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腳不好,還去山裏頭。」衛少兒沒好氣地看向子青,自然認為是她惹的禍端。


    後者低眉垂目,隻管聽著,倒也不十分往心裏去。


    「是我想去,硬拖著她。」霍去病笑著解釋道。


    「明日要進宮去,這宮裏的規矩,她可都懂了?」衛少兒問道。


    霍去病怔了下,「她腿腳還不利索,不便進宮,我會替她向聖上解釋的。」


    「那怎麽行!山裏頭都能去,宮裏頭倒去不了,你如何向聖上解釋的了?」衛少兒未想到自家兒子竟然為了維護這女子,不惜抗旨。


    「聖上定是聽了衛長的話,一時好奇而已。」霍去病搖頭,「我不想讓她去,眼下她並無名分,隻是庶民一個,難道到了宮中讓他們當猴耍嗎?」


    「我就知道你是心疼她,連聖上的旨意都敢違抗。」衛少兒覺得兒子小題大作,「不過是一席家宴,你就在旁邊看著,又不會有人吃了她,你擔心什麽?」


    霍去病把手中最後一點杏花糕吃下去,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不想讓她去受這罪,昨日衛長那樣子,我看著心裏就不舒服……」


    話還未說完,他的額間就被母親戳了一手指頭,「衛長雖是你表妹,可畢竟是當朝公主,你可是衝撞了她?」


    「沒有,就是因為怕您生氣。」他朝母親笑道。


    子青在旁,聽在耳中,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油嘴滑舌。」衛少兒推著讓他坐端正了,「既是怕我生氣,就絕不可違抗聖旨,明日帶她進宮。」


    「不行!」霍去病忙道。


    衛少兒麵色微沉,「還有我在,我也替你看著,不讓她受委屈還不行嗎?」


    「娘……」


    霍去病還欲拒絕,卻聽見子青在旁輕聲道:「夫人、將軍,子青願意赴宴。」


    「青兒……」他轉頭顰眉望向她,她神色如常,朝他輕輕地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無礙。


    總算還識些大體,衛少兒看著她,目光稍緩,「既是如此,你就得趕緊跟我學宮裏的規矩,明日稍有行差踏錯,失了顏麵的可不光是你自己。」


    「子青明白。」


    霍去病暗歎口氣,開口道:「娘,規矩還是我來教她吧。」


    「你自己就是個最沒規矩的,你來教她?」衛少兒直搖頭,「行了,莫光惦記著心疼她,規矩沒學好,明日出了岔子才是害了她呢。」


    「可是……」


    衛少兒站起身,不再理會兒子,朝子青道:「走,去你房中教規矩,圖個清靜。」


    「諾。」子青起身,在前頭緩步引路。


    衛少兒轉頭瞥了眼兒子,警告他:「不許再跟來。」


    霍去病隻得苦笑著應了。


    從日中之後,衛少兒便一直待在子青房中,其間霍去病命人送過幾次點心,待家人退出來後,他便上前詢問裏麵的狀況。


    家人總說子青看上去並無疲憊,夫人也未訓斥她,霍去病聽了,方才放心不少。


    直至日暮將至,子青這才將衛少兒送出房中,等候已久的霍去病忙迎上前。


    「你雖然都已背熟,但仍須在腦中反覆演練,方可保明日不出岔子。」衛少兒叮囑她。


    「子青明白,多謝夫人教導。」


    霍去病扶著母親道:「娘親辛苦,我已命庖廚溫了娘親最喜歡的菊花酒,娘親就留下來用飯如何?」


    衛少兒也有多日未同兒子一塊兒用飯,猶豫片刻,便點了點頭,轉頭朝子青道:「你也過來一塊兒用飯,就當成是在宮裏,先練習一遍。」


    「諾。」子青頷首。


    「還練規矩啊。」霍去病歎口氣,「咱們家裏人一塊兒吃飯,規矩多了,吃著可不香。」


    「就你話多,我這是為了她好。」衛少兒道。


    一時家人將飯食端上來,各人入席坐定,子青身分最為卑微,自然是坐下首。


    衛少兒朝她道:「現下是在家中,你可與我們同出一室,明日家宴,因你隻是庶民,說不定會在廊下另行設案,到時候你須得等內侍指引,或是瞧我的眼色,切不可莽撞入席。」


    「諾。」


    霍去病看著子青,燭火映著她的麵容,神情平靜淡然,並無絲毫異樣。


    「若有人向你施禮,該如何?」衛少兒又問她。


    「起身避席。」子青答道。


    「對,因為席間你的身分最低,無論誰向你施禮,你都受不得,皆須起身避席。」衛少兒點頭。


    「娘,我替您斟酒。」霍去病起身替衛少兒斟過酒後,方才迴到自己案前落坐,舉箸時朝子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吃,莫餓著。


