腦汁想著等一下怎麽交差?


    這次又死定了。


    就算不死,至少丟臉也丟定了。


    如果容恬在身邊,必不會讓自己這麽丟臉。不,就算隻有烈中流在此,也一定有辦法搭救自己。烈中流這個家夥的腦子,簡直比得上諸葛亮,劉備的福氣真是好啊,至少諸葛亮從沒出什麽餿主意要劉備去各國巡遊…..


    嗯?三國?


    鳳鳴心裏一動,隱隱約約像抓到什麽,趕緊進一步開動大腦的馬達,三國裏麵一定有誰缺過糧吧?


    「鳴王?」


    雖然鳴王的姿態優美從容,不過這杯小小的茶,也喝得太久了吧?


    「對於這種軍情大事,鳴王必有過人見解,可否賜教?」


    莊濮話音落地之時,鳳鳴白晳長指中的小杯終於穩穩落在桌上。


    「我並沒有什麽過人見解。不過,」鳳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如燦星,彷佛燃起無限鬥誌,「倒是想起了一個關於缺糧的故事。」


    這句是謙虛之詞,換了誰都知道他是要開始發表「高見」了。


    慶彰熱情地道,「鳴王請快說,我好奇得不得了了。」


    莊濮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鳳鳴不再斜靠在枕上,緩緩坐直臼朵,眼睛徐徐掃視一圈,暗忖表演前的氣氛已經調調解好了,才開始聲音低沈清晰地講述這個,好像救命稻草一樣瞬間從記憶中翻出來的故事。


    「從前有一位將軍,他領軍遠征,途中缺糧。情況,嗯,就如慶彰王叔和莊濮將軍所說的一樣,路上村莊的補給遠遠不足,而他必須帶領全軍,熬過這一段日子。」


    鳳鳴又用專注的目光看他們一眼。


    莊濮和慶彰都算好聽眾,默默點頭,表示明白,而沒有發言打破鳳鳴講故事的大好氣氛。


    「這位將知道缺糧的消息後,非常焦慮。行軍中缺糧,一旦處理不慎,動亂立起。而且,他又不願就此退兵。他日夜想,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說到這裏,眾人的注意力更為集中。


    說到行軍打仗兵法雲雲,鳳鳴不算懂行,但說到講故事,鳳鳴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要知道,當初他剛到西雷,第一次試圖和「獸性大發」的容恬溝通,講的就是一千零一夜。


    隻不過那個「禽獸」不像麵前的兩個同國權貴是一個好聽眾。


    說到快入正題時,鳳鳴刻意停頓一下,好吊他們胃口,差不多了,才繼續才說下去,「將軍把軍中的糧官叫入營中,問他營中還有多少天的糧食,糧官說,糧食…….」


    慘了,三國裏寫是多少天來著?


    十天還是十五天?


    還是一個月?


    「鳴王,」慶彰以為他又在賣關子,忍不住問,「糧食到底還有多少天?」


    「嗯……」鳳鳴把牙一咬。管他呢!反正這裏的人沒看過三國,我說多少天就多少天。


    露出一個風雅溫和的微笑,侃侃續道,「糧官迴答,糧食隻夠吃十天。將軍聽了之後,想了想,對糧官說,你迴去之後把給士兵們勺食的勺子,從大勺換成小勺。」


    眾人都是一愕。


    他們料想鳳鳴定有奇計說出來,想不到和莊濮剛剛才發表過的如出一轍,竟然就是簡單的節省糧食,讓士兵們半餓肚子,不禁大為失望。


    鳳鳴看他們那樣子,連忙解釋道,「我還沒說完。」


    接著道,「那糧官對將軍忠心耿耿,一聽這命令,對將軍進言,這樣做,士兵會嘩變的。將軍躊躇滿誌地迴答,不要擔心,你盡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如果嘩變,我自然有辦法化解。那糧官聽了,就遵照將軍的命令,將大勺改成小勺,每天依舊發給每個士兵一勺飯,讓本來一勺能吃飽的士兵,現在隻能吃個半飽。」


    莊濮歎道,「這樣做,確實會嘩變啊。隻不知那位將軍,有什麽高招化解危機。」


    故事說到這裏,又有懸念出現,眾人聽得更加入神。


    「士兵看見吃飯的大勺忽然無緣無故變成小勺,自己每都要挨餓,果然嘩變,糧官驚聞,立即入帥帳稟報將軍,將軍!將軍!不好了,士兵們嘩變了!」鳳鳴模仿那糧官嗓音,聲音猛然提高了一個八度,在夜空下劃破水麵,真是惟妙惟肖。


    眾人都是一凜。


    秋星更是打個哆嗦,悄悄往秋月的身邊靠。


    慶彰聽得入迷,也是一驚,探問道,「是不是此時救濟的糧食已到?」


    他畢竟不是帶兵的人,換了是莊濮,就絕不會問出這種沒水平的問題,如果救濟糧車到了,那位將軍就隻能算是命好,而不能算是有奇謀的統帥了。


    鳳鳴搖搖頭,否決慶彰的猜想,他靜默了一會,把臉轉向平靜的宛如沈睡中的阿曼江,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將軍聽了糧官的稟報,站起來對糧官行了一禮,對他懇切地說,糧草短缺,士兵嘩變在即,我今日事情危急,想向你借一樣東西,以解這次危難。」


    所有人都好奇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身後一聲輕微的歎氣,卻忽然吸引了鳳鳴的注意。


    難道…….洛雲竟猜出了答案?


