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迴過神來,喟然歎道:「我怕這般貿然前往會驚著他們。」


    「也是,該提前下個帖子才是。」子青同歎道,雖說是兒子來拜見父親,但兩人在官階上天差地別,將軍如此貿然進去,定會讓霍府上下手忙腳亂。


    「罷了,還是下次再說吧,迴去讓趙破奴先送些禮品過來穩妥。」霍去病道。


    總覺得霍去病語氣中帶著些許如釋重負,子青偷瞥了眼霍去病表情,雖然很快便收迴目光,但仍是被他發覺了。


    「看我做甚?」他挑眉。


    子青微笑道:「常言說近鄉情怯,原來將軍也會如此。」


    霍去病「哼」了一聲,「笑話!本將軍麵對數萬敵軍都未曾膽怯過,此時又怎麽會有怯意。」


    子青也不與他爭辯,隻垂目含笑不語,冷不丁被將軍揪住了耳朵。


    「怎的不說話了?」霍去病倒反過來逗弄她,揪著便不鬆手。


    「將軍說不是便不是,卑職無話可說。」子青忙道,急著躲開,先將自己耳朵救下來是要緊事。


    「當真無話可說?」


    「當真,自然當真。」


    好不容易待霍去病鬆了手,子青揉著耳根子,又燒又燙,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紅了一大片。


    「怎的又紅了?」霍去病似覺得好玩,笑道:「此番我可輕得很。」


    子青也不知該做何解釋。


    「過來讓我瞧瞧……」霍去病還未說罷,便將她的頭扳了過來,瞧耳根子處,自然而然地低頭替她吹了吹。


    隻這一吹,氣息縈繞在耳畔脖頸處,子青隻覺得身上一陣酥軟,前所未有怪異之極,慌忙躲開來。


    幸而此時不遠處,霍光舉著把小木弓快步跑過來,霍去病方才轉了身去看霍光。


    「瞧!這是我的弓,我能用它射中十步遠的樹。」霍光朝霍去病得意道:「你若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射給你看。」


    霍去病興致勃勃地擇了一株樹,朝霍光打了個手勢。


    霍光擺了個有模有樣的姿勢,雙腿站定,看得出是經人指導過,非是自己亂來的野路子,他搭上箭,又憋足了氣力拉開弓,「嗖」的一聲,小羽箭飛出去,果然射在霍去病所指定的那株樹的樹幹上。


    擊了下掌算是讚歎,霍去病轉頭去問子青:「你在他這年紀時,比他如何?」


    子青笑了笑道:「不及。」


    霍去病倒知子青謙遜,定不是實話,多睇了她一眼,便朝霍光走過去,道:「你的背挺得再直些,便是二十步也不在話下。」


    說著,已行至霍光身畔,取了箭替他搭在弓上,一手頂在他腰處,一手把住握弓的手,待弓似滿月,輕聲道:「放!」


    箭離弦激射而出,射中稍遠處一株老樹樹幹,約二十步遠。


    霍光提著弓箭跑到樹幹前端詳,整個箭尖都沒入,費了好大勁都沒拔出來,轉身朝霍去病興奮地嚷嚷道:「拔不出,怎麽辦?」


    霍去病雙手抱胸而笑,隻朝子青努了努下巴,子青便快步過去替霍光將羽箭拔出。


    「怎的你一扶著我後腰,射出的箭差別這麽大?」霍光朝霍去病連蹦帶跳奔過去。


    「那當然,姿勢擺得正,才能將氣力用到一處。」


    霍去病拎提著他的小弓,端詳片刻,溫顏笑道:「這弓還是小了些,像你這般大,可以用大些的弓,才能練出臂力來。」


    說到此事,霍光不免有些懊惱,「我跟爹爹說過幾次,可爹爹總說我還小,連騎馬也不讓我學,他就知道讓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裏頭……」


    聽著弟弟的抱怨,霍去病感覺得出父親霍仲襦應是個本分老實,且不願惹事的人,想來當年他與母親之間的事情,也許就是他這輩子最出格的事情了,若當年他當真娶了母親,將自己養在膝下,以他的教導,大概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驃騎將軍了吧。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應該就是如此這般,究竟是福是禍,誰又說得清呢?