    這個眼色落到衛少兒眼中,歎口氣朝兒子道:「明日席間,聖上、姨母、舅父,還有平陽公主都在,去病你可千萬莫在席上與她拋眼色,落人話柄。」


    「娘……」霍去病已有些不耐。


    「還有件事忘了囑咐你。」衛少兒轉向子青,「頭一遭進宮,宮裏比不得外頭,有很多物件都是你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切切記住,再新奇也好,管好自己的眼珠子,莫到處亂轉,做出小家子氣的模樣來,更不要總是看著去病。」


    「子青記下了。」


    「娘,您再不吃,菜可就冷了。」霍去病在旁催促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啊,就會給我添麻煩。」


    一整日下來絮絮叨叨交代了子青許多,衛少兒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還有其他事情,遂低頭舉箸用了幾口飯菜,猛又想起一事,急道:「明日保不齊會上奇珍美食,若是她不懂該怎麽吃,又該如何是好?」


    「這有何難,看旁人怎麽吃不就知道了。」霍去病倒不在意,「實在不會,裝裝樣子總是可以的。」


    「唉,總之明日你要機靈點,雖說是庶民,但既然是去病帶了你去,你就莫讓人看笑話。」衛少兒朝子青道。


    「子青明白。」子青順從地點點頭。


    好不容易將一頓飯吃完,家人上前將食案撤下,子青輕聲道謝,被衛少兒聽見,她隨即顰起眉頭,訓導子青道:「你怎麽還向他們道謝?你可知他們隻是家仆,身分卑微,你向他們道謝無異於是自貶身價,明日千萬不可犯這種錯誤。」


    子青微怔片刻,點頭應了。


    霍去病看在眼中,心中莫名煩躁,隻是出於對母親的敬重,強製按捺住,一言不發。


    直至將衛少兒送上迴陳府的馬車,大門掩上,霍去病轉身便將子青摟入懷中。


    「將軍……」子青輕推他,想示意他旁邊還有管事及家人。


    殊不料轉頭看去時,周遭已然空空如也,管事及家人們早已四下散去。


    「丫頭,我不要你為了我,勉強自己受委屈。」他在她耳邊低喃道:「知道嗎?看你這樣,我心裏不好受。」


    子青靜默一瞬,抬眼看他,笑道:「夫人教了好些規矩,一夜之間便要融會貫通,確是有些勉強,不過並不覺得委屈。」


    「為何要這樣難為自己?」他問。


    她把手指放在他胸前,輕輕畫著圈,低道:「你事事都要來護著我,還要為了我違抗聖意,我覺得,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何況隻是進宮赴宴,學些規矩而已,對我來說不算難事。」


    「那些規矩我聽著都煩,更何況你。」霍去病皺眉道:「明日席間,你身分最低,跪啊、拜啊這些事少不了,仔細又傷了腿。娘也真是的,教了你那麽多規矩,索性都不懂也就罷了。」


    「夫人是嚴格,但還及不上將軍你。」子青笑道。


    「怎麽說?」


    「將軍還記不記得在軍中時,是如何讓我們背熟旗幟號令的?蒙校尉被你整了之後,就把我們往死裏頭逼,各曲長每日須得交互抽查曲中士兵旗幟金鼓號令,凡在操練之時出錯者,四十軍棍,重犯者,斬。」


    霍去病迴想起當初練兵的時候,忍不住也笑了笑,「要不怎麽說響鼓須用重錘,蒙唐這小子還算不錯。你說老實話,那時候,你可曾背地裏罵過我?」


    子青笑道:「那會兒軍中人人自危,作夢的時候都在背旗幟金鼓號令,那裏還有其他空閑。跟那時候比起來,現在學這點規矩,實在算不上什麽委屈,縱然錯了,也不過就是被人笑話,在軍中一旦出錯,性命便岌岌可危。」


    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霍去病歪頭瞧她片刻,按捺下絲絲心疼,長唿出口氣,朗聲道:「說的是,橫豎也不會少塊肉,何必在意。」


    一輪皓月當空,繁星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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