    想當年,他看到三國這一段的時候,可是大大吃了一驚。若讓鳳鳴自己來猜,一千年也絕猜不到曹操會怎麽解決這次危機。


    而洛雲不但猜到,而且會發出這樣的歎息,可見他這個人心裏,並不如平日所見那樣泠酷無情,毫無人性。


    「糧官問,將軍說笑了,我身上哪有將軍可以用來平息嘩變的東西?將軍要借什麽?」


    鳳鳴暗中思索,嘴上仍在說他的故事,「將軍說,我想借你的頭顱一用,懸掛在軍營大門,來安定士兵們的心。」


    他說的時候語氣平靜,眾人卻聽得心頭一沈。


    秋月秋星發出低微的驚叫,趕緊摀住了小嘴,眼中驚惶不安。


    慶彰和莊濮臉色微變,但他們畢竟是操生殺大權的權貴,很快就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絕佳的方法。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能猜想到了。」鳳鳴攤開手道,「將軍殺了糧官,命人把糧官的頭顱懸掛在大營門上,告訴士兵們,糧官貪汙了糧食,已經被英明的將軍正法,士兵們知道之後,都痛罵糧官,但對於軍中缺糧,人人要挨幾天餓這件事情,都表示可以忍受,沒有嘩變。靠著糧官的一條命,將軍的軍隊度過了最難熬的缺糧時段,最終打了勝仗。」


    故事說完,鳳鳴長長舒了一口氣,「我說完了。」目視眾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甲板上一片沉默。


    很久之後,莊濮才歎了一聲,「這樣的奇謀,果然非凡,既製止了士兵們嘩變,又定了人心,不是鳴王說出來,任我怎想也想不到這樣的法子,看來我那三條,隻是一般庸俗之將所用的方法罷了。鳴王的過人見解,我今天總算是領教到了。」


    「這不是我的見解,」鳳鳴斷然道,「隻是一個故事罷了。」


    莊濮意外地看著鳳鳴,「難道鳴王還有另外更巧妙的方法嗎?」


    「我哪有什麽巧妙方法?」鳳鳴笑了笑,坦然搖頭,幹脆來個實話實說,如果換了我當將軍,遇到缺糧,最多也隻能按照莊將軍的三條去做。剛才那個故事裏的方法,是我絕不會用到的。」


    莊濮明白過來,聽了這個故事後,他對鳳鳴的態度好了很多,誠懇地道,「鳴王心地善良,但要知道領兵打仗,和尋常不同,總要有人犠牲,一旦嘩變,死的士兵更多。犠牲一個糧官和犠牲成千上萬的士兵,當將軍的必要有所抉擇。有的計謀,心裏雖然不忍,要用的時候,還是必須用的。」


    鳳鳴苦笑道,「所以我絕不適合領兵打仗。」


    他語氣溫和,內裏卻鏗鏘有聲,清晰果斷。人坐在那裏腰杆挺得筆直,襯著背後佛分不清岸和水麵的阿曼江,一時顯出幾分平日難得一見的剛正不屈。


    洛雲詑異地聽他說出這話,灼灼目光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低頭陷入沈思。


    秋月等更是被自家鳴王氣勢折服,仰慕目光一個勁鳴王投遞過來。


    「哈哈哈!」慶彰的招牌笑聲又響了起來。


    他撫掌大笑,邊笑站起來,「鳴王的故事果然精彩,等迴到同澤,我也要把這個故說給別人聽聽。天不早了,今夜聽剽一個好故事,本王叔心滿意足,不敢再打擾鳴王休息,先告辭了。」


    鳳鳴送了一口氣,知道這個該死的「軍事話題提問節目」總算勉強過關,連忙站起來送別。


    莊濮自然也不多留,和慶彰一同告辭。


    將兩人送上小船,身邊隻剩幾名心腹。


    秋月秋星一聲歡唿,圍到鳳鳴身邊,大誇特誇,「鳴王真是了不起,一個故事把他們兩個都聽愣了。」


    「鳴王對著個莊將軍說自己紹不會那樣做時,真是帥呆了!」


    秋藍雖沒開腔,也在一旁不斷點頭。


    連容虎都走過來,低聲道,「鳴王今日所說的故事,讓人思不已。我本來擔心鳴王會被他們為難,還打算插話打斷,找機會讓鳴王脫身呢,幸虧沒有魯莽。」


    「我也隻是一時半刻忽然想起來這個……」鳳鳴解釋也沒用,隻能繼被他們灌迷湯,一邊聽著秋月等人的嬌歡唿,一邊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迴房休息。


    洛雲一字不發,默默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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