    想到此處,霍去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風輕雲淡,此事在他心中便已再無芥蒂。


    「長大後想做什麽?」霍去病彎下腰,將小弓還給霍光,「文官還是武官?」


    「自然是武官!」霍光眼睛亮道:「就像咱們漢朝驃騎將軍那樣,將那些個匈奴人打得大敗!你知道嗎,他也是霍姓!要是能讓我看見他一次,那就好了。」


    再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弟弟心向往之的人,霍去病愕然片刻,轉而低低笑開。


    子青聞言,也垂了頭抿嘴而笑。


    「天色不早,小哥你快些迴去吧。」霍去病伸手拍拍弟弟肩膀,含笑道:「我想……將來有一日,你會見著他的。」


    「那是自然,等我去長安,就能見著他了。」霍光想得極簡單,驃騎將軍就住在長安,自己去了長安自然就能見著他。


    「對。」


    霍去病笑了笑,看著弟弟跑開,便跟上前幾步,直到街拐角處,瞧見霍光跑向的人家門口正立一位中年人,白麵長須,石青長袍。


    那中年人似薄責了霍光幾句,這才放孩子進了門,自己也隨後進去,將半舊斑駁的紅漆大門掩上。


    夕陽西下,重門深閉。


    霍去病靜靜立了一會兒方才轉身,這才看見那少年也靜靜立在夕陽之下,橘色餘輝落在其身上,暖意濃濃。


    夜色將至,霍去病原想再往迴趕一段路,待困倦時在野地裏隨便對付兩個時辰,隻是看見子青後,轉念一想,若野地過夜子青必要守夜,這孩子早起還頭疼,熬夜定然不適,還是該好生歇息。


    「尋個客棧住一夜,明日一早再趕迴去。」霍去病朝子青道。


    子青點頭,思量著此番出行未帶換騎的馬匹,確是該讓馬匹好好歇息。


    於是兩人尋了家客棧,用了飯食,歇過一晚,次日天還未亮便又起身趕路,黃昏前趕迴了北地郡。


    霍去病剛入軍營,趙破奴便急急趕上前來,行禮稟道:「陛下有旨,請將軍即刻迴長安。」


    「可有說何事?」


    「未說。」


    霍去病摸了摸玄馬,將韁繩丟給子青,「替牠洗個澡,再多喂牠些粟米。」


    「諾。」子青自牽著兩匹馬離去。


    「等一下……」霍去病喚住她,挑眉問道:「你可想去長安?」


    子青老實搖頭,「卑職不想去。」


    霍去病輕笑一聲,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她離去,轉頭仍與趙破奴說話:「鎮寧他家也是在長安吧,他娘親可是還病著?」


    「是,其實他心裏記掛得很,可又怕耽誤操練,沒敢向將軍您說。」


    「你讓他速速準備,隨我去趟長安。」


    「諾。」


    軍營附近沒有溪河,子青便自己去井邊擔了兩桶水,撩袍挽袖,拿了馬刷蘸著井水,一下一下給馬兒細細洗刷。


    「司律中郎將,你怎的在這裏洗馬?」有一人牽了馬,自馬廄後頭繞過來,「教我好找。」


    子青抬眼,見是方期,遂笑道:「可是有事?」


    「你忘了?」方期似有些失望,「咱們不是說好,你要教我兩下子的嗎?」


    「哦。」子青歉然一笑,並非存心忘記,隻是前夜方期說了許多,她著實也記不住。


    「好,麻煩稍候片刻,待我刷好這兩匹馬,便與你拆招,如何?」


    「好,好。」


    方期先去將自己的馬拴好,隨後也挽了袖過來,想幫著她一塊刷。


    不料,玄馬認生,見他靠過來便要躲閃,馬蹄挪動,搖頭甩尾將二人濺了一身水點子。


    「這馬真是……」方期定睛,這才認出,奇道:「這是將軍的那匹馬呀!」


    「嗯。」


    「真是匹好馬。」


    既然是將軍的馬,方期便不好與牠一般見識,轉到雪點雕旁邊,撫著牠背脊上的雪點問道:「這可是將軍給你的那匹馬?」


    「嗯。」


    「我光聽他們說將軍將雪點雕給了你,還沒親眼見過牠呢。」方期語氣中的羨慕之意毫不掩飾,又轉過來掰馬嘴,嘖嘖讚歎:「瞧瞧這牙口!還是將軍自己親自去馬場挑出來的。」


    竟還是將軍親自挑選的,子青怔了怔,略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迴答,便隻埋首刷馬。


    待子青將馬刷好,牽迴馬廄之中,又倒了粟米在馬槽中,瞧著兩匹馬兒嚼得歡快。


    而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暗了下來,悶悶地滾過幾道雷,雨點劈裏啪啦地落下來。


    「怎的又下起雨來了!」方期無不懊惱道:「這該如何是好?」


    子青立在馬廄下,仰頭看夜空閃過的電光,禁不住要去想,將軍奉旨連夜趕迴長安,不知是否也淋著雨在趕路?


    「青兒。」


    藉著馬廄下掛的風燈,子青看見阿曼撐著一把傘,信步而來。


    「阿曼,你怎知我在此處?」她奇道。


    阿曼目中笑意盎然,卻隻是不答,道:「走吧,我給你留了些飯菜,還在邢醫長的小灶上